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久 六.114路段

作者 ︰ 憂燃

()「小趙。」

「怎麼了老板?」酒保小趙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看著青源,老板向來不主動找人聊天,此刻一本正經的看著自己,一定是有大事,小趙心中有些忐忑,莫不是要炒了我?

「去,給樓上那家伙洗個澡,我實在受不了它的臭味了。」青源交待完,便出了門。小趙一臉郁悶地走上二樓,看見棕狐趴在臥室門口,兩只圓眼緊緊盯著自己,一付備戰狀態,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出手去抓它。

青源要去赴一個飯局,多年前的一位老主顧鐘明學說有要事求他,有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他走進本市最大的一家火鍋店,來到指定的包間,推門一看,他不由得笑了。

「元之,沒想到你也在。」青源笑著說。

圓桌左首,鐘明學微笑著起身迎接青源,右首處,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此男留著一頭長發,頭發隨意披散著,淡淡柳葉眉下,一雙似憂還怨的單鳳眼充盈水光,仿佛隨時可以落下淚來。

「青源,我也是剛剛知道鐘先生也請了你。」元之說話的時候,青源忍不住起了一身麻點兒,這個人此世真是轉生的夠……勁,長得像女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有一付黃鶯般的嗓子。

三人落坐,鐘明學請兩位點菜,青源從黑皮袋里抓出一把藥草丟進自己面前的小火鍋里,他看見鐘明學詫異的目光,笑說︰「你們隨便點,我葷素不忌,只要有藥草墊底就行。」鐘明學又請元之點菜,元之挑了一兩樣青菜蘑菇也就罷了,鐘明學笑著搖搖頭,「能把你們請來吃飯是我天大的面子,誰知到替我省起錢來。」

青源從鍋里夾出一根童月粘,丟進嘴里嚼得嘎吱嘎吱響,烏雲雅花了整整兩年才種出來的珍稀草藥,解毒去腐兼養體,果然是好東西。元之斜斜掃他一眼,又輕輕咳了一聲,伸出蘭花手指用筷子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里,無聲的咀嚼著,似乎在演示正確的進餐禮儀。青源面帶笑容,又夾出一根童月粘,放在元之面前的小碟中,示意他品嘗。元之夾起童月粘,傲嬌地看了青源一眼,將它輕輕放入口中。

「鐘先生,請講正事。」青源無視元之口中發出的巨大嘎吱聲,亦無視其羞紅臉後濕潤的雙眼。

「是這樣的,我承包了一段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因為工期趕,我就讓工頭帶著工人搭了幾個帳篷住在工地上。起初工程進展順利,可打樁打到114路段時,卻出現了意外。一開始,有個工人夜間打樁時突然發瘋了,口吐白沫,亂喊亂叫,吵著說有鬼,後來,大白天的,一個工人進入114路段後,繞著圈子不停地走,被人拉住後,他說自己明明是向前走,卻怎麼也走不到頭。最可怕的事發生在我的司機小錢身上,因為有個緊急任務要傳達給工頭,我讓小錢夜里趕到工地上,誰知到了第二天早上六點,工頭來電話說他還沒到工地,我擔心他出事,就報了警,八點多開工時才發現人已經死了,就死在114路段中間,而且死狀淒慘,我懷疑114那里一定是有不干淨的東西,所以,今天麻煩你們二位,能不能過去幫我看看。」

青源瞟了一眼元之,那家伙剛剛拿著一張紙巾,悄悄吐出童月粘又將紙巾丟在腳底下,此刻正拼命喝水沖味道,他笑了笑說︰「大補的,真不懂享受,這件事你要不要去?」

「你去我就不去!」

「就為了一根童月粘?」

「它只是原因之一,根本原因是,只要與你在一起,我完全無力做什麼,你下手那麼快,我的咒還沒念到一半,東西都進了你的青玉壇了,你說,我去了不是白受氣?」元之說著說著,一串珠淚滾落,「其實好多……都不必置于死地,你總是這樣不听勸阻,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了。」

青源最受不得他這付淚罐子德性,趕忙說︰「好好,我討厭,那我去114,你去找木果,她要去玉翠山給小姑娘掃墓,小姑娘是你超渡的,也算與你有緣,你看這樣可行?」

「我跟她不熟!不去!」

「一回生,二回熟,你的事我都和她說過,別矯情了。」

「不要……」

不顧一臉別扭的元之,青源拉著鐘明學就走,鐘明學看著以超渡惡鬼而聞名的善生弟子嬌喘唏噓的樣子,頗有些英雄氣短地問青源︰「要不,請元之先生一起去?」青源聳聳肩看向元之,元之白了他一眼,搖搖頭說︰「我還是去找木果,才不要和你搶東西。」

車子一路開往工地,青源看著車窗外的麥田,自動屏蔽鐘明學的說話聲。

「小錢家里情況不是很好,我給他家送了些錢和東西,他父親獨自一個人生活,我準備安排公司的人一個月去他家一次,照顧一下老人。」鐘明學試圖與青源聊些閑話。

「嗯,死因是什麼,我是說警察查過現場後是怎麼說的?」

鐘明學正在談論慈善,卻被青源問到了死因,對方的跳躍性思維令他頗感郁悶,想了想才說︰「月復部五處刀具捅傷,刀是在他身旁的木樁上找到的,被草繩綁在木樁上。」

「知道了。」青源說完就閉上雙眼,養起神來,用肢體語言告訴鐘明學︰請不要說話,我會煩。

晚上八點才趕到臨時住所,工人們都躲在帳篷里不敢出來,工頭看見老板來了,趕忙跑過來解釋說︰「我勸說再三,他們也不願趕夜工,說怕出事。」

鐘明學剛要說話,青源指了指帳篷說︰「你們都進去,不要出來。」說罷便一人向工地走去。工頭問老板︰「這就是您說的高人?」鐘明學點點頭說︰「嗯,他做事時不喜歡有人在場,我們進去吧。」

青源順著新建的公路向前走,路面上鋪著一層草編袋,沒有路燈,青源飲了幾口藥酒,眼前漸漸亮了起來,他又走了十幾分鐘,看到路旁牌子上寫著︰114路段。公路只修到這里,前面是挖好的土路,機器和工具隨意丟著,在月光下像一個個怪獸。114路段全長一千米,他踏上土路,繼續向前走,走了大約二百米左右,他注意到一根木樁豎在地上。

他走近木樁,木樁的下面丟著幾根爛繩,繩子旁邊還用白粉畫著一個人形,應該是小錢死時的姿勢。他又仔細看了看木樁上的一處凹槽,笑著自語︰「真是好貨色,可以讓人選擇這樣的方式自殺。」

「這樣死算便宜他了?」身後傳來一道淒厲的女聲。

青源轉頭看向身後,月光下,一個穿著破爛棉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她的臉腫得很大,五官因此移位,額頭處有一個巨大的黑色血包,她看著青源,似在奇怪這個人為什麼不怕自己。

青源站起身來,起身的同時,帶出了靴中的斬鬼刃,他將斬鬼刃緊扣手中,慢慢走近那個女人。距離三步遠時,青源甩手出刀,斬鬼刃直奔女人的脖頸處,女人冷笑幾聲,迅速左移,接著形體已消失不見。斬鬼刃落地,當的一聲,在空曠的野處顯得很刺耳。

「你為什麼要幫壞人?」她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在青源的身後。青源猛地轉身,轉身的同時轉輪槍已握在手中,一連三發子彈向身後射去。她的身形再次消失,遠處傳來她的聲音,加雜著哭泣︰「我不想傷害其他人,我只殺該殺的人,可是,那個人不來這里,我困在此地,也不能去找他,你是修行之人,為什麼不幫幫我,而去幫助壞人?」

她的哭聲時遠時近,青源閉上眼楮,分辨著她的方向。忽然,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躍下路面,向左邊的麥地跑去。跑出數十步遠,他看到一座土墳,墳前跪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正小聲的哭著。孩子看見他,嚇了一跳。

「你是誰?」男孩站起身,退後一步,小聲地問。

「不用怕,我是警察。」青源鄙視自己的說法,他盡量微笑,讓自己看起來和氣一些。「我是來查工程隊案子的,你這麼晚在這里祭拜誰?」

孩子听到他的身份,果然放松了一些,他跪下來,將一打紙錢點燃。「祭奠我媽媽,一年前,就在那邊公路上,媽媽出車禍死了,那時這里還是普通公路,媽媽一大早出去販菜,晚上還沒回家,後來村里人才來我家說,媽媽在路上被車撞死了,村里人還說,媽媽死的地方與被撞的地方離的很遠,她被撞後,是一點點爬著去求救的,撞她的人為什麼丟下她不管?路上那麼多人,為什麼沒人救她?」

青源喝下一口藥酒,又將剩下的酒倒在墳前,酒滲入土中,他看見那個中年女人,站在男孩身後,臉色悲戚,腫脹的眼楮流下了一串黑色的眼淚。

「回去吧,家人會擔心。」青源對男孩說。

「嗯,我走了,希望叔叔可以抓到壞人。」男孩揮揮手,沿著麥田壟向遠處的村子跑去。女人看著男孩的背影,身體顫抖著,她似乎想追趕男孩,向前走出一步,腳又急忙縮回。

「鬼就是鬼,見了面,也只會嚇壞他。」

「求你幫助我,只要殺掉那人,就算魂飛魄散也無所謂。」女人走近青源說。

「我只想獲得自己的想要的東西,對殺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不會讓你髒了雙手,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小忙。」女人在青源面前跪了下來,用力地磕了一個頭。青源冷冷一笑,將斬鬼刃在手中轉了幾圈。

清晨,太陽從地平線探出頭來,將陰森的曠野打扮成綠色的美景,青源沿著公路行走,一邊欣賞著風景,一邊把玩著斬鬼刃。走到臨時住所,發現所有的工人依舊躲在帳篷里,只有鐘明學和工頭坐在外面喝茶,看見他走來,鐘明學跳起來,大聲說︰「事情辦好了?」

青源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鐘明學臉色一變說︰「怎麼?沒解決,那東西太厲害?」

「那到不是,該做的都做好了,就是需要一個屬龍的過去鎮鎮場子。」鐘明學大喜,急忙說︰「那就好,我就是屬龍的,我現在就去,要怎麼做?放炮還是奠酒?趕緊把這件事解決,這樣才能趕上工程進度。」

「時間不對的話,陽氣太盛,不能震懾陰魂,你晚間十二時再去,沿114路段走個來回就可以了。」

「這……我害怕。」鐘明學笑了笑說。

青源取下背包,將自己常用的安神香包拿了一個遞給他,說︰「萬能驅魔包一個,再加上這次的費用,老顧客,你看著給錢就行。」

鐘明學接過香包,聞了聞,小心的放在大衣口袋里,笑說︰「真是高人,這香包可真厲害,聞著有一種昏昏入睡,飄飄欲仙的感覺,錢你放心,已準備好了,就放在車子後備箱,一會兒送您回去時司機會交給您。」青源點頭告辭,坐在返程車上,他轉頭看去,幾個帳篷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于消失不見,他笑了笑,將目光轉向窗外的麥田。

下午四時左右,車子剛駛入市區,青源就看見路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元之一個人站在路邊,呆呆地看著車河,青源示意司機停車,他下車向元之走去。

「你在這里發什麼傻?」青源問道。

「還不是木果,一棒子敲出只大蟑螂,還抓在手里拿給我看,嚇死我了,現在還在後怕呢。」元之眼中含著淚水,訴著委屈。

青源腦補了一下場景,忍不住笑說︰「你竟然會怕蟲?木木人呢,怎麼不和你一起?」

「我和她替小姑娘墳邊種了些花,正準備下山,卻遇到了一位姓烏的小姐,看見木果,就非要木果和她走,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木果談,還不許我跟著,木果只好和她去了,我也就回來了。」

青源拍拍自己的腦門,心想事情真是多,晚上有貨要收,偏偏木果又……

「元之,我要去找木果,手上的事麻煩你替我辦一下。」青源交代了114路段的來龍去脈,便急忙打車直奔玉翠山。

元之看了看昏沉沉的午後陽光,心想,這人一向無食不歡,今天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東西便宜我?他閃身走進一個無人的小巷,手拈靜心決,兩腳一用力,身形如風一般,瞬間不見了蹤影。

去往玉翠山的路上,青源郁悶至極。開的士的司機年紀有五十來歲,一路上滔滔不絕地向青源介紹其御妻之術。「女人啊,你就不能給她一個好臉,否則她就給臉不要臉,我那個老婆子……」

「停!」青源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他丟下一張大鈔,迅速下車。

「喂,這才到山腳,難不成你要走上去?咦,人呢?怎麼不見了?」

青源口中嚼著刺瑰,發力向山上跑著,身體所過之處,帶起一陣陣氣浪,地上落葉被高高卷起,半天才緩慢落下。終于來到山頂花草地,青源趕忙吐出刺瑰,揉揉了自己嘴唇,懊惱的自語︰「要快,必吃刺瑰,吃一次,嘴巴要麻一整天,當真受罪。」

他走到木屋門前,正想敲門,卻听見里面傳來烏雲雅的聲音。

「木小姐,你到底和他是什麼關系?」

「與你無關。」木果回答。

「憑什麼無關,我是他女朋友,你不該奪人所愛?」

「女朋友?」木果詫異。

青源推開門,兩個人都驚異的地看著他,他向木果笑笑,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木果乖乖被他拖著走,忍不住回頭去看烏雲雅,烏雲雅一張臉已漲的通紅,雙手緊緊的捏成拳頭,惡恨恨的瞪著木果。

走至門口,青源腳步略停,冷冷丟下一句︰「再有一次,我們的藥草合同就算做廢。」

「你,真的這麼絕情?」烏雲雅咬著牙問。

青源也不回答,拉著木果走了,門輕輕的合攏,烏雲雅蹲下來,抱住雙膝,失聲痛哭。

「她是你的女朋友?」木果手上拿著一朵小花,她一邊轉著小花一邊問青源。

「我從來沒有女朋友。」青源淡淡地答。

「哦,原來不是啊,我剛剛還在想著下次回玄天把這個特大驚喜告訴師傅,他老人家一定會跳起三丈高,這下沒希望了。對了,元之說你接了一單生意,怎麼樣,可有好貨色?」

青源看著她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想笑,他揉了揉她的頭頂說︰「讓給元之了,讓他這個善生好好地行善一把,也好安撫他那顆被蟑螂嚇傷的心。」

夜里十二時,元之終于找到了114的路牌,他才喘了口氣,就听見前面傳來一聲慘叫。他手捏靜心決,向前面跑去,剛跑到木樁處,就看見一個臉部腫大的女鬼,雙手緊緊卡住鐘明學的脖子,他從懷中掏出勸心鈴,輕輕搖了幾下。鈴兒搖動無聲,女鬼卻松開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發出淒厲慘叫。元之收回勸心鈴,雙手合十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丟開,自行投胎去吧。」

鐘明學好容易才吸進一口氣,大叫︰「救我!」

女鬼伸出一只手卡住鐘明學的脖子,恨道︰「他的車撞到我,他不但見死不救,還讓司機從我身上再碾壓一回,這樣的人,為什麼不能殺?為了求生,我在地上爬行了幾十米,雖說天還沒有大亮,但至少有五個人看見拼命掙扎的我,他們無一例外的遠遠躲開,沒有一個人管我,我恨天恨地,恨狼心狗肺的世人,我寧可永不超生,也不願放過他。」

鐘明學听到這里,方想起過去的那件舊事,他想用雙手抓住她的手,卻怎麼抓都是虛空,而他的脖子卻被卡的越來越緊,他喘息著從嗓子眼擠出聲音︰「是錢,是小錢,是他,放過我……我給你家人錢,很多錢。」

「不要妄想了,我清楚地記得你打開車窗看了我一眼,說,殘了更麻煩,倒車再壓一次!我記得你的臉,當時我躺在地上看著你,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人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你真的連畜生都不如。你不用擔心,你的司機我早送上了路,現在輪到你了,你們到地下再談論誰是誰非吧。」

鐘明學絕望地看向元之,可惜他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他想叫喊,可是已經發不出聲音,此刻的他,終于明白,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終于,他閉上眼楮,慢慢地倒下。

元之回過頭來,右手捏欏嚴決,口中念念有辭,左手向地下一彈,隨著一陣嗡嗡聲,地表刮起了一陣小旋風,旋風中似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還加雜著恐怖的喘氣聲,那陣風刮到鐘明學身上,在他身體纏繞了幾圈,才慢慢消散。

「你可知你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元之問女鬼。

女鬼遠遠的躲在一旁,听見元之問她,搖搖頭說︰「不知道,但听見那喘氣聲,我就不敢再動一下。」

「那是勾魂使,鬼入它手,即入地獄,且永不超生,你雖是怨鬼,卻並未傷害無辜,我問你,你現在可還憎恨世人?」

女鬼點點頭,說︰「恨,我恨人竟然可以那樣殘忍,可以見死不救。」

「那麼,我就幫你忘卻。」元之手捏大悲決,緩緩誦出真經,片刻後,女鬼已消失不見。「輪回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好自為之吧。」元之看了看空中半月,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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