鸞鳳鳴 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

作者 ︰ 紫玉輕霜

太醫只覺肩膀快被卸下,歪著身子連連拱手︰「王爺,王爺,請容微臣細看!」話音才落,肩上的大力忽而一撤,讓他幾乎栽倒。太醫擦了擦冷汗,俯身替鳳羽細細查看雙腿。北胤王臉色鐵青,始終站在一邊,連近在身後的葉姿都不曾看上一眼。

過了半晌,太醫猶猶豫豫地抬頭道︰「公子的腿骨曾多處斷裂,雙膝也受過重創。」

「那還有救?!」北胤王焦急道。

太醫退後一步,低聲道︰「時間太久,恐怕不僅腿骨已毀,連經脈亦受了損傷……」

「我只要听你說有沒有救!不必扯這些廢話!」他重重呵斥。

太醫遲疑一陣,壯著膽子躬身道︰「依微臣看,怕是很難再有起色……」

「混帳!」北胤王重重斥罵,繼而轉身盯著葉姿,「鳳盈,是誰將他變成殘廢?!是不是朔方的人為了報復我,就這般折磨鳳羽?!」

葉姿低頭將被子蓋回鳳羽腿上,道︰「朔方靖王說是鳳羽小時候摔斷了腿……」

「自己摔成這樣?!」北胤王揚起濃眉,語聲發寒,「太醫,你說這樣的傷殘,會是自己摔的?」

太醫一怔,為難道︰「若是平地摔倒,只怕不會如此嚴重,但要是從高處墜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北胤王緊蹙雙眉,忽而俯身抓著鳳羽的肩膀︰「鳳羽,鳳羽!醒來告訴我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葉姿一驚,急忙道︰「不要這樣!有什麼話等他醒來後再問不行嗎?!他本就有傷在身,怎麼禁得起你這樣折騰?!」

北胤王霍然回身,怒視葉姿。葉姿心頭發寒,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北胤王的目光直落在她臉上,反復盯了幾眼,踏近一步,道︰「鳳盈,你從小到大都不會這樣與為父說話,方才怎敢如此放肆?」

葉姿被他那凌厲眼神所攝,後背已緊緊倚在床欄,她強自鎮定著道︰「我是怕鳳羽受到驚嚇,一時太過著急,所以出言不遜,還請父王諒解。」

北胤王嚴厲道︰「你既然這樣關心鳳羽,怎不當面質問靖王,就任由他胡亂編造?!你以往的膽量,都到哪里去了?!」

葉姿才想分辯,卻忽听得有人用極壓抑的聲音說了聲︰「與別人無關。」

她一震,轉回頭去。

先前一直沒有反應的鳳羽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但只是睜著雙眼,怔怔地望著床頂。

北胤王也為之一怔,這個久別十年有余的兒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出了聲,睜了眼。可卻連眼角余光都不曾往他這邊掃視一下。

他深深呼吸,稍稍控制了情緒,沉聲道︰「鳳羽,你可曾听見我剛才的問話?」

鳳羽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床頂,好似又陷入了混沌之中。北胤王強忍焦慮,再度發話︰「說話,鳳羽!你受了什麼苦,只管都說出來!」

鳳羽眼神滯頓,過了許久,才喑啞地道︰「與別人無關……是我自己摔斷了腿。」

「你怎會摔成這樣?!朔方的人難道沒有給你醫治?!」北胤王憤怒道。

「治了,治不好。我癱了十多年,早已無用了。」他以及其平靜的語氣說完後,緩緩閉上了眼,好似不願再听到任何詢問。

屋內驟然冷寂至冰點。

太醫小心翼翼地退至屏風前,唯恐惹禍上身,葉姿僵立在床邊,望著鳳羽看似寧靜的臉容。北胤王握緊了拳,終是什麼都沒再說,憤而轉身大步離去。

******

房門被重重地關上了,之前還吵鬧不休的內室中,很快只剩下葉姿守在床前。炭爐還在燃燒,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桌上的明燭也依舊暈出淡淡的光,映著重重疊疊的簾幔,寂靜而寧謐。

鳳羽的左臂因之前檢查傷勢的緣故放在了被子外,葉姿見了,便想將之放回被褥中。但才一抬起他的手腕,鳳羽的手指便微微一動,眉間亦流露出痛楚之色。

她怔了怔,知道他肩部的傷口還是痛得厲害。

「下人們去準備藥膏了。」她輕輕地替他蓋上了被子,可他卻像之前一樣,只是閉著眼不出聲。

葉姿有些無奈,這少年即便是假寐的時候,也是清逸中不減孤寂,更透出執拗倔強。

于是她轉身,在屋中尋覓了許久,終于找到一把剪子。她握著它,走到鳳羽身前。燭光之下,她揮袖拔出金簪,流雲般的長發便如瀑泉般傾瀉下來。

「真的有用嗎?所謂的舒金膏。」葉姿皺眉凝視著鋒利的剪子,「給你敷上後,不會出事吧?」

鳳羽深深呼吸了一下,忍不住睜開眼,眼鋒一瞥,滿是冷峭。

「你怎麼還在這里?」他似是刻意保持著冷漠。

「他們求我剪下長發來替你療傷,你就這樣對我?」葉姿瞪了他一眼,一擰腰,坐在床邊。鳳羽厭惡地往里側挪動了一下,卻又痛得蹙起了眉。

葉姿抿了抿唇,道︰「痛就不要亂動。我難道會吃了你?」

他別過臉去︰「我不喜歡有人留在身邊。」

「那我就真的剪下頭發給他們拿去了哦?」葉姿比劃著剪子,「萬一出事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鳳羽咳嗽了一陣,皺眉道︰「古法難道有錯?」

「愚昧!」葉姿狠狠望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素手一揚,利刃開合間,一縷長發簌簌而落。鳳羽听得動靜,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她。葉姿握著斷了的長發,忽而道︰「你是不願與北胤王說話?」

鳳羽沒有任何回應,望著簾幔,像是沒有听到她的問話。

她躊躇一番,又問道︰「你恨他?」

他本是眼神空洞,听了這話後,緩緩地將視線轉向她。葉姿與他對視著,少年的眼神由空洞無光漸漸變得莫名壓抑,就像是深秋之澤,水面死寂,看似清澈無瑕,但湖水深處,卻有著極為寒冷的漩渦。

那是一種永遠看不到光亮的哀傷,無法得到拯救的絕望。

在那樣的眼光下,葉姿本來的小小高傲被壓制得死死的。「不肯說麼?我走了。」她訕訕替自己解圍,起身站起,床上的少年還是沒有動靜。于是她只得握著長發走向屏風外,就在她即將踏出內室的那一刻,身後卻又傳來他的聲音。

「要去哪里?」

她愣了愣,側身道︰「他們不是還等著我剪下頭發替你熬藥嗎?」

鳳羽望了她一眼,似乎帶著些許意外,但依舊保持沉默。葉姿沒想那麼多,顧自轉身出了房間。院中的僕人接過她手中的青絲,小跑著去了。她見福嬸還在檐下等著,不禁問道︰「其他人呢?」

「有的跟隨太醫去選取藥材,也有的去替您整理臥房。」福嬸望了望她,猶猶豫豫道,「郡主,公子是真的站不起來嗎?」

葉姿搖了搖頭,不想再說。福嬸悲傷地抬手比劃了一下︰「鳳羽公子走的時候,只有那麼高,雖然瘦小不愛說話,卻很懂事聰明。我等啊等啊,好不容易才盼到他回來了,可怎麼變成了那樣?」

葉姿雖沒有經歷那麼漫長的等待,但听她這樣說了,心中也不免低落。

「這個院子,本來就是公子小時候住的地方。」她指了指院中的一株大樹,「您瞧,這棵樹,還是他六歲的時候,我替他種下的。當時您也在一邊看著,說是院子里種下槐樹,公子長大後就能有出息。」

葉姿抬頭望去,夜色下,那槐樹葉子已經落盡,只剩下虯曲硬挺的枝干,如傘骨般撐起一片天地。朔風吹過,地上枯葉撲簌卷過,冷清蕭索。

她怔了怔,不禁回頭望去。屋內光影黯淡,窗紙灰蒙,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院外小徑間有數名侍女行來,見了葉姿,便行禮道︰「郡主,天色已晚,請回房休息吧。」

葉姿還有些猶豫,福嬸忙道︰「郡主勞累了那麼多天,是該回去休息了,老奴會與其他丫頭在這守著。」

葉姿只得緩緩而去,隨著侍女走了幾步,忽而問道︰「父王呢?」

侍女們對視了一眼,為首之人小聲道︰「方才王爺從公子屋中氣沖沖出來後,帶著部下們就往外走,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往外走了?」葉姿愕然,心中隱隱不安起來。

******

孤月懸空,青石街上一列馬隊踏破寂靜,飛也似的朝著皇宮方向而去。行到宮城外沿,忽又一轉彎,沖向另一道支路。那馬隊中人皆黑衣勁裝,在嚴寒之下呵氣成冰,卻仍不減精悍。

前方出現了一排巍峨屋舍,門前挑著明燈,亦有車馬停駐。

「王爺,就在這里!」馬隊中的一名年輕人低聲說罷,率先沖向那邊。那屋舍前本有兩名守衛,見這一行人來勢洶洶,忙持著長矛一橫,擋住大門︰「來者何人?」

「北胤王駕到,還不跪下?!」年輕人躍下駿馬,抬臂抓住長矛。守衛一驚,急忙後退,那群人已齊齊下馬,北胤王闊步上前,沉聲問道︰「李衍是不是在這里?」

「李……李衍?」守衛結結巴巴。北胤王身前的年輕人皺眉道︰「就是朔方靖王!」

「在,在里面休息,明日要上朝覲見。」

北胤王將馬鞭交給年輕人,低聲吩咐了一句,隨即推開守衛,獨自向大門內而去。守衛不敢攔阻,只能跟在後面,卻被北胤王手下拉住︰「王爺與靖王有事要談,你們留在這里。」

守衛無奈,只得留在門口,眼睜睜看著北胤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戶後。

北胤王一路直行,在穿過庭院時也曾有僕役向他張望,但皆被他那威嚴面目所震懾,竟不敢多問。他以前亦曾來過御舍,熟知此處地形,快步行至內院,遠遠地便望到有穿著朔方服飾的人在院中走動。

「你是何人?」院中的護衛發現了他,高聲喝問。北胤王充耳不聞,大步向前。朔方護衛見狀,不禁手握長刀飛奔至院門前,厲聲道︰「此地不得擅闖!」

「我來見李衍!」北胤王一語既罷,揚臂擒住當先一名護衛的手腕,發力一送,竟將其推出數丈開外。

眾護衛大驚失色,紛紛抽刀相對,此時卻听屋內有人道︰「是誰要見我?」

北胤王冷笑一聲︰「李衍,你將我兒傷成那樣,就沒有一句交代了?!」

輕輕一聲響,紫衫白袷的靖王開門恭立,一揖到底。「原來是北胤王駕到,小王有失遠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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