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 炎涼

作者 ︰ 顧盼盈盈

吳嬤嬤話音剛落,福娘就覺出女乃娘劉氏抱著自己的手一緊。♀她心中輕嘆,圓圓的腦袋微微後仰,果然見到了劉氏喜極而泣的模樣。

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和匆忙掩飾的小心翼翼,堵的福娘心中一陣陣發悶。

雖然劉氏口拙,又篤信孩童眼耳最是干淨,從不在福娘身邊說事抱怨,生怕污了大姑娘的耳朵,但是福娘終究不是無知稚童,又怎麼會真的對人情冷暖一無所知。

至少福娘知道,自從她們搬到老夫人院子里以後,因為第一日就有一個穿雪青比甲的丫頭過來客氣卻十分疏離的傳話,說老夫人恐怕見了大姑娘後彼此傷心,傷了身子反而不美,免了大姑娘的晨昏定省,女乃娘劉氏才日日過去「代」自己請安的。

劉氏身為下僕如此行事,已經算是違忸了老夫人。一向恭敬順從的劉氏這一回膽子這樣大,著實驚掉了一地眼珠子。

福娘心里明白,劉氏是盼著這樣日復一日的,終有一回能磨的老夫人回心轉意,開恩讓劉氏把她這個遭人嫌棄的大姑娘抱過去看上一眼。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嬸娘二夫人的行事做派擺明了是個靠不住的,身為一個父母雙亡、又無兄弟護持的孤女,老夫人就是福娘在這後院里唯一的依靠了。

終究是嫡親的祖孫。

可惜這都幾個月了,冬去春來,劉氏別說有那個福氣去給老夫人磕頭,順便借機夸贊福娘的聰慧乖巧,就連老夫人的屋門都沒進去過。每日里不過是在下人們的耳房里枯坐,連茶都喝不上一口,還要忍受別人的譏誚。

這其中的辛酸劉氏不說,梅兒等幾個生了外心的丫頭卻不會在福娘面前避忌,更不會給得罪了二房的劉氏留什麼臉面。♀

即便只有三言兩語,福娘前後一聯系,卻是立時就明白過來。

福娘隱約記得,自己出生那日,還有接生的婆子在生母床前問過一句,說是老夫人就等在外面,問夫人可要把大姑娘抱去給老夫人瞧瞧。

生母當時沒有說話,福娘睜不開眼楮也不知道具體情形,但顯然最終沒有人把她抱給老夫人,而她也至今沒有見過這一世的祖母。

洗三、滿月,都是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到二嬸娘院子里傳話,說老夫人還是有些起不來身,只賞了長命鎖等物。

那時倒還沒有人說什麼。

畢竟靖平侯府老夫人自從長子亡故後就一病不起、纏綿病榻的消息京城中無人不知,連陛下都曾派了御醫前來,福娘的舅母听了二嬸娘的轉述也只是擔憂無奈而已。

可是等老夫人的身子漸漸有了起色,卻依然對長孫女避而不見,這府里便漸漸有了流言,說大姑娘命太硬,克死了爹娘,惹了老夫人的厭棄。

梅兒嘴碎,在福娘面前說過一回,那也是劉氏唯一一次當著福娘跟人爭執,直說到梅兒悻悻然摔簾子走了,劉氏才忍不住落了兩滴淚,抱著福娘聲聲安慰,只說老夫人不會厭棄親孫女。

可是府里的流言如果不是有幾分真,又怎麼會傳到現在還沒有人出面斥責那些碎嘴的婆子?老夫人又豈會幾個月都不看一眼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大孫女?

分明就是府里的主子們都默認了這個傳聞。♀

前幾天二夫人抱著二姑娘過來給老夫人請安的那個陣仗,連坐在搖籃里的福娘都听的一清二楚,劉氏自然也不會不知道,只是始終抱著一分幻想罷了。

沒想到老夫人竟然突然要見大姑娘,劉氏真是歡喜的話都不會說了,怕是剛滴了點眼淚又擔憂這副模樣傳到老夫人耳里成了怨懟,只能盡力遮掩。

福娘都瞧的清楚,吳嬤嬤自然也將劉氏的神情盡收眼底,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動聲色的多等了一會兒,等劉氏借著給福娘帶風帽的機會平復下來,才領著人走了。

這府里多少雙眼楮盯著老夫人的上房,福娘她們前腳剛動,吳嬤嬤親自去請大姑娘的消息就跟一陣風一樣刮過了整座府邸,等梅兒等人的親友想找管事們求情之時,已經是連人家的門都叫不開了。

下人們的事情,福娘這一會兒還不清楚。她心里一面覺得梅兒等人終于受到了懲治十分痛快,一面又有些為與祖母的見面煩惱。

畢竟之前的厭棄可謂十分明顯,福娘猜測老夫人該是把長子壯年早逝的傷痛都遷怒到了自己身上。

傳言中一輩子都殺伐果決、頗有英氣的老夫人,難道真的能一點征兆都沒有,就這麼轉了心意?

福娘緊張的鼻尖都沁出了一點汗珠。倒不是因為畏懼,而是福娘也十分看重這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機會。

既然無力與這深深庭院抗衡,已經明白什麼叫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福娘又豈能不看重擺月兌困境的辦法?

裝作含羞認生,福娘把雪團一樣的小臉埋在女乃娘懷里,滿心盤算著不論老夫人為什麼突然要見自己,都一定要討老夫人的歡心。

結果等進了老夫人的臥房,由劉氏抱著向祖母行禮,福娘才明白自己之前的那點算計真的太過多余。

偌大的上房里布置的猶如雪洞一般,古玩擺設一概皆無,居中的黃花梨拔步床上用的竟然是月白色繡蘭草的帳子,苦澀的藥味雖然已經十分淺淡,還是讓人忍不住皺眉。

額頭上勒著抹額,還斜倚在引枕上的老婦人一見福娘便對著吳嬤嬤微微頷首,毫無血色的削瘦面容甚至露出了一絲欣慰,有些渾濁的雙眼卻依舊空洞沉寂,仿佛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打動她。

知道這就是之前避而不見的祖母,福娘乖巧的由劉氏抱著作揖,心里的種種打算一時之間卻是煙消雲散。

這樣的老夫人,絲毫都覺不出僕婦們私下議論的那種嚴厲精明,蒼老的面容上只余深深的疲憊,仿佛老年喪子的悲痛已經將她擊垮。

福娘能做的,就是對著似乎連一吸一呼間都帶著壓抑的哀慟的老夫人露出自己最無邪的笑容。

老夫人顯然沒想到從沒見過面的大孫女竟是一點兒都不認生,怔怔看了福娘一會兒,才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把福娘抱近些,她跟琰兒小時候可真像。」

琰兒,就是先侯爺的乳名。

劉氏還有些沒緩過神,吳嬤嬤已經有幾個月沒听見老夫人一口氣說這麼長的句子,急忙歡喜的應了一聲,伸手接過福娘,又穩又快的送到了老夫人榻前。

自始至終福娘都是笑嘻嘻的,吳嬤嬤伸手她也伸手,一雙眼楮清亮的映著人的影子。即便老夫人自認早就心硬如鐵,面對懵懂的稚子也不禁軟了心腸。

何況她對這孩子還有愧疚。

「阿雙去傳我的話,就說劉氏侍奉大姑娘有功,賞她一套金三事兒,她男人不是當初跟著大老爺傷了腿?再賞她男人進府當差。他們兩口子是有功之人,月例讓二夫人看著給。」

探出手把咿咿呀呀邊笑邊試著往她身邊爬的福娘摟在懷里,老夫人模了模福娘軟軟的發心,淡淡吩咐了一句。

阿雙就是吳嬤嬤做姑娘時的名字,如今會這樣叫她的也只有老夫人一人。

吳嬤嬤利落應下,正要出去吩咐管事,老夫人又叫住了她。

「且等等,你先帶劉氏下去。福娘才這麼點大,她身為女乃娘,自然要為姑娘把屋里的規矩立住了,豈能由著丫頭們做耗?」

說一千道一萬,脾性不讓須眉的老夫人並不是很看得上秉性綿軟的劉氏。只是劉氏是大兒媳婦去之前親自挑的,老夫人才沒有另外換了人選。

劉氏原本就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大姑娘,愧對先夫人,老夫人這一番訓誡說完,她幾乎就要跪下請罪,還是吳嬤嬤一把止住了她,直接將人帶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祖孫二人,老夫人才抬手模了模一直乖乖坐著的福娘的臉頰,看著福娘肖似長子的眉眼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祖母之前犯了牛脾氣,又臭又倔,咱們福娘乖,原諒祖母好不好?」

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弓馬嫻熟,指月復也不似一般的高門貴女那樣平滑,而是帶了一層薄薄的繭,福娘皮膚女敕,不由就覺得發癢,忍不住搖擺著腦袋躲了兩下,大眼楮笑成了兩彎月牙,引得心情郁郁的老夫人也舒了眉頭。

可惜祖孫兩個還沒玩多久,領著劉氏出去教導的吳嬤嬤就親自進來稟報,說是二老爺二夫人帶著二姑娘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還偎在老夫人懷里的福娘眨眨眼,發覺祖母的臉色瞬間就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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