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是方心佩的新生地。
兩次受了傷，她都是在深圳得到了慰藉和生活的勇氣。
因此，對于深圳，她深深感激。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高新申請通過，我們的所得稅可以省下不少，你居功至偉，我和金榮說說，給你漲薪水。至少，過年的時候，要給一個厚厚的紅包。」龍海山笑著逗她。
「不用，我只是……不習慣在月下散步。有這個功夫，我可以多做兩道習題呢！」方心佩不好意思地笑笑惚。
龍海山已經成了她們家的常客，方怡總是很親切地稱他「海山」。
每次他一來，菜色就比平常豐盛。
當然，他每天都會帶一兩道鹵菜或者南北的干貨過來，方家的餐桌上，花色就更多了溫。
而龍海山剛開口，邀請她們下去散步，方怡就立刻代方心佩答應了。
她自己，則要和樓上的李阿姨去跳舞的。
「你的生活，還能夠再枯燥一些嗎？」龍海山哭笑不得。
「我並不覺得枯燥，能夠有一份賺取生活費的工作，有時間看看書考考試，沒有太大的壓力，對于我來說，不啻天堂。」方心佩輕輕地說。
龍海山失笑︰「你對生活的要求，可真夠低的。」
「知足方能常樂，我知足。」方心佩認真地說，仰頭看著星空。
城市的夜空里，星星黯淡無光，只剩下幾個亮點。
沒有經歷過那樣艱苦的五年歲月，不會明白她現在的滿足。
除了會想念那一對骨之中骨、血中之血的寶貝，偶爾會想起程敬軒之外，她甚至覺得自己過得太輕松。
腳邊的一方池塘，盛滿了清涼的月光。
青蛙在淺草叢中吹拉彈唱，一只蛐蛐呢喃著悠遠的曲調。
鬧市中的這方靜土，少不了情侶們的儷影雙雙。有一對男女正在擁吻，旁若無人，只讓方心佩看得臉色發紅。
偏過頭，她有點尷尬︰「我們還是往回走吧。」
「這些場景很平常，你平常一定很少出來，所以他們不覺得難為情，你倒替他們臉紅。」龍海山輕笑。
「是啊，我還是喜歡擎一本書，泡一壺茶，那是最愜意的。」
「你就像生活在中國古代的那些才女……」龍海山搖頭，「走吧，我們去舞廳坐坐，蹦蹦迪什麼的，讓你感受一下現代人的生活。」
「不用不用，我不喜歡那些喧鬧的場合。」方心佩連忙拒絕。
「那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吧，我正好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錯的茶樓，是自助式的。」龍海山看到方心佩轉身，無可奈何地建議。
盡管他得到了方怡的鼓勵，可是這女人卻不解風情。
別說牽個小手，就是靠近兩步，她就忙不迭地躲開。
難道是從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穿越過來的？
龍海山有時候真是又氣又急，有心大膽，又怕嚇壞了膽小的她。
在公司里，明明雷厲風行。
可是回到家里，卻又是另一副模樣。
捧著一杯熱茶窩在沙發里，弱不勝衣，讓人很輕易地就興起保護她的欲－望。只是他剛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她卻又像是受驚的小兔子，急匆匆地逃開。
他假假也在大學里談過兩場無疾而終的戀愛，從來沒有覺得追求一個人，是這樣的困難。
不過，他有迎難而上的勇氣。
所以永不退縮。
今夜月光分外明，他很想讓月亮惹上禍。
「每位要三十元吧？有那個錢，不如回家去泡一壺茶。茶葉是人家送的，自己燒點開水。瓜子十元錢一斤，一晚上能嗑掉一斤瓜子已經算神勇了。這樣算下來，兩個人喝茶也就十來塊錢。」
龍海山驚愕︰「能這樣算嗎？」
「財務上的成本就是這麼算的。」方心佩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
「至于情調地玩意兒，好像不適合我們兩個。所以，完全可以免了去那里走一趟花冤枉錢的程序。」方心佩笑眯眯地說。
龍海山無語。
兩人沿著公園的小徑往回走，廣場上有不少中年婦女在跳舞。音樂悠揚，燈光明亮，方心佩一眼就看到了和李阿姨並肩而立的方怡。
迎著燈光，她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心里欣慰。
至少，母親的笑容，比在南津的時候多，她的心里，總算可以減少一點負疚感。
別人家養兒養女，是為了防老。可是母親卻為自己操透了心，最後還因為她賣了身，老人家總覺得抬不起頭。
到頭來，跟著女兒遠赴異鄉，留下那幢小房子，怎麼也舍不得租出去。
總是自己虧欠了母親。
……還有兩個孩子。
幸好，他們都過得很好。
方心佩的眼楮，慢慢地濕潤了。
豐滿的月亮，用一雙如絲媚眼，挑動了雲簾，露出一縷明亮。
龍海山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晶瑩，莫名所以。
「心佩？」他低聲喊。
「嗯。」方心佩答應了一聲，露出笑容，「看到媽媽和李阿姨她們過得快樂，我也很快樂。」
「那你自己的快樂呢？」龍海山追問。
「媽媽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方心佩遲疑地笑，露出悵然的神色，「媽媽為了我，付出很多。如果她的晚年還不能幸福，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原諒自己。」
「讓方阿姨幸福，其實很簡單。」
方心佩問︰「怎麼……」
「她最掛心的，應該就是你的終身大事。」龍海山施施然地說。
「我……」方心佩臉紅過耳，偏頭他顧。
龍海山笑嘻嘻地說︰「你看，她蠻喜歡我的，如果你嫁給我，相信方阿姨一定會覺得很幸福。」
「可是我們……」方心佩哭笑不得，「別開玩笑了。」
「我是認真的。」龍海山嚴肅了臉色，「心佩，你總是把自己的心門關得那麼緊，不留一點空隙給別人。即使撇開其他關系，作為一個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方心佩低頭不語，半晌才緩緩搖頭。
「既然錯不在你，為什麼要把心門關上？」龍海山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錯不在我嗎？
方心佩捫心自問。潛意識里，她想要為自己的過錯找個借口。
可是隱約間明白，如果當初的那個對象不是程敬軒，也許她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所以，她還是有錯的。
「讓我再想想。」她喃喃自語，「我先回家，你也回去吧。」
龍海山無奈，只能把她送到公寓門口︰「別鑽牛角尖，人活一世，不過短短幾十年。古代人不是喜歡說一句話嗎？殺人也不過是個碗大的疤，所以根本沒有必要為了那些過往耿耿于懷。哪怕過去曾經不堪，我也不會在意。」
方心佩沒有說話，只是對他揮了揮手，就轉身離去。
看著她瘦削的背影，龍海山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
遺忘過去，談何容易？
方心佩苦笑。
如果沒有兩個孩子，也許她可以重新開始一段人生。
如果沒有程敬軒這樣霸道的存在，也許她可以選擇遺忘過去。
她的幸福，除了母親，就是方昊羽和方語柔。
她想，早在五年前，她跨出那一步起，就已經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權利。
無關傳統與現代的理念沖突，而是她把一顆心，徹底地遺失在了程敬軒的身上。
而他，永遠不會屬于她。
「鈴鈴……」手機鈴聲響起，方心佩低下頭，剛要按下接听鍵，卻忽然一怔。
陌生的一串數字，並不是程敬軒的名字。
「喂？」她疑惑地接听。
「還記得我嗎？」帶著磁性的聲音，很年輕。
可是搜遍記憶，她也沒有搜出這樣一個熟識的男人。
「請問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