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畫舫在清影湖平靜的湖面上悠悠劃過,澄碧的天空倒映在水中,幾朵雲影勾點出詩意。
段蘊和她皇叔頗享受地在畫舫上吹小風。
清風微微拂過二人,空氣中還帶著些湖面特有濕意,不是濡濕的不適感,倒有些潤澤的意味。
段清晏舒服地眯了眯眼楮,放松身子靠在一旁的錦團上,玉樹瓊姿,濁世公子,比之香山風景更稱得上是風景。
段蘊最喜美姿容,將皇叔從發絲看到指尖,目光還是忍不住流連。
「佷兒想說什麼便說吧。」段清晏悠哉悠哉飲了口酒,唇角帶笑,卻沒有瞧她。
眼前的風景突然開口說了話,段蘊有些不太自在,她模了模鼻子,移開視線,「皇叔覺得朕想說些什麼?」
「約模是夸贊下湖光山色?」段清晏似乎心情不錯,言語間甚是輕快。
「……皇叔所言,然。」
段清晏轉過頭來看她,一雙明眸漾起笑意,段蘊看得微微一怔。
「陛下專程將臣約來此處,眼下正無旁人,有什麼話還不可說麼?」
段蘊默默吞咽了口茶水,不自在的感覺更甚,她揮揮手將清塵與何棄療也趕到船尾。之後身側只留皇叔一人,才終于覺得空氣也清新了些。
「皇叔可是還知道些什麼?」她問,雖然這畫舫上都是自己人,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關于凰棠花?」
「……是。」
「陛下完全不用因為想問這個而大費周章。」段清晏轉了轉杯子,攤了下手道,「微臣能說的都說了。」
段蘊對他的稱呼感到別扭,皺皺眉,「皇叔為何與朕如此生分……」
「身為臣子,微臣能說的確實都說了,但是身為皇叔,或許還有些什麼可以和佷兒說一說。」
「這,有什麼不一樣麼?」
「有,」段清晏對她點點頭,「和陛下說話,自然要句句確鑿無疑,稍有些不實之處,便是欺君。可是叔叔與佷兒閑話,便不用這般顧慮了。」
段蘊絲毫不給面子,「不能確定的話,朕也不要听。」
段清晏笑笑,偏過臉繼續看風景。
「那凰棠花香如此濃,怕是想要掩蓋些什麼吧。」段蘊低下頭,突然道。
段清晏聞言,即將送入口中的杯子放下了。
「還有那滿園的花敗,該是有人在泥土中做了什麼手腳吧。」
「佷兒……」
「朕說這些,只是猜想。」段蘊暫時沒理會他,接著道,「約皇叔來游湖,一方面是想與皇叔增進些感情,另一方面,也是想听听看皇叔的猜想。」
段清晏笑得玩味,「陛下為何要與本王增進些感情?」
「朕孤家寡人,也沒什麼親近的親人,有時候想一想,還是蠻孤單的。」
段清晏的笑意收了收,「那為何不邀其余幾位皇兄同游?」
段蘊敷衍地說了句,「因為看九皇叔最順眼了。」
「其實佷兒身邊,不是還有安正則麼?安相也在陛邊多年了。」
段蘊不太想和他討論這些,無奈道,「皇叔能不能說一說凰棠花的事情?」
段清晏這才終于停了和她閑話,但于凰棠花上倒也沒有說出什麼有建樹的話來。
「叔叔覺得,陛下說的有理。」
段蘊追問,「凰棠花之名,與‘荒唐’一詞諧音,可有什麼關聯?」
「凰棠有著很久的歷史,起初這名,是沒有什麼特殊含義的。♀可是後來,也被附上了些說法。」
「莫非有故事?」
段清晏點頭,「數百年前,源州當地有個王爺,他一個小妾非常受寵。後來立世子時,王爺為了她的兒子,甚至到了寵妾滅妻,廢嫡立庶的地步。」
數百年前,禮法宗親的觀念比之大理國此時更甚。
段蘊大概是明白了,那王爺因為此事定然受人詬病良多。
「可這與凰棠花有什麼干系?」
「那位妾室最喜凰棠之艷,王爺便令人在王府周遭十里種滿了凰棠。此後,民眾就以‘荒唐’之名冠之這種花。」
「這麼說凰棠之前並不叫做凰棠?」
「原先,是喚作棠凰的。」
段蘊對這故事滿意了,「皇叔說的這典故,當真是幫朕長了見識。」
「算不得什麼典故,」段清晏輕描淡寫道,「這事情都不見于史料,知道的人也不多,源州當地有些上了年紀的婦女,閑話時興許才會談及;或者,也只有通過些不入流的話本傳奇才能了解了。」
「那皇叔是听婦女們所說,還是話本上所見?」
過了半晌,段清晏答,「……野史話本。」
段蘊笑得眉眼彎彎,「原來皇叔也有這愛好,倒是與朕同道中人。」
「……臣,不勝榮幸。」
「安相和陳太師他們總覺得話本之類好物是誤人子弟,平日里不讓朕看。對民間話本的流傳也是多加限制。所以在源州能看到的話本,在明安大抵都是見不著的。」她這麼說著,似乎還有些傷感。
「叔叔還帶了幾本,都放在韓易那里。」
段蘊轉過臉,看向韓易的背影,雙目放光。
韓易似是察覺到什麼,十分別扭地扭過頭,看到陛下的表情,頓時就不好了……*。*。
清影湖風景醉人,段清晏一路優哉游哉地喝著松醪酒,一小壺見底,畫舫也靠了岸。
王爺酒喝得稍多要小憩一會,便先行回了殿。
他走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段蘊仍靠在停岸的畫舫上沒挪窩。
何棄療等她吩咐等了半天,半晌終于听到陛下叫他。
小何公公連忙移到她跟前豎起耳朵。
「待你隨朕回宮後,朕便給你休個五天的假期。」
「啊?」何棄療覺得神奇了,他又沒做什麼好事。
「你別急著高興,」段蘊接著道,「給你休五天的假期,是想讓你去趟北郊。」
「北郊?」
「是,北郊。」段蘊重復了一遍,「還記得高公公嗎?」
何棄療點點頭。
「如果朕沒記錯,高公公出宮後,就定居在了明安城北郊不大不小的一所宅子。」
高公公是景德帝身邊的總管公公,一個皇宮里領頭的那種,深得先帝的寵信。
景德帝駕崩之後,高公公也就沒了侍奉的主子,新上任的小皇帝有伺候自己數年的小公公,自然用不著他。而且他年事已高,總管之位也早該交了出來。
高公公便等于是光榮退休了。
他一個公公,雖然是大理國混得最成功的公公,可說到底也是個自小進宮、混了幾十年才出去的孤獨老頭。
宮中幾十年,銀子他是不缺,遂在明安北郊買了一所宅子,頤養天年了。
隨著段蘊登基的日子漸長,高公公便越發在眾人的記憶中淡出。
何棄療不解問道,「陛下讓奴才去找高公公?」
「不錯。」
「奴才遵旨。」何棄療也沒馬上問要去做什麼,先行領了旨。
段蘊主動對他們道,「今日九皇叔和朕說了一個故事。數百年前,一個源州的王爺寵妾滅妻、廢嫡立庶而引人不齒的故事。」
清塵很輕地說了一句,「九王爺他、他說這個……」。
段蘊搖搖頭,「朕先不論九皇叔說這個是想表達什麼,但是,這故事是與凰棠花有關的。」
她把那小妾愛凰棠的事情說了一遍,之後道,「朕現在所想的,便是當初皇爺爺在行宮,讓人將花打亂了種,那時的花中,會不會就有凰棠。」
「陛下的意思是,讓奴才去問一問高公公?」
「是的,凰棠畢竟香味濃厚,若是行宮當年便有這花種,高公公應當還是有些記憶的。」
「那陛下為何不找人問問行宮那邊的宮人,園中的花可曾替換過品種?」
「還能去哪里找人,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並且這次去帝陵祭祀之前,安相也已經把行宮的宮人換上了些身家清白的。」
清塵蹙了下眉,小小聲道,「奴婢還是不理解,弄清當年園中是否有凰棠是為何?」
段蘊一面向她解釋,一面又像是在自我梳理,「凰棠這個花種,從很大意義上說,代表著嫡庶的等級觀念。眾人稱廢嫡立庶為‘荒唐’,那便是象征著嫡出的正統地位。」
清塵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
「所以,若是那些對朕皇位不滿之人動的手腳,也大致不會在行宮花園里新種植凰棠。」
在大理國帝陵那種神聖通天的地方,植上這種花,似乎也在肯定她的皇位來得正統,嫡出皇太子的嫡出皇太孫,承襲國祚順理成章到不容置疑。
果真是對她皇位有想法的人,必然不可能去做這種自打臉的事情。
「朕此前是想過,或許這凰棠花因為香味濃厚,能掩蓋些什麼藥物的味道,從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園花草給敗了。可是今日再細想,怕是這花,不是今年新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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