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是我迄今為止記憶中最艱難的一晚。太冷了,隨著列車北上,寒冷的程度愈演愈烈;保持全速行進的時候,透過縫隙的罡風簡直能把我從車廂一頭刮到另一頭。
我翻遍了這節車皮里的貨物,沒有發現可以御寒的紡織品,只好用匕首撬開一個酒桶的蓋子……這是我第一次喝烈酒,聞著是挺香的,到嘴就辣得受不了,滾進胃里去的好像是一團火,嗆得我半天睜不開眼楮,腦袋昏昏沉沉地想打轉,身上倒是漸漸不覺得冷了。
我躲在酒桶後面,時不時啜上一口,到後來連包里那位的聲音都听不清楚了,隱約記得他說了句「你別喝多……」什麼的就睡著了。
漫長的一覺啊。
奇怪的是,我明明感覺是被開天闢地般的巨響吵醒的,睜開眼時周圍卻是一片寂靜。四個大黑影——錯了,是四個比酒桶還要粗壯的矮人大叔,目瞪口呆地圍觀著我。我與他們對視半晌,漸漸想起自己(理應)身在何處以及造成眼下這個情況的前因後果。
克拉門蘇嘆道︰「你終于醒了他的聲音在我的腦子里發出嗡嗡的回響,像打雷一樣,我痛苦地按住額頭,輕聲道︰「別說話然後驚奇地發現,下巴動一動,頭痛好像減輕了一點,于是又反復說了幾遍︰「別說話,別說話……」
矮人大叔們面面相覷,「我們沒說話,」一個大叔同情地搖了搖頭,「這孩子醉得太厲害了
「我沒醉,」我生氣地反駁,然後意識到,好像醉漢都是這樣的,于是自以為邏輯十分清楚地補充,「我知道喝醉的人會說沒醉,但我真的沒醉,我現在思路清楚得能做微積分,你們不信的話我還可以背詩
矮人們嘆了口氣,彼此說話不理我。
「又是一個搭順風車的
「這點小事就算了吧,問題是這桶酒怎麼辦,都開封了還喝過了,誰願意簽收呢?」
「咱們還是先把別的東西搬完了再想這桶酒的事吧
「你說這箱燻腸會不會也少了幾根……」
「哎呀,外表看不出來就算啦
「好吧
然後他們嘿喲嘿喲地把旁邊的大箱子都搬走了,冷風呼地卷進來,凍得我一哆嗦。
「好冷……」我喃喃地說。
「這孩子穿得太少了一個矮人說著,月兌下羊羔毛的背心裹在我身上,暖烘烘的,撲鼻的煙草味兒。
「這桶酒我買了,」我特別感動特別豪邁地說,「不過我一個人可喝不下,送給你們喝
「他說啥?」一個矮人問另一個。
「我說我買了,」然後我伸手到腰間把錢袋扯了出來,梆梆地砸著地面,金銀銅幣在里面嘩嘩作響,「需要多少錢你們自己拿,酒我買了,送給你們喝
一個矮人上前一步,把我打橫抱了起來︰「先把他送我老婆那兒吧,瘦成這樣,怪可憐的
「酒怎麼辦?」
「也扛過去吧
「我自己能走我抗議道。人家沒理我。
矮人抱著我爬出車廂,我看見了橙紅色的太陽,但是現在是早晨還是黃昏呢?不知道;如果是黃昏的話,我是不是應該繼續睡……我繼續睡了。
……
我在一個極度舒適的地方醒來。雖然頭還有點疼,但是周身都暖洋洋的,皮膚再次直接接觸被褥的感覺真好——享受了幾秒鐘,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衣服!背包!克拉門蘇!
我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坐在床邊的人嚇得一抖,然後回給我一個微笑。這是個中年大媽,跟本尼媽媽差不多年紀,有著紅彤彤的臉膛和黑色的卷發,體態和之前看到的矮人很像。她手里做著針線活兒,短而粗的手指竟十分靈巧,動作很是麻利。
「你的衣服太髒,我給洗了,」她一邊飛針走線一邊說,「東西都擱枕頭邊兒了
我連忙扭頭,只見鼓鼓囊囊的腰帶和背包都好好地並排擺著;包里那位及時在我腦子里說了一句「幸好我沒事,你睡得真死」,我暫時放下心來,再看看身上,內衣還在。
「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孤身跑到這里來呢?」她關切地看看我,「還穿得這麼少,在城里還行,在我們這兒,是要凍壞的,我給你一套干淨衣服,不過是舊的,應該湊合能穿
我忍不住說︰「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笑了一會兒,說︰「你還是個孩子啊
她搖搖頭,把剛縫好的東西疊了疊,擺在另一摞衣物上面摁了摁,說︰「這是一套內衣褲,給你換的。我現在出去,你起來換上吧,睡了挺久了,酒勁兒也該過去了
我拉住她︰「請問……這是哪兒,今天是幾號?您貴姓?」
「這兒是鐵鉞鎮,礦區第九號和第十號礦井都在這兒,今天是八月二十三。我是米特馬里亞卡拉斯第安……」
我听得眼冒金星︰「那啥,能叫您米特阿姨嗎?」
她滿口答應,笑眯眯地出去了。
我飛快地把腰帶和背包都檢查了一遍,東西全在,這才吁出一口氣,穿衣起身。米特留給我的是一套厚實的花布棉襖,除了比較寬松,長度倒是合適,我把腰帶一勒,背包一塞,活月兌月兌是個初次進城的農村婦女。
「這里離‘萊妮斯卡’不遠……」包里那位說,「要好好調查一下
晚飯的時候我已經跟大伙兒十分熱絡了,唯一的問題是我分不清誰是誰,因為矮人大叔們臉上都長著差不多的大胡子。我花6個銀幣買下了那桶酒,彌補了訂貨人的損失,請大伙兒喝了一頓,他們欣然接受,並沒對我的「蹭車」行為發表任何言論。後來我才知道,礦區不歧視女性,且法律條文較為寬松,時常有戀情不被家人接受的情侶私奔到這里來結婚,矮人們早已對來歷不明的蹭車者見慣不怪,所以,雖然我是獨個兒來,又是女扮男裝,但他們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我不外乎是為了逃婚、跟父母或男朋友吵架之類的事,才離家出走的。
這些矮人心地淳樸得驚人,他們甚至認為,哪怕是曾經犯過罪的人,只要跟大伙兒下幾次礦井,多參加幾次集體勞動,靈魂就能被洗淨了。
硬要雞蛋里挑骨頭的話,他們的毛病大概就是沒有什麼**的意識,比如像現在,我正在整理背包,米特阿姨的丈夫——主動把我抱回家交給老婆照顧的特洛尼斯塔特什麼什麼的大叔,一位非常好心的大叔,大大咧咧推開門進來,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觀看,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只好暫停收拾,但是特大叔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伸手想要拿起來——當我看到他想要踫什麼的時候,急喝了一聲︰「等等!」
他的手停在克拉門蘇的殘軀上方,雙眼好奇地看著我。
「那里面,是我一位朋友的骨灰,」我悲傷地說,「他的遺願是葬在‘萊妮斯卡’山,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我來礦區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完成他的心願
特大叔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把手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我從來沒听說過什麼‘萊妮斯卡’山
「怎麼會呢?」我一驚,盡量鎮定地說,「我那個朋友說,‘萊妮斯卡’是一座有兩個火山口的山
「那就更不可能了,」特大叔很肯定地說,「這附近的火山,都只有一個口
「你確定?」
「確定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我皺著眉說,「我再好好回憶看看
送走特大叔,包里那位堅定地說︰「我沒記錯,就在這附近
「沒說你記錯,」我慢慢地說,「現在要搞清一件事,這附近的火山,這兩千年來有沒有過大變動
次日傍晚,我又在酒館里和大伙兒吃肉喝酒的時候,從年老的矮人口中得知,靈境大戰過後,巨龍德加爾解除束縛沖出吉陵伽山,在附近引發了一場地震,火山接連爆發,整個礦區的地形都被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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