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則沒有回答,開口問了句,「今日為陛下守夜的是誰?」
「清塵。♀」
「她人呢?」
「這個……還在殿里呢。」
「陛下又一個人跑出來了?」安正則話里不由得帶了點責問。
段蘊縮了縮腦袋,「傍晚打掃宮殿時,清塵出力不少,該是累著了,朕看她睡著了就沒有打擾。」
對清塵她倒是體貼。安正則沒有過多責怪,還是提點她道,「日後千萬不要獨自走出殿門。清塵或是何公公,即便是杜仲也可以,一定要有可信賴的人隨時在你身邊。」
「知道了。」段蘊討好地對他笑笑,「有安相不就夠了嘛。」又加了句,「最信任的就是安相了。」
她雖然嘴甜了一下,安正則還是孜孜不倦地教育,「必須要記住,這很重要。你下次若是再如此,就要受罰了。」
他們師生數年,私下沒有外人的時候,還是經常會回到安正則為太傅,她為皇太孫的狀態。二人「你我」相稱,似乎還是師徒,不是君臣。
彼時風姿卓然的安太傅一絲不苟地教她詩書,傳她道義,段蘊常常走神,也就常常受罰。
安正則罰她的方法很溫柔,幾乎每次都是抄書,幾年下來,倒是逼出了段蘊一手爽利挺秀,風清骨峻的柳體小楷。
陳太師見過她的字,曾經勸說她改習端正豐滿的顏體,說是柳氏書法雖好,可卻略顯清瘦,一國之君習來不如顏氏妥當。
段蘊表面上點頭「太師所言有理」,可是有理歸有理,每每批復的折子下來,字字還是秀麗清晰的小楷。
陳太師便明白皇上的意思了,不過是字體而已,沒什麼原則性問題,太師大人也就難得地沒有和她糾纏。
更何況皇上的字,還是挺好看的嘛,陳太師順手丟給自己的孫子輩,「好好練字,看看人家陛下。」
那一手小楷的風骨,偏偏撇捺點畫都逐著丞相大人的韻……*。*。
夜間清風吹得格外舒服,像是柔柔的紗幔拂過。
明月清風,如此良夜,段蘊趴到欄桿上簡直不想動了。
安正則陪她靜靜站了會,忍不住出聲提醒,「陛下,不早了。」
「朕知道。」她聲音仍是清晰,沒有絲毫困意。
若不是知道她有認床的習慣,今夜恐是睡不好,安正則也不會專門守在宮殿外邊。依她的性子,睡不著的時候定是要跑到寢宮外邊去的。
擔心她獨自一人跑出來,又擔心她吹夜風受凍,安正則默默在寢殿外看月亮看了一個半時辰。
可他在這里,就是希望段蘊能盡快安睡,眼下小皇帝仍是沒有睡覺的意思,他也不知怎麼辦好了。
「要不要試試回寢殿安歇?」安正則建議道,「還是睡不著的話,可以試試默誦卦爻辭。」
段蘊汗,連連擺手,「還是罷了。反正明天不用上早朝,可以起得晚些。」
安正則點點頭,算是默許她明早賴床。
「過幾日祭祀大典就要舉行了,陛下做好準備沒有?」
「差不多了。」段蘊回答得很干脆。茲事體大,她自然明白,于是從兩個月前開始,祭祀的事情就準備起來了。
之前她渾渾噩噩,對出發的日子沒有明確的概念,但這事卻是放在了心上,不偷懶地給準備好了。
安正則提醒她,「陛下自被封皇太孫起,皇位就頗遭覬覦。而今,各藩王重聚祭祀大典,于陛下而言,並不是個闔家團圓的節日。皇上明白麼?」
段蘊嘟了一下嘴,「朕又不腦殘,哪還會覺得是什麼闔家團圓。那幫子皇叔巴不得揪出朕什麼錯處,女乃女乃的一個個還就知道裝傻裝忠臣!」
皇宮里的這些血親,其實比什麼豺狼虎豹都可怕。背後捅刀子,六親不認的事情簡直不要太多。她既身在皇家,對這些又怎會不知。
「除九王爺外,其余的藩王們將會在兩天後陸續抵達行宮。從那時候起,陛下的言行就要萬分注意了。」安正則看著她,語氣有些擔憂,「最好那時跟緊我。」
「朕知道了。」段蘊再次點頭表態,關于這個問題,安正則已經和她提起數遍,她都要听累了。
「不過為什麼這次九皇叔會提前到達行宮?安相說九皇叔要來明安的事情之前就已經聯系過你,這是什麼情況啊?」
「九王爺這次來明安,一段時間內估模是不會離開了。他有些事情要辦。」
「哦?」已有封地的藩王們一般是不應該久留都城的,可照安正則的語氣,好像已經和段清晏商量好了,段蘊不禁好奇,「皇叔他要辦什麼事情?」
「大約是私事。」
「什麼私事?」
「大約,是婚事。」
沒料到是這樣的回答,段蘊愣了片刻,重新趴回到欄桿上,「唔……九皇叔還未娶妻。朕都給忘了。」。*。*。
景德年間的九皇子,拋去一張面容給人驚鴻的印象外,也很少有人來關心他娶妻不娶妻,大臣們誰都沒有想過趕緊幫九皇子把婚事辦了。
一來九皇子不受聖寵,日後大抵就是哪個小地方的藩王,下半輩子也住不了明安幾天了。一想到女兒千里迢迢嫁出去,就覺得跟流放似的,大臣們誰都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二來九皇子風流名聲在外,煙花柳巷多有流連,做他的正妻恐怕是要承受不少委屈的。世家們紛紛搖頭,微臣的女兒也是寶貝,不能這麼憋屈!
三來九皇子容貌過于出眾,放到魏晉時期絕對是擲果盈車的效果,東家之女登牆窺之,腦殘粉軍團的戰斗力可與安正則相較。哪個閨秀若是嫁了他,也挺可怕的。小姐們連連擺手,還是性命重要啊。
其實當事人段清晏自己也不著急。于是世人漸漸都忘了還有個九王爺沒有王妃啊喂!
段清晏不找妹子則已,一找妹子就驚人。
安正則緩緩道,「據說九王爺這次……很可能和蕭氏結親。」
「啥啥啥?」段蘊簡直以為自己听錯了。
「是當年蕭丞相的小孫女,三王爺的表妹。」
「啥啥啥!等朕理一理!」
她扳著指頭細想,蕭丞相是什麼概念,蕭丞相是蕭貴妃的父親,蕭貴妃是三皇叔的母妃。也就是說,蕭丞相的輩分比她皇爺爺還要高。
又是三皇叔的表妹……三皇叔不是和朕父親差不多大麼,他的表妹居然要和段清晏在一起了,九皇叔的年齡,明明和朕更像是同輩人嘛。
「蕭氏的姑娘,年方幾何啊?」
「正巧雙十。」安正則知道她疑惑,補充說道,「是蕭丞相最小的孫女,蕭貴妃是蕭丞相的長女。」
「哦哦。」段蘊恍然,「二十了啊,是該出嫁了。」
「因為蕭氏小姐的關系,三王爺和九王爺近年來,多有走動。」安正則說得意有所指。
段蘊眉頭一蹙,「九皇叔被封源州,與明安相距甚遠,他們是怎麼勾搭上的呢?」
難不成書信往來異地戀麼?
「早在四年前,蕭氏小姐就對九王爺一見傾心,為之四年不言嫁娶。」
段蘊張了張嘴,有點震驚,簡短評價道,「蕭氏小姐這果斷是真愛啊。」
其後段蘊再次見到段清晏時,腦海中馬上就蹦出來一個形容枯槁相思入髓人比黃花瘦的女子形象。
可憐的蕭小姐,皇上為之點蠟一根……*。*。
傳說中那個段氏皇族「闔家團圓」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天早上段蘊還有些小激動,起床的時候不自覺地哼起小曲兒。清塵一臉黑線,真不知道陛下您心里怎麼想的,您的興奮點咋就那麼奇妙呢……
皇上小曲哼得忘形,穿衣服的時候右手手背「啪嘰」磕到了床頭柱子。
「次奧!」哼小曲的聲音立刻停住了。
段蘊倒吸著涼氣,把手背舉到眼前,瞅著那白女敕的皮膚上被蹭掉一層皮,還隱隱有要紅腫起來的趨勢。
清塵︰請允許奴婢做一個悲傷的表情。
段蘊齜牙咧嘴好一會,暗罵了一聲,披上衣服去找安正則了。
可憐小皇帝用早膳的時候手背已經腫起來,筷子都要握不穩。
陪駕一旁的丞相大人很快察覺到,二話沒說先從她手里抽掉筷子,把她的小臂拉過來,細細看了下手背。
「磕到哪里了?」
「手背……」
誰都知道那是手背啊陛下!
清塵扶額,簡直無法直視陛下的智商。
安正則居然沒有嫌棄她,重新措辭又問了句,「在哪里踫傷的?」
「……床柱。」
丞相大人放下她的爪子,「找杜太醫看過了沒有?」
「沒。」
猜到安正則馬上要皺眉,她又趕忙補充了句,「杜仲這次沒跟朕過來。」
她感覺自己話音剛落,安正則的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隨後也就是眨一眨眼的工夫,她看到安相倏地站起,聲音焦急,「何棄療,立刻返回明安城。用最快的馬趕回去,無論如何火速把杜仲帶到行宮來!」
小何公公不明覺厲,被安正則的語氣弄得有些懵,馬不停蹄就照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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