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每天快要到吃飯的時候，母親就溜出船去找吃的。♀+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她經常被人打。有一回她的眼眶被人打得腫了起來；有一回她的嘴角被打出了血；還有一回，她的手差點被扭斷了。這讓朝卉感到緊張，每回母親出去時，朝卉很害怕，感到心驚肉跳的。看到母親被打成這個樣子，朝卉就想哭，但母親卻一點也不悲傷，只要有東西帶回來，就會高興得像一個小孩。母親爬上船的時候，會從懷里拿出吃的，她一臉興奮，驕傲得像一個英雄。
朝卉覺得這樣下去似乎有點不對頭。一開始到這兒的溫暖感沒有了，她害怕起來。朝卉想，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也許她得回家一趟，同父親說一說這個事。朝卉擔心這樣下去母親會被打死的。如果這樣的話，也許還是被關起來的好。朝卉現在常常對著周圍白茫茫的河水發呆。
母親又到岸上去找吃的了。朝卉坐在船上，太陽照得水面金光閃閃。朝卉的眼楮被刺痛了。朝卉很想上岸去，但她想不好是不是應該這樣做。朝卉上岸會有什麼後果。如果母親回來後見不到她，母親一定會急瘋的。但朝卉也很惦記父親，她不知家里怎樣了。她一直在猶豫。母親去岸上已有好一會了，如果朝卉不馬上逃跑的話，她可能就要回來了。♀朝卉的心里很矛盾。
後來，朝卉還是下決心跑掉。朝卉感到和母親呆在船上也許是件荒唐的事。朝卉跳下船，爬到岸上。岸上有一個巨大的橋墩。從這里到馬路還有很長的路。朝卉站在橋墩下往橋上望。像往常一樣，橋上沒有一個人。橋對面，離橋還有幾里路的地方，有一個集市，母親也許就在那里搞食物。可就在這個時候，朝卉听到了腳步聲。朝卉迅速地躲了起來。朝卉看到母親回來了。母親好像預感到了什麼，迅速向那破船奔去。沒一會兒，母親又著急地跑回來了。母親在喊哥哥的名字。朝卉躲在橋墩邊一動也不敢動。母親因為著急，所以頭發都豎了起來，看上去像是身子著了火。朝卉覺得母親這會兒熱氣騰騰的。朝卉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應該從躲藏的地方出來。母親這麼著急令朝卉難受。後來，朝卉還是被她抓住了。
她把朝卉抓住後就哭了起來。她的眼淚一下子把臉掩蓋了。她一定非常傷心。她把朝卉抓上船。然後，她哭著搖動船。一會兒，船就來到了河中心。她放下錨，把船固定住。她還在哭。朝卉想，她一定很傷心。說實在的，朝卉不想她如此傷心。
現在船被搖到了河中心。♀朝卉完全被困在了河心，因為不會游泳，她就是想逃也根本逃月兌不了。朝卉想，母親真的很聰明，她甚至懷疑母親腦子是否真的壞了。母親搞食物時腦子也很清楚。現在，母親上岸時不會再把船搖到岸邊，而是涉水到岸上的。母親回船時，總是濕的。這是因為她進船需要涉水的緣故。朝卉想，既然母親這樣需要她，她就不再跑了。就這樣吧，朝卉想。
親骨肉（下）
十
妻子和女兒好像真的在這個世界消失了。造船廠派出的干部職工，帶來的消息雜亂無章，但基本上都是一些似乎而非、道听途說的一些消息。比如，有人說，最近碼頭附近的集市上，出現了一個幽靈，這是個會偷東西的幽靈，包子店的包子，農民的豬食，經常不翼而飛。帶來消息的人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說，那個幽靈出現時，腳離地，像一只風箏。比如，船廠有一個駕駛員，在開車時，突然眼前出現一片綠色，是瓜地。駕駛員很奇怪，他一直在這條馬路上開車，但從沒見過有瓜地的，他從車上跳下來，想偷幾個瓜解渴。這時，他看見一個長得像朝卉的小姑娘，捧著瓜給他吃，小姑娘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一臉神秘微笑的女人。可是，當駕駛員原路返回時，他再也沒有見到那片瓜地。那瓜地好像頃刻間消失了。關于這些消息，听起來像天方夜譚，有點迷信色彩。又比如，有人打听到，在河下流的碼頭上，有兩個人躲在一只大輪船的底層，而這只巨輪早在昨天傍晚離開碼頭去了香港。
派出所那邊沒有消息。听說，紅衛兵已接管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這幾天在向紅衛兵交待自己的問題。
王申夫這幾天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這幾天，他幾乎沒有睡覺，他都在瘋狂地找尋妻子和女兒。他爬上過全市最高的自來水塔。是的，他的妻子沒有能力爬得上去，但對一個瘋女人來說干出什麼樣的事都是有可能的。他還去了那個原來是一個尼姑庵，但因為吊死過五個尼姑而成為人去樓空、陰氣逼人的危樓。他去過墓地，查看過那些還末封口的墓穴。他去過所有他能想到的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甚至想鑽到下水道里面去看看。當然，他去得最多的還是那座廢橋，他幾乎是憑本能的驅使而去那里的，他似乎感到妻子和女兒最有可能在那附近。但令他失望的是那地方什麼也沒有。也許妻子和女兒已不在人世了，也許他們像兒子朝陽一樣葬身于河底了。但他不敢潛入河底，去河底看個究竟。他無法面對，他一直回避著這種不祥的想法。
在找不到女兒的焦灼與不安中現在又加入了另一種煩惱。他都不知道怎麼去處理去對付這種煩惱。他曾經遭遇過這種煩惱，可他再次踫到時，他依舊感到不知所措。他可沒有想過會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像上次一樣，他一回到現實中，就感到一點都不真實。可那天，他干了兩回。他干的時候，腦子里無比復雜，他甚至看到妻子和女兒都盯著他看。就在那強烈的快感降臨的時候，他看到妻子和女兒的身影放射出刺眼的金光。他們就在洞口，他提著褲子沖出去，可什麼也沒見到。郝書記顯然對他的舉動感到吃驚。你干什麼？王申夫像一個喪失了意志的人一樣，呆呆地看著郝書記。他看上去像一個白痴。
他開始時很失敗。怎麼會這樣呢？他感到非常沮喪。就好像郝書記交給他一樁革命任務，他卻沒有完成。可他確實非常努力在干呀。郝書記十分耐心，她一直在撫模著他。這時，有聲音傳了過來，是一首頌歌，《我把黨來比母親》，才旦卓瑪演唱的歌曲，歌聲高亢，就好像她這麼一唱，一座座雪山就會來到眼前。王申夫的心頭一熱，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他又抱住了了郝書記。他感到自己越變越小，直鑽入郝書記的身體里，或就要在郝書記的懷抱里溶化。這首歌把王申夫帶到童年。王申夫今年三十五歲，四九年以前，他干過各種各樣的活，在浴室里替人修過腳、擦過背，替人送過信，甚至還被日本人強迫著在大冬天下河給日本人抓過魚，他的好日子是解放以後才到來的。解放後，他進了造船廠，他一聲不吭，只知道干活。組織讓他讀了書，讓他入了黨，還讓他當了勞模。他從小沒見過母親，他不知道他的母親去了哪里，他的父親好賭好酒，只要有錢就去喝酒，後來在一次酒醉後被火車撞死了。也許母親也已經死了，也許母親是因為父親好喝、好賭，才逃離家庭的。誰知道呢。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