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星空 雲中山(二)

作者 ︰ 處晷

()雨後的雲中山,格外的清新如洗,流星本來疑惑重重,又為近日夢中之景苦惱不已,但見窗外山峰聳立,直插雲霄,而與之相鄰的山巒起伏跌宕,橫若列屏,籠罩一層煙霧,風煙飄渺,在月光下愈加神秘,寺廟中的鐘聲亦不時空宏的隨風而來,讓人不由得凡俗之氣盡洗。

流星不能入睡,推門而出。大地一片皎潔,流星感覺有點冷。只見側面一峭壁長著幾棵彎松,映在月光下,自有一番別樣的景致,流星心中突然萌了一個想法,索性系了系衣服,來到峭壁下,扶著壁面的石縫之處,攀著岩上的樹枝,向上爬去。不時吹來寒意甚重的風,流星周圍籠罩著一層霧氣,恍若置身仙境。

他時而抓著松枝,時而依靠壁上的一段殘根,大地的有些地方仍是一團漆黑。月亮照得這峭壁卻是一片明淨。待流星爬上峭壁,坐在一塊石頭上,只感覺到一切都那麼不真實,月亮大得出奇,不真實;腳下皎潔的一地,不真實;身後松濤陣陣,不真實。

流星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境,正自享受著,忽听見琴音,琴聲細膩而古樸。他循著聲在松林中穿行,細細听來,琴聲緩緩流淌,琴調並不大起大落,而是靜靜如瀉,琴音中沒有嘈雜,宛如此刻月光灑下的光輝一般純潔,淡雅清新又不至于單調,而是伴隨著雲彩,無心而舒卷。听著這空靈的曲子,流星突然現自己的身子和靈魂是如此的脆弱,竟然無法承受純粹的美,他總感覺心里有什麼東西堵著,但說不出來。

這樣听著,忽見不遠處,兩位老僧盤腿坐在松林間,兩人均是樸素僧人的打扮,都沒有穿鞋,赤著腳在這月光下、琴曲中,神采奕奕,鶴童顏,當真宛若神仙。只听得一人問道︰「世人謗我、誹我、辱我、惡我,如何?」另一僧人相對而坐,隨即答道︰「你且需由他,任他,忍他,你且看他。」

問僧人白眉晃動,而後歸于平靜,又趁著月色,問道︰「世人都說,‘財乃萬惡之源’,緣何轉身,甘之如飴,竟而輾轉反側,前僕後繼?」

另一人靜如止水,眼眸微閉著,長須恍若隨著月光浮動,波動的節奏綿延和琴曲一致。「所謂財者,欲也,世人痴迷,失去才知珍惜。**之源者,動之愈彌,陷之愈深,而後于一銅板,糾纏不清。世人常說,‘金錢不是萬能的,然則,沒有金錢,萬萬不能。’本身無措,但為了這一個萬萬不能,孤注一擲,很多人出了這所謂萬萬不能應有的邊界,于是乎,窮其一生,疲于奔命,成為生活的過客,而並沒有靜靜坐下來,理會心中所感,于是有一言是曰︰老了才知曉什麼是生活。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言地獄本不存在,只是因為人的心和由人心生出的**和痛苦。**愈強烈,痛苦愈強烈。內心平淡如水,地獄者,是名地獄耳。」

「那麼,敢問師兄,世人為何會出這萬萬不能的界限?」

「阿彌佗佛,人心本貪,由觸模可及至無邊無際,卻渾然不知。世人皆言將來,遙望這點點星光犧牲頭頂整片星空,所謂將來,由每一個現在走過,生命的一切,終歸回到原點。」

文僧恍然大悟的笑笑。「阿彌佗佛,師兄用一生的時間感悟生命的真諦,必得大道,修得正果。」

「阿彌佗佛,貧僧而立之年,心大氣長,有摘星蔽日之念想,卻因苦苦不能得,整日浮躁,以致抑郁,常于夜半,驚夢而起,難以入睡。黃口小兒之時,貧僧尚與平素孩童一般,無欲無求,至于星日,只需遠遠觀望,便能欣然一夜,安然入眠。漸至成長,皆因‘貪、嗔、痴、恨、愛、惡、欲’並起,苦惱不已,然後拜于我佛。終得平靜。我佛本是極寬容,極容忍,于是,世間多如貧僧之人,只在受傷之後才來佛門尋求慰藉,有詩人雲‘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便是言及于此。由此而觀,我佛不免有污濁之氣了。」這長須的僧人語氣有些惋惜。

另一僧人微微擺擺手,「師兄此言差矣,我佛本是渡人,渡世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如若不經歷生命之酸甜苦辣,貪嗔痴恨,從一開始即投入我佛,如何能真正領悟佛法?只有真正失去,才能刻苦銘心懂得珍惜,此人之本性也,只有真正體味過,才知生命之本,師兄亦是如此。貧僧曾有兩名弟子隨貧僧學畫,一日,我讓他們分別以畫展示心中領悟的‘安靜’的含義。翌日,二人帶來畫卷,欣然呈于吾。我打開畫卷,只見筆法色彩上,二人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無可挑剔,沒有多余的一筆,筆墨濃淡,恰到好處,甚至師弟略勝師兄一籌。但貧僧見了小弟子的畫卷,搖了搖頭,揮袖道︰‘你去吧,汝畫之表面已至上境,然畫之內心精髓未至,還是下山去世間走一遭,再來見我。」而對于大弟子的畫卷,貧僧贊不絕口,師兄可知為何?」

老和尚頓了頓,繼續說︰「只因對于安靜之義,小弟子所畫乃一湖,湖邊鮮花小草,當真安靜,甚至無風,但這一湖不動之水只是死水,不起漣漪,稱不得安靜,只能算個「死靜」。而貧僧的大弟子,作了一氣勢恢宏的瀑布,瀑布珠碎玉濺,磅礡飛瀉,有雷霆萬鈞之勢,而瀑布邊偏有一樹,樹中一鳥窩倚在樹杈上,幾只小鳥閉著眼安靜熟睡,沒有一絲恐慌。貧僧以為,盡管周圍轟鳴萬丈,小鳥卻安靜入睡,此所謂真正的安靜,心靈的安靜。倘若周遭本是死靜,而心中煩躁難安,心亂如麻,如何擔當得起這安靜二字?再觀貧僧的兩名弟子,大弟子本是農人之子,而小弟子出身富貴,只因大弟子經歷過酸甜苦辣,明白生活個中滋味,而小弟子吃穿不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曾真正過活。因而大弟子能理解安靜真正的含義,而小弟子只能畫出一潭死水。由此觀之,師兄等人不僅沒有污染我佛,反倒不斷淨化我佛。」

「哈,哈哈。」另一和尚大笑,是「朝聞道,夕死可矣」式的笑。「阿彌佗佛,師弟讓為兄大悟,解了為兄多年來的死結。」長須僧人一臉欣喜,更加容光煥。

而流星听罷剛剛兩僧的對話,心中亦不能平息,「只需由他、任他、忍他,且需看他,貪嗔痴恨、恨,……」流星低頭反復念叨。「安靜的真正含義,那大弟子的畫卷,不正是,不正是那日歐陽夢兒一笑,我所感覺到的畫面麼?」周圍依然是朗月清風。

「大師!」流星抬頭要向僧人奔去,卻見四周松濤細語,月光碎碎灑了一地,松針落在地上,親昵大地,卻哪里還有和尚的蹤影?流星向四周環顧,除了松針,依然沒有人影,他坐在地上,木訥不能言語,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新純潔,遠山在月光下勾出起伏的線條,隱隱約約有鳥在山間飛行的身影。風有些冷,好一會兒,流星才站起來,照來時的路攀爬下去,到了屋邊,見屋舍另一邊幾株菊花開得正熱烈,冷艷孤絕,清香陣陣,一片片花瓣是一個生命的體味,與世間所有虛妄的名利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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