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 命格

作者 ︰ 顧盼盈盈

沒有接吳嬤嬤的話,老夫人從枕邊通身沒有一點裝飾的檀木匣子里取出一個瑩潤可愛的黃玉小猴擺件,引逗的福娘搖搖晃晃的爬到她另一側之後,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老夫人話音剛落,門簾處就是一動,一個身穿藏青袍子頭戴青玉冠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滿面愧色的垂首跪在了老夫人床前,口中輕喚了一聲母親。

這就是襲了長兄爵位的曾二老爺曾 了。

福娘原本因為不得不裝稚童笑著從老夫人身上爬過去而恨不能埋到衣服里的小臉瞬間就抬了起來,好奇的打量起這個素未謀面的二叔,渾當已經忘了自己方才追著一個玉猴子爬還爬不好的糗事。

小孩子心情變得快,老夫人也沒把福娘的動靜放在心上,只是看著跪在地上的次子輕笑。

「你如今也是府里的頂梁柱,出門在外人人都敬你一聲靖平侯,哪能還像不懂事兒的時候一樣沒頭沒腦的跟我這個老婆子請罪呢?你也沒做錯什麼,阿雙,扶侯爺起來。」

曾 一听,就知道母親這是真的動了怒,哪里還敢起身。

老夫人自幼隨父兄在邊關長大,年輕淘氣時也鬧著要與男人們一同上陣打仗,向來不喜歡京城里的「窮講究」,這麼多年不管曾 與亡故的兄長曾琰是爺還是老爺,都只管按排行叫他們老大、老二。

今天卻破天荒叫他侯爺,還自稱老婆子,這場氣怕是生的還不小。

曾 登時就有些慌亂,望著老夫人訥訥不敢開口,半晌才噎懦道︰「母親心中不快,必定是兒子做錯了事,還求母親不要氣壞了身子,兒子一定改。」

好歹也是成了親當了爹的大男人,二叔在祖母面前竟還是一副綿軟的小兒之態,福娘不由睜圓了眼楮,偷偷打量這個與想像中截然不同,既不得意也不陰沉的叔父。♀

曾 的性子,還要從當年說起。

已經入土為安多年的老侯爺掌了一輩子的兵,身上威嚴十分之重,對待兒子們也是張嘴就罵抬手就打。最年長的曾琰天賦最好膽子最大,人還沒桌子高就敢跟老侯爺頂牛,氣的老侯爺拿著軍棍滿院子追著他打,心里卻又十分中意長子,逢人就說此子肖我。

曾琰不怕老侯爺,小了長兄六歲的曾 卻怕老侯爺怕到夜里做噩夢,從小就躲在哥哥身後,見親爹就像見了鬼。

好在曾琰這個當哥哥的對弟弟十分愛護,處處幫弟弟打算,凡事頂在前頭,從小到大連他們兄弟都算不清曾琰到底幫曾 背了多少黑鍋。

但如此一來,曾 不免越來越沒有主見,事事都要父兄做主,甚至在老侯爺過世後、闔府最艱難的日子都沒能幫上家里什麼忙。

剛剛襲了父爵的曾琰當時就說該好生歷練他一番,把個曾 嚇得躲在外頭小半個月,生怕一回家就被大哥丟去了軍營。

曾 一直覺得,他這輩子只要靠著兄長,自然萬事不愁,因此真真正正是個只懂風月的軟包,卻沒想到兄長一夜之間撒手人寰,爵位直接砸到了他臉上。

福娘只見著了二叔曾 在老夫人面前的畏縮就驚訝不已,其實曾 對亡父亡兄的畏懼才真是叫人咂舌。

至少二夫人徐氏就被丈夫對大房的恭順氣的胸口都疼。

知子莫若母。

老夫人一看曾 的模樣,就知道他還糊涂著呢,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說這個諸事不理的兒子,不禁嘆了口氣,眯著眼瞧了瞧門口︰「二夫人不是帶著二姑娘來了?怎地還不進來?」

還在外頭屏息靜氣,琢磨著怎麼才能指一事走為上策的二夫人徐氏一听,也只能硬著頭皮進來,跪在了丈夫身後,還沒取名兒的二姑娘則由吳嬤嬤抱到了老夫人身邊,與福娘一起玩耍。♀

福娘不明所以,曾 卻對自己母親的品行很有幾分了解。

老夫人從年輕時就心寬,不愛跟人在後宅爭些瑣碎長短,就算幾次吃了婆婆妯娌的虧也不肯改,上了年紀以後也並不是那種以磋磨媳婦為樂的惡婆婆,等閑都懶得管小輩的事情,去了的長嫂陶氏和他自己的發妻徐氏過的都是京城侯門里少有的松快日子。

今兒個老夫人會這樣針對兒媳,多半事出有因。

曾 早在剛才老夫人故意把他們一房人都晾在外面的時候就開始仔細回想最近的事情,想推出老夫人為何無緣無故積了這麼大火氣卻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下他總算找到了源頭,也顧不得自己也還跪在老夫人床前,扭頭就狠狠瞪了一眼徐氏,驚的徐氏面上一白。

其實徐氏掌家一年有余,自然有耳目將大房留下的小孤女周圍的事兒巴巴兒的說給徐氏听,只是曾 一回家就執意來給老夫人請安,徐氏再怎麼精明厲害也只能隨丈夫過來。

心里明白婆母八成是要給那沒爹沒娘的丫頭撐腰,徐氏恨的幾乎要咬碎了一嘴牙。

明明老太婆自己也不待見那小丫頭,今兒不知道那口氣又喘錯了,竟然要拿她煞性子!

可惜在婆母和丈夫面前都沒有徐氏頂嘴的道理,她只能忐忑難安的垂下眉眼,听候發落。反正徐氏是看透了的,在婆母面前,自己的丈夫屁用都沒有。

誰知他們夫妻兩個都會錯了意。

老夫人沒有再管徐氏,而是冷冷盯了曾 一眼,直等到他不再凶神惡煞的瞪著徐氏才收回了視線,不咸不淡的開口。

「媳婦的教養,是親家的事兒,你的教養,卻是我和你去了的父親的過錯。嫁漢嫁漢,可憐媳婦一個婦道人家,嫁了你還要替你頂罪。」

這話說的就有些重了,曾 怔怔听完,好一陣都沒回過神來,老夫人卻已經接著說了下去︰「她見識短淺手段粗鄙,是她的錯處,可若是沒有你的縱容,她能有多大的本事?夫為妻綱,你在屋里沒教好她,在我面前對著她耍什麼威風?你爹和你大哥,都不會這樣對待發妻。」

老夫人每說一句,曾 的臉色就白上一分,老夫人卻沒有再評說他們夫妻,而是說起了自己。

「不過這又怎麼能怪你?一切歸根究底,還是我的錯兒。」

跪在地上的徐氏似乎是沒想到婆母竟會主動把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乍著膽子偷瞄了一眼已經端正坐起身的老夫人,不防正對上老夫人平靜的雙眼,臉色青了又白。

興許是覺得這個二兒媳婦的反應很有意思,老夫人微微一笑︰「徐氏可是覺得我會把所有的錯處都推給你?到時候我是慈祥的老封君,老二是忠厚的當家人,只有你是個蛇蠍心腸的毒婦?你也嫁進府里這麼多年,這里可是那樣的人家?」

「咱們三個,我昏聵糊涂,把老大和老大媳婦的事兒都記在福娘頭上,只圖自己心里痛快,不慈。老二一直說要如何妥帖的照看老大唯一的骨血,卻當了個甩手掌櫃,無信。老二媳婦前恭後倨,勢利。」

不論對自己還是對兒子媳婦,老夫人的這番評價都沒留什麼情面。一席話說到最後,屋子里已經是靜的落針可聞。

「咱們都捫心自問,對不對得起沒了的老大和老大媳婦。至少,我這個當娘的,實在是錯的離譜。」花白的頭發凌亂的攏在腦後,老夫人幾乎是一字一嘆︰「昨兒夜里,我閉上眼就看見老大站在我面前,還像小時候一樣瞪著眼看人,牛犢一樣,問我他的孩兒在哪兒。」

因為這個夢,老夫人幾乎是一夜都沒能合上眼,心里痛的仿佛心都叫人剜了去。

「什麼叫命硬?你爹去的早,你們祖母口口聲聲都是我命硬克夫,是我不祥,要逼我殉了你爹。可笑我之前竟還嫌棄福娘命硬,連你們祖母也不如。好歹她老人家還心疼孫兒們。」

老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身邊突然響起的巴掌聲驚的一頓,定楮一瞧,竟然是二姑娘伸手打了福娘。

福娘天生膚色雪白,小孩子又嬌女敕,不過眨眼的功夫臉上就紅了好大一塊,看著很是嚇人,而動手打了堂姐的二姑娘似乎是被一屋子大人盯的怕了,扁著嘴就哭出了聲。

兩個女圭女圭加起來都不到兩歲,根本還什麼都不懂,老夫人雖然心疼乖巧的都不知道哭一聲的福娘,也沒有太過責備二姑娘,只是叮囑徐氏不可太過嬌慣子女,讓人把二姑娘從床上抱了下去,只留福娘在身邊輕哄。

老夫人這是覺得福娘不哭不鬧是因為一直被冷落,沒有嚎哭的膽子,福娘卻知道自己只是覺得不值得一哭而已。

平白無故讓人在臉上拍了一掌確實讓人惱怒,但是對方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女圭女圭,就讓福娘覺得事情追究起來也怪沒意思的。

而且事情的起因也簡單的很,不過是為了那只黃玉猴子。

福娘雖然喜歡這樣精致可愛的物件,卻不至于不肯讓給堂妹玩耍。偏偏老夫人說的話與她未來十幾年的生活息息相關,福娘听的太過入神,就沒有及時理會堂妹迫切的要求,挨了這一掌。

至于什麼打人不打臉,以及這一巴掌可以引申出的羞辱意味,福娘同老夫人一樣,都覺得二姑娘根本不懂,不過是小孩子發脾氣混亂拍打罷了。

哪家的兄弟姊妹小時候沒打過架?一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惜二老爺曾 不這麼想。他看一眼乖巧偎在老夫人懷里的福娘,再看一眼還在徐氏懷里抱著黃玉猴子抽噎的親女,那種失望夾著愧疚真是難以言表。

被個女乃女圭女圭這麼一鬧,老夫人也覺得今兒點到這里足夠了,便發話讓曾 一家子回去。

曾 猶豫片刻,捏了捏袖子里的信,到底還是無視了徐氏親切的目光,開口要求留下。

「兒子今日,有一事要與母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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