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耀眼的掛在天上，又照在兩間破屋頂上。門前花草上隔夜的露水還沒有消退，冬至坐在小子上，低著頭在院子里石榴樹下看書。反正那殘缺不全的書卷能稱之為書，上面有墨體飽滿的方塊字，長長的拼湊起來連成句子，上面的話比母親說出的話要有意思多了。她現在覺得看書比看人舒服，而且不想看了就不看了，母親的話不想听還不行。母親時常把那顆石榴樹上的石榴花比作冬至，常喚她︰「小家碧玉」呀。
她母親右臂垮著一只籮筐，走出堂屋看見冬至，眉梢喜了一下，自顧說︰「這丫頭，現在變乖了。」又瞅了瞅頭頂的日頭，將一條汗巾往脖子里一掛，對冬至說︰「這些日子只顧去村西幫忙裝運糧的車了，掙那點錢都給你爹買藥治腿了。把咱家的那片苞米都給忘了，現在可能都結成大苞米棒子啦。冬至，你今天也跟媽下地掰苞米，我順便教你認認莊稼。免得將來出嫁了，婆婆說你五谷不分。」
喬大真自香婆來提親後，每天的心情跟這高照的太陽似的，日日紅亮，以為冬至出嫁指日可待了。她嗦嗦地說了一大堆，冬至卻只听見後面讓自己下地掰苞米的話。她心里一驚！
母親終于要去照看那塊地了。「那塊苞米地，是譚四方家的。」這句話又在耳邊蕩起。譚四方是她爹，那地，不正是自己家的嗎？前段時間為了糊飽肚子，早就偷了個精光。可當時，冬至哪里知道那是自己家的苞米地呀。一大片一大片的，偏偏挑中自己家的。
︰「快點呀，干什麼呢？」母親在催。
︰「哦，這個……」冬至有些懊悔，為了婚事在和母親置氣，父親的腿疾又讓她揪心。這陣子母親的煩心事可不少，再讓她知道自家的苞米地顆粒無收，而且還是自己收刮干淨的，那不把她氣死也不遠了。母親會怎麼處置自己，立馬把她嫁到村西去？不會是香婆的傻兒子白起吧？
︰「走啦，媽頂多讓你掰幾個試試，不會讓你累著的。」喬大真過來揪起她的胳膊。冬至心想︰母親也太小瞧自己了，「掰幾個試試」，自己早就下手掰光了，用不著再去了。
︰「我今天，頭疼……不想出門。」想到那片苞米是秋後的口糧，冬至簡直不敢正眼看母親。
索性讓母親一個人去，發現苞米沒了，一個人在地里宣泄個夠再回來。如果她今天脾氣發作，冬至打死也不會承認那苞米是自己偷光的。不過，母親一直認為冬至連苞米都不會掰的，大概也不會聯想到她身上。
︰「你都是被我慣壞了，偶爾使一下你，還使喚不動了。不舒服就進屋躺著吧，大姑娘家家的就會耍懶，在娘家還能呆個一年半載的？到了婆家，婆婆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兒。」母親用手指戳戳冬至的腦袋，笑嘻嘻的自個兒下地了。臨出籬笆院子門，她抬起一只腳來，拍拍褲腿上的灰，還用手模模頭上的發絲，從沒見她這樣講究過。
等冬至的影子在院子里變短的時候，也就中午了。那麼久了，母親怎麼還不回來呢？她不會滿村子的去調查苞米丟失的事吧？如果是躲不過去的災難，還不如來的快一點，別讓人心里煎熬的時間這樣漫長，跟要自殺一樣。她本是坐在石榴樹旁邊的，初起太陽由樹枝遮擋著，後來直到太陽照到她全身，也不知燥熱。書里的字更是無心研究，行動不受大腦支配，整個上午就象是熱鍋里亂爬的螞蟻一樣身受煎熬。
她想象著母親看到地里情況時丟棄了籮筐，散著頭發，瘋子似的跑回家來叫︰「咱家的苞米被人偷光了，那是一季的口糧啊。冬至，我要捉住那個賊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不敢再往下想，冬至站起身來在院子里亂轉。咬咬嘴唇，撓撓頭皮想辦法。說是那片地的苞米被野豬拱了；天上的七仙女仙下凡摘走了；昨晚來了一陣大風刮沒了……母親沒那麼好糊弄。她手上正拿著一本《三十六計》，可這都是軍事上的計策，不能活學現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