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窗戶被猛地吹開,反撲打在牆上,震得整座客棧都搖晃了起來。
桌上的燭台被卷起來,燭火閃了幾下,卻始終頑強的沒有熄滅,被風吹著撲向床幔。
就在這一溜火快要和紗帳親密相吻的時候,一只手從嘩啦啦飄飛的紗帳中伸了出來,然後,穩穩的拿住燭台。
燭熄。
風停。
「嗤啦」一聲,燭火慢慢的騰了起來,慢慢的照開謝子晴冷若冰霜的眼。
薄青霜和另外兩個侍衛猛地闖了進來,一看到謝子晴面無表情的安然無恙的站在旁邊,方才慢慢的把心放下。
「爺,好奇怪的風,怎麼回事?」
謝子晴的目光從貼在自己手上的燭油上移開,然後走到窗戶前,看著剛才目之所及都是光明的長街,現在一片漆黑,暗色涌動,不知有多少喑啞的魔鬼在黑暗中蟄伏。
謝子晴淡淡看了一下手中的燭火,一點橢圓,晃晃不停。
「此夜不平,恐百鬼夜行。」
「這……」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子晴的目光如刀,慢慢的切割在黑夜里,道︰「就算是麻煩,去瞧一瞧,說不定還是別有收獲的。穿上夜行裝,戴上面具,待會兒走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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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火跳躍著,無聲而驚心動魄的跳躍著,然後慢慢的跳躍在那只提著燈籠的手上。
如果說南沉瑾的手太美,那麼這人的手就是太丑,只有一層貼著骨頭的皮,萎縮著粘在手骨上,冒出一股股黑色的青筋。而手指太長,長的有點詭異,仿佛從地獄來的索命的鬼手。
「嗒嗒嗒」
「嗒——」「嗒——」
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右手邊滴落下去,在地面發出詭異的聲響。
在這樣死寂的環境里,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他的右手邊看去,他仿佛提著一件薄薄的東西,然而眾人再看,就發現那東西血淋淋的,不斷有鮮血從上面滴落下來。
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驚叫起來,仿佛見了鬼一般!
那個人指著地面,白眼一翻,直接嚇暈了過去。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一看,才發現在門的角落,滾著一團東西,全身上下只看到血淋淋的一片,還在不斷的蠕動,在地下攤成一片。
而在旁邊,是一件衣服!
剛才那個少女荷官的衣服!
人皮!
那個人手上提著的是人皮!剛才那樣短的時間,這個人竟然活生生將一個人給剝了!
鮮血蔓延開,血腥氣洶涌的奔騰而來,在場的賭客開始驚叫!開始往後面飛快的逃竄,似乎怕這個來自地獄的魔鬼將自己的命給勾走,然後活生生的撕裂!
在場所有人,只有南沉瑾悠然自若的站著,仿佛這里的所有血腥都不存在。
周岩站在南沉瑾身後,也不由得心驚膽顫。
人潮迅速的散去,在場只剩下三個人,更或者,只是兩個人的對峙。
南沉瑾微微偏頭,對著身後的周岩道︰「你先走。」
「不!殿下……」
「走。」
周岩知道,南沉瑾的話從來沒有誰能改變,但是此刻他的身上還有傷還有毒,而那個人處在氤氳的鬼火中,一看便是地獄之寒,他又怎能放心。
他一咬牙,最終轉身而去。
燈籠中的那一點鬼火,幽幽的晃著,絲絲縷縷的將那令人心悸的顏色拉開。
「嗒」的一聲,一只腳邁了進來,冰涼的地面上流動著那個少女荷官的鮮血,那人赤著腳踩在上面,干枯的腳趾縫隙間細密的滲出鮮紅,恐怖,而陰森。
南沉瑾抬眼,看著自己對面的那人,同樣的面具之下,那張同樣的臉,那樣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人的目光逼來,從上到下的將南沉瑾打量了一翻,開口,沙啞而蒼老,卻冰寒入骨,仿佛有幽森之氣密密麻麻的從那張嘴中冒出來︰
「終于,再見了。」
南沉瑾的目光深如海,將桌上的那個戒指撿起來,似笑非笑的道︰「澶微,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願意頂著我的臉?」
他永遠懂得怎樣將眼前的這人觸怒。
那張面具上瓖著的眼楮突然暴漲出一層紅色,然後,那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仿佛一根根針,帶著慌亂要將所有的東西刺破︰
「那是我的臉!我的!」
南沉瑾的目光看向他,輕蔑而可憐,仿佛在看一個永遠在搶奪別人玩具的小孩子︰「這麼多年,你的性格怎麼還沒改?」
「我改不了!」他尖銳的吼了起來,眼底散發著暴戾的光,仿佛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撕碎。
但是,他不敢。
南沉瑾冷笑了一下,徐徐道︰「他這麼多年,可是對你還好?」
「好得很!他對我,自然是好得很!」他急急忙忙的說著,仿佛要證明些什麼,「哪像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你將他活生生拋下!你怎麼還要出現?」
南沉瑾看著像暴怒的獅子一樣的他,轉了轉自己手上那個墨綠色的戒指,毫不在意的道︰「這塊戒指,可是他送給我的。」
「滾!」澶微終于忍受不住,將手上那塊血淋淋的人皮一丟,便撲了上來。
南沉瑾一退,便輕而易舉的躲過了他,然後微笑道︰「真不知道這些年你怎麼過的,這樣的武功,無怪乎他永遠不把你看在眼底了。」
這樣的話,一針針刺下去,毫不留情。
他大口大口的喘氣,怒道︰「你冷血無情!」
南沉瑾笑了一下︰「感情?拿來干什麼?」
拿來干什麼?恐怕對面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他這樣「冷血無情」的人,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而踏入自己永遠也不想進入的局中,哪怕命斷三尺,血濺百步。
澶微已經徹底的震怒了,他一生愛的卑微而畸形,卻永遠不會想到,愛,也是一個囚籠,會將自己的生命完全的投入黑暗之中,再無一點的生機。
而他也不會想到,他在激怒他!激怒他傷他!
這樣,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走入那個局中。
澶微再也忍受不了南沉瑾這樣輕蔑的語氣,突然間雙掌揮動,狂風暴雨一般的襲來。
掌風過處,桌子,門,窗戶,花架,全部碎成片片,繼而飛灰湮滅。
南沉瑾的身體四掠。
「砰」的一聲,門窗被豁然震碎,南沉瑾的身體一閃,遁入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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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謝子晴皺了皺眉,為這樣詭異的安靜而感到不安。
三個人的腳步細碎的落到地面,很輕,但是听在耳朵里總覺得有什麼不妥。
剛才還是燈的海洋的長街,仿佛突然間陷入某種禁忌之咒中,完全的死寂。
明明,明明剛才還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人聲。
謝子晴走到一家門口,眼楮不由自主的往掛在門口的燈籠看去,一瞬間,腦袋被刺了一下。
曼陀羅花。
那個讓她感到不祥的曼陀羅花,在這里,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然而謝子晴又覺得自己太過多慮了。
薄青霜的手挨上燈籠,模了模,只覺得順滑無比,不由的奇怪的道︰「這個燈籠的制作材料怎麼這麼奇怪?」
謝子晴伸手一模,臉色微變,然後,冷冷的吐出四個字︰「人皮燈籠。」
三個人的臉色齊齊變了,薄青霜急忙將自己的手落下來,仿佛害怕遲了連自己的手也沾染上那惡心的氣味。
然而謝子晴卻是若有所思。
為什麼只一下子,所有的燈籠就都熄滅了呢?
她伸手轉了轉燈籠,不知道觸到了什麼,光線一閃,然後,騰的一聲,燈籠中的火苗已然躍起。
而與此同時,整個長街之上的燈籠仿佛感應到了一般,立馬燃燒起來、
他們驚異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臉色有些蒼白,還有不可置信。
這是怎麼回事?
謝子晴壓下自己心中的驚異,然後,順勢推開了這家的店門。
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棧而已。
謝子晴突然返回來,將掛在門前的那盞燈籠取了下來,薄青霜看著那燈籠,心有余悸的道︰「主,爺,這東西,還是不要拿吧。」
謝子晴冷冷的道︰「怕什麼?這是死物而已。」
其實,在內心深處,謝子晴總覺得提著這盞燈籠有用,而她也不會知道,她鍛煉出來的在黑暗的世界中敏銳的直覺,將會救她一命。
他們三人听了謝子晴的話,然後默默的住嘴,跟著謝子情走進了這家客棧。
眼楮!密密麻麻的眼楮!
他們下意識的就想要回退出去,這樣無數的眼楮緊緊的盯來,讓他們有如芒在背的錯覺。
謝子晴卻只呆了片刻,便繼續上前走去,那些人杵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仿佛全部呆了一樣,只睜著一雙雙眼楮望著門口。
謝子晴心中奇怪,看這些人這個樣子像是中了迷藥,但是整條街上的人全部中了迷藥嗎?可是為什麼他們沒事?而且什麼迷藥能夠一下子令這十多里的長街全部陷入死局中?
這些念頭滑過,匪夷所思。
謝子晴自然不知道,整條街都被一人所控制,在這個平常的街道上,卻有這個時間最為精密和奇怪的機關,那個人一手創造了這個世界,自然擁有完全將這個世界毀滅的釜底抽薪之力,那些迷藥,被隱藏在每個屋子里的小機關發動,沒有人能夠阻止。
而之所以謝子晴沒有事的原因,是因為南沉瑾,他曾經和南沉瑾在一起,那種迷藥是絕對不會對帶有南沉瑾氣息的人有用,更何況,謝子晴身上,有的不僅僅是南沉瑾的氣息。而那薄青霜他們跟在謝子晴身旁,自然也不會有事。
而且,就算是剛才和南沉瑾在一個屋子里的人,也因為有他在場而全部清醒。
謝子晴轉身道︰「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他們依次走了許多房間,結果發現全部的人都沉陷在僵硬的狀態,推不動,喊不醒。
連謝子晴也不得不承認,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四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薄青霜道︰「爺,我們是立馬離開這個地方,還是繼續走下去。」
現在這種情況,根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怕是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敵我不明的環境里,都會選擇退避。
但是謝子晴不想,她一向對危險有著某種挑釁的觸覺,可是現在又不只是她一個人,而她必須為跟在她身後的人負責。
謝子晴沉吟片刻,正想選擇離開,可是,當她抬頭的時候,卻已經發現,來不及了。
黑暗中,從四面八方輕飄飄的掠來人影,仿佛鬼魅一般的沒有任何的重量,手中提著一盞盞燈籠,如夜中的提燈煞鬼,來招人性命。
謝子晴道︰「快!去拿一盞燈籠來提著!」
三個人一看,立馬知曉了謝子晴的意思,然後迅速的去拿著燈籠提著。
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想要離開,也必須裝成他們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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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沉瑾還在笑,這笑染著無端的風華,在眼角挑開肆意的光。
鮮血從他的身上一滴滴滴落下來,沿著他修長的手指滑過驚心的血痕。
澶微站在他面前,看著自己的手爪,南沉瑾的血肉還在他的指尖,他看著眼前男子胸口的血窟窿,有些發呆︰「你!你怎麼不還手。」
南沉瑾若無其事的抬了抬自己的眼楮,無所謂的笑了笑,然後,微微的喘了一下氣,方才道︰「小時候我便承諾過,你若殺我,有三次,我不會動手。這是第二次。」
「你!」這一聲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就算他心底知道這是南沉瑾的苦肉計,可是又能怎樣,這個世界自己汲汲獨行,那些年光明未在,生死過場瘋瘋狂狂,那些年如紙染塵,發黃枯萎隨時翻飛,那些年污濁寂寞,鮮血淋灕恨不為死,但是所有的所有,亦只有眼前的這人和自己一同走過,歡喜痛苦一同領略。
他突然轉了自己的腦袋,恨恨的道︰「你走吧!再不走,師傅就要來了。」
南沉瑾微微垂了眼楮,嘆息道︰「可是他已經知道我來了,你這樣放我走,你怎麼辦?」
「他,他不會殺我!你,想走就快點滾!」澶微突然猙獰了起來,說不清是怨毒還是無措。
「哦?還走得了嗎?澶微,你真是令我失望啊。」這一聲天籟般的響起來,甚至還帶著奇特的笑意,然而南沉瑾和澶微卻不會會因為這聲音而感到有絲毫的舒暢,反而覺得有極大的痛苦和陰寒排山倒海一般涌來。
澶微驚得一跳,然後突然瞪向南沉瑾,怒道︰「都是你!都是你讓義父對我失望了!我要殺了你!」
他說完,再次狠狠的向南沉瑾撲來,掌風過處,血雨腥風!
而在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影提著燈籠鬼魅一般的飄過來,而其中,一人白衫如雪,仿佛騰雲駕霧,剛剛還是在百丈之外,眨眼間,已經落到兩人面前。
飄飛的燈火下,那人面如觀音,眉間含著普度眾生的憐憫和微笑,一眼便是安詳。
佛前觀音像。
在他落地的剎那,那些遠遠近近提著燈籠的人也全部停了下來,從上往下看,依然是燈的海洋,只不過更加的鮮明罷了,幾千上萬盞燈籠浮在屋頂,一眼景象,實是不可方物。
而謝子晴和薄青霜等人在看到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以後,不明所以的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一動不動。
他們在長街的最後,根本不知道十里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壓下自己心中那種恐懼不安,隨機應變。
而這個時候,南沉瑾卻已經被澶微狠狠的一掌拍到了旁邊的牆上,然後重重的落下,發出沉重的悶響。
「住手。」白衣文士悲憫的道。
澶微一怔,然後手足無措的退開,看著躺在地上的南沉瑾,只覺得腦袋一蒙,我怎麼,怎麼將他打成這樣了?
南沉瑾抬起頭,然後強支起自己的身體,從牆邊站了起來,撐在牆上,勉力站好。
白衣文士目帶慈悲的走向南沉瑾,然後半跪下來,扯過自己潔白如雪的袖子,輕輕地,珍重的,為南沉瑾拂去靴子上的半點塵埃。
然後,他抬起了頭,一雙眼楮如太陽一般照臨,慈愛,卻在深處掩藏著扭曲。
他開口,聲音悲憫,猶如天籟︰
「您?終于肯回來了嗎?」
南沉瑾但笑不語。
白衣文士站了起來,然後伸手按上南沉瑾的心口,嘆息道︰「怪不得啊,原來是中了曲花毒,否則怎麼能被澶微傷了呢?他怎麼能夠,傷了您呢?」
這一聲聲,一字字,當真是心痛至極,而那人眼中的痛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仿佛看著他受傷自己忍受的是比他更加十倍的痛苦。
他的袖子一拂,澶微的身體已經被他一帶,甩在了地面,然後他微笑著抬起自己的腳,踩在了澶微的手上。
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南沉瑾臉上,輕聲而憐惜的道︰「你怎麼能,傷了他呢?聖主,也是你能傷的嗎?」
「 嚓嚓」的聲音慢慢的傳來,是骨頭碎成片片的聲音。
他看向南沉瑾︰「您,願意了嗎?」
南沉瑾看著他,最後緩緩笑了笑︰「師傅,徒弟,自然是願意了。」
但為君故,八寒地獄猶含笑。
------題外話------
師傅是一個變態,但是我喜歡變態,不過戲份少啊。下一本書考慮寫一個變態的男主,哈哈。
還有,為我太子後面的命運默哀一把。
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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