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雙兒女戀戀不舍地上了車，方心佩有些悵然。
那是自己的孩子啊，為什麼每次相見，還要偷偷模模？
她覺得委屈，又覺得欣慰。
委屈是因為自己做為一個母親的權利受到了侵－犯，欣慰卻是緣自于兩個孩子所受到的物質生活超乎常人，而自己是窮一輩子的努力都沒有能力提供的。
所以，她一萬次地說服自己，把孩子留給程敬軒，是理智的選擇惚。
可是眼看著被打開的車窗里，露出來兩張相似的小臉，她還是覺得心里發酸，嘴里發苦，喉嚨哽得難受。
血脈相系，怎麼一句「放手」可以割舍？
夜晚的風，仿佛是一把把轉得飛快的匕首，刻寫著屬于自己的鍥形文字，一道一道，那是她心上的傷痕，卻讓方心佩瞪大了眼楮，也看得迷迷蒙蒙溫。
「上來。」程敬軒發動了汽車，卻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
「啊？」方心佩睜大了眼楮，然後搖頭，「不用了，送君千里終有別，就算送到別墅門口又如何？」
相見時難別亦難啊！
「現在還不晚，我送你一件禮物。」他神色淡然，隱隱有著不知名的怒意。
方心佩怔了怔，難道還在為龍海山造訪方家的事在生氣嗎？可是整個晚上，他明明表現得相當恬然。
她以為龍海山的早早離去，會讓他的心情陰轉晴朗。
看來，只能說，她對他還不夠了解。
也許，她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
「我不需要禮物，你把孩子們帶來，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上來吧，讓孩子們給你做個參考。」程敬軒固執地仍然停留在原地，「如果你不上來，我下來請你？」
怎麼請？
方心佩認命地主動上車。
如果在小區里被當眾抱起來，那就丟臉丟大發了。
「不是逢年過節的，要送什麼禮物？」方心佩意外地問。
「過兩天我要去歐洲，不能陪你過生日，提前送你生日禮物。」程敬軒啟動汽車，沒有把勞斯萊斯當跑車開，因為車上還有兩個孩子。
「我的生日？」方心佩愣住。
「是啊，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程敬軒意外地側頭，「所以，你忘記我的生日，也就順理成章了。去年，你沒有替我過生日。」
去年此時，他們還沒有這麼熟吧？
方心佩月復誹。
「你喜歡什麼，自己挑。」程敬軒把聲音放溫和了。
「不用，我也不缺什麼，生活富足，實在不需要什麼禮物。」方心佩搖頭。
生日，似乎離自己很遙遠。
以前沒有離開家的時候，方怡會一早下碗長壽面，用雞湯煨得很香。當然，這一天的菜肴，也會特別豐盛。偶爾會送一套她想往已久的書，那就是她最盼望的生日禮物。
在深圳的五年，一分鐘都恨不能掰成兩分鐘、三分鐘來用，哪里會想到給自己過生日？就是兩個孩子的生日，也不過是去吃頓肯德基，或者買兩本圖畫書，也能惹來兩個孩子一整天的笑顏。
「不行，爸爸的竹杠，不敲白不敲。」方語柔替媽媽爭取福利，「反正他窮得只剩下了錢，我們替他多花出去一點，也是做慈善哦。」
方心佩啞然失笑︰「慈善可不是這樣做的。」
「一樣的意思嘛！」方語柔的臉在前座的兩張椅子之間露了出來，「媽媽，要挑最大最貴的鑽石。」
「媽媽不喜歡鑽石。」
「那就挑藍寶石、紅寶石……我看到爺爺的小老婆有好多漂亮的寶石。」方語柔的眼楮亮晶晶。
「你們不叫她女乃女乃嗎？」方心佩听到程太太的稱呼，不覺驚訝。
「不叫！」方語柔從鼻腔里發出了哼聲。
明明這樣不屑的動作是頂討人厭的，可是小女孩做出來，卻只覺得可愛。
「那可不行，這樣的稱呼，是不禮貌的。」方心佩覺得有必要給兩個孩子上一堂文明禮貌的教育課。
看來，程家的環境太復雜，讓兩個孩子有點無所適從。
「放心啦，我們只是在背後這樣說而已，當面是不會這樣的。」方語柔得意地笑彎了兩條柳葉眉，「如果在爺爺面前，我就會叫她女乃女乃。如果爺爺不在，我就不叫。」
方心佩愕然，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學成了一條變成龍？
「那可不行！」方心佩覺得有必要對這個問題重視起來。
「就算當著爺爺的面也不用稱呼，他不會怪你們的。你們的女乃女乃，並不是她。」程敬軒卻輕描淡寫地截住了她的話頭。
「孩子從小就要講禮貌，別說她在名義上是你的繼母，就算沒有血緣關系，看她的年紀，叫一聲女乃女乃也不為過。」方心佩怒瞪了程敬軒一眼。
兩個懂事的孩子，估計就是被他教壞的！
「我想，她更喜歡孩子們叫她阿姨。」程敬軒嗤笑，「好了，種什麼因，就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她對孩子們沒有善意，完全沒有必要曲意迎合。如果有人視你為仇，難道你每次還會心甘情願地把笑臉湊上去嗎？」
方心佩啞口無言。
忽然覺得自己受到的教育，在這個時代似乎已經無法與時俱進了。
「媽媽，我很乖的，哥哥從來不叫她！」方語柔開始告狀。
「昊羽？」方心佩轉向兒子。
「嗯，我不想叫，她也不想听，爺爺沒意見。」方昊羽的解釋，足夠言簡意賅。
真像初識程敬軒的時候。
他就是這樣的惜字如金。
有時候，方心佩要揣摩很久，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我覺得……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總是……」她仍然嘗試著說服兒女。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未必就是一家人。」程敬軒冷淡地回答。
好吧，有人作梗，這堂關于文明禮貌的教育，只是半途夭折。
「媽媽喜歡什麼，我和語柔買給你。」方昊羽很快有了笑容，「媽媽可不要小看我們，能買好多東西呢！」
「你們還是個孩子呢，不要亂花錢。媽媽真不缺什麼，能夠看到你們親手畫的畫，就很開心。對于媽媽來說，你們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最好的禮物。」
「好吧，今天由爸爸花錢。」方語柔毫不掩飾地算計程敬軒的資產。方心佩能夠感覺得到，雖然兩個孩子吃住在程家，可心里還是和自己更親。這樣的結局，無疑讓她「老」懷大慰。
「不需要了，能夠常常看到你們乖乖的，媽媽就覺得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方心佩感慨地模了模兩個孩子的頭。
「以後我會買大房子，接媽媽和外婆一起住。」方昊羽的話很實在，卻一下子戳中了方心佩最最柔軟的內心。
母親、孩子在一起，那才是她向往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啊！
「不用大房子，再小的屋，只要有你們，有外婆，那就是最好的家。」方心佩喃喃地說，眼楮微微濕潤。
程敬軒不滿了︰「喂，你們把我放哪兒了？」
「愛呆哪兒就在哪兒呆著去！」方語柔很有女俠氣地揮了揮手，「爸爸，你有的是錢，所以哪兒都可以成為家。」
「反正你的那個家，我們都不喜歡。」方昊羽很少直接地表現自己的喜惡，這樣的直截了當，卻讓程敬軒啞口無言。
是啊，程家的那個家，雖然豪華，雖然富麗，可是屋檐下住的幾個人，動機似乎都不那麼純。
這樣的家，能稱作家嗎？
最多也就只能叫做「豪宅」而已。
「行了，打住。」他只能拿出父親的威嚴，「今天是給媽媽買禮物，你們也可以做參謀。」
「好！」方語柔歡呼一聲，然後和方心佩咬耳朵，「媽媽，我和哥哥一定替你挑一樣最最貴的禮物。」
方心佩哭笑不得︰「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