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嫡秀-九重蓮 第【57】章 姐妹慶生,臨別一探

作者 ︰ 清風逐月

一大清早,宋媽媽就帶著人挨著院落給姑娘們送東西來了,說著依著季老太太的吩咐給姑娘們壓壓驚,今兒個一天的請安便免了,老太太昨夜沒睡好,眼下正在補眠。

季重蓮讓碧元接下東西,又留了宋媽媽坐了一會兒,言語里都是對季老太太的關切之情,宋媽媽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宋媽媽離去後,季重蓮才嘆了一聲,「可憐祖母這般大年紀還要為這些事情操勞!」

「誰說不是呢?!」

碧元也跟著附和道︰「前幾日婢子去宣宜堂里找雨晴姐姐要幾個花樣子,咱們閑來無事說著話,雨晴姐姐便說給老太太梳頭時那花白頭發都長了幾根,從前可是一烏溜的鴉青色,大伙瞅著也是,自從……自從咱們回了丹陽,老太太這份擔憂可就一直沒少過。」

季重蓮點了點頭,季老太爺這事始終是老太太的一塊心病,表面上看著是放下了,可她心里是否還介懷著也沒有人知曉。

昨兒個夜里見到季老太爺,看著也是消瘦憔悴的老人了,哪能比得在上京時的精神矍鑠意氣風發呢?

季重蓮踱步到窗下的貴妃榻上坐著,隨手翻了翻擱在小幾上的書,忽地想到了什麼,仰頭道︰「再過兩個月……便是祖母的壽辰了,我琢磨著咱們繡副觀音像吧!」

季家幾個姑娘的月例是有定數的,這老太太肯定知道,季重蓮如今也沒有母親給個私房什麼的,囊中羞澀自然買不了什麼金貴的物件做壽禮,但親手繡個東西還是可以的。

不過觀音像可不是個簡單的活計,要先描了畫,再配色選線,想要繡好一副沒一個月也是不能成事的。

「姑娘,這觀音像可不簡單啊!」

碧元一听心里便開始打退堂鼓了,她繡活是做得快,但論細致連紅英都比不上,那針角粗得也就自己看得過去,送給季老太太的東西,她哪敢丟人現眼?

「簡單的你家姑娘還不屑去做呢!」

季重蓮微微翹了唇,偏生起了打趣碧元的心思,掰著手指細細地數落起來,「我就描畫勾邊,配色選線交給紅英,你那手藝嘛……至多繡繡觀音的頭發,黑漆烏麻的一團,你就算走錯了針,也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姑娘!」

碧元羞得直跺腳,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惹來季重蓮一陣歡快愉悅的笑聲。

「這是在樂呵什麼呢?」

劉媽媽提著食盒跨進了門來,後面跟著紅英,見著季重蓮主僕正在笑鬧,不由也牽起了唇角,「今兒個是姑娘生辰,老太太特意命廚房準備了長壽面,老奴正巧趕著小丫環來送飯,順道便提了過來。」

「哎呀,姑娘的生辰婢子都差點忘了!」

碧元一捂唇驚呼一聲,劉媽媽已是輕拍了她一下,「還不過來擺弄,侍候姑娘用早膳!」

「是。」

碧元應了一聲,忙與紅英一塊忙活起來,劉媽媽卻是走了過來,伸手捋了捋季重蓮垂在腦後的烏發,輕嘆道︰「一晃眼,姑娘都八歲了,老奴可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粉雕玉琢的,真是人見人愛啊!」

劉媽媽是季重蓮的乳母,當年隨著沈氏一同到了季家,本是許給了外院的一個三管事,可那管事命薄不慎被驚馬踩死了,劉媽媽的女兒也在三歲上下夭折,如今對季重蓮就好似親生女兒一般,那份疼愛不說到了骨子里,也絕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

季重蓮拉了劉媽媽的手,心知她又在傷感,不由轉移了話題,輕笑道︰「宇哥兒已是去上學了?」

「那可不是。」

劉媽媽笑著拉了季重蓮落坐,又道︰「少爺听聞了昨兒個發生的事,說什麼也要來看看姑娘,好歹被老奴和紅英給勸住了,這不,還囑咐老奴給姑娘帶了禮物來呢!」

劉媽媽說著已是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拿出了個雕花黑漆木匣子,笑著遞給了季重蓮,「姑娘看看!」

「什麼東西還這般神秘?」

季重蓮抿唇一笑,卻是慎重地接過了匣子,季崇宇真是長大了,還知道為她準備禮物,這孩子就是可人疼。

說笑間季重蓮已是打開了木匣子,紅絲絨布墊著底,上面卻是一枝造型古樸的木簪,雕琢著蓮花的圖案,手法有些粗糙,花樣也不盡細致。

季重蓮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木簪,不覺間眸中已是盈滿了感動,嗓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是……宇哥兒親手做的?」

劉媽媽欣慰地點了點頭,眸中似有淚光閃動,「可不是少爺親手做的,听說還是請夫子畫的圖樣呢,雖然這雕工談不上好,但卻是用了上好的檀木,歷久而彌香。」

「真是讓他費心思了。」

季重蓮復又摩挲了一陣,順手便將早已經插好的素銀蝴蝶簪取了下來遞給碧元,再插上這蓮花木簪,今兒個一天她都要帶著這支木簪。

桌上已經擺好了各色小菜,有醬汁小黃瓜、雪菜肉末、香菇豆干、火腿蘿卜絲、水晶蝦仁燒賣、紅棗粳米粥,在她面前正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面條上飄著綠白的蔥花,用骨頭湯打了底,季重蓮深深一嗅,便有一股淳香的味道躥入鼻間,讓人食指大動。

紅英用帕子包了象牙竹筷遞給季重蓮,笑道︰「姑娘快趁熱吃了這長壽面,面條只一根,姑娘中途不可咬斷。」

「是這個理。」

劉媽媽在一旁笑著點頭,「姑娘就慢點吃,一根吃到底,這壽命才長呢!」

「好。」

季重蓮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再言語,拿起筷子細細地吃了起來,她是知道長壽面的傳統,自然也不能例外。

劉媽媽與紅英站在一旁,碧元擱好了素銀蝴蝶簪後也轉了回來,三人眼也不眨地看著季重蓮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就怕那中途一個不小心就給咬斷了。

直到一根完整的面條被季重蓮吃進嘴里,她還意猶未盡地喝了半碗面湯,眾人這才放下心來,紛紛說起祝壽的話語來,劉媽媽給季重蓮做了一雙粉色繡蝴蝶的鞋面,紅英送了一條蜜合色的絲絹帕,只碧元有些尷尬,她是琢磨著要送樣東西的,可時間太緊,加上事情太多讓她給忘了。

碧元的性子季重蓮是清楚的,對她好又盡忠,送不送禮只是個心意罷了,她倒不介意,眾人賀壽,她自然也不能吝嗇,人人打賞了五百個大錢,屋里頓時一片歡喜之聲。

季重蓮眼珠子一轉,好似想到了什麼,笑道︰「我給你們講個長壽面的故事吧。」

碧元喜歡听故事,連聲點頭,「姑娘快講。」

「你這猴兒!」

劉媽媽笑著掐了掐碧元紅潤的臉龐,面上也是升起了一抹興味,紅英則含笑立在一旁。

季重蓮清了清嗓子,腦中整理好了思路,這才開講。

相傳,漢武帝崇信鬼神又相信相術,一天與眾大臣聊天,說到人的壽命長短時,漢武帝說︰「《相書》上講,人的人中長,壽命就長,若人中一寸長,就可以活到一百歲。」

坐在漢武帝身邊的大臣東方朔听後就大笑了起來,眾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對皇帝無禮。

漢武帝問他笑什麼,東方朔解釋說︰「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歲,人中一寸長,彭祖活了八百歲,他的人中就長八寸,那他的臉有多長啊。」

眾人聞之也大笑起來,看來想長壽,靠臉長長點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個變通的辦法表達一下自己長壽的願望。

臉即面,那「臉長即面長」,于是人們就借用長長的面條來祝福長壽。

漸漸地,這長壽面種做法又演化為生辰吃面條的習慣,稱之為吃「長壽面」。

一般來說,長壽面整碗只有一根面條,吃的時候最好不要弄斷,這一習俗一直沿襲至今。

碧元听了之後恍然大悟,「婢子倒是一直知道吃長壽面不能咬斷,今兒個听姑娘一說才知道有這個典故,真是長見識了。」

「姑娘的學識可有得你學了。」

紅英笑著點了點頭碧元的額頭,季重蓮愛讀書這是她們都知道的,石府的書樓雖然藏書過千,想來不出幾年也會被她家姑娘給盡讀了去。

劉媽媽欣慰地笑了,可笑到最後卻是感嘆了一聲,「若不是昨兒個出了事,今日老太太定要給姑娘擺個席面賀壽的。」

昨兒的事情今日里已是鬧得整個丹陽皆知,就算是為那幾個死去的姑娘哀悼,各家各府也不好擺宴慶賀,可季重蓮的生辰偏偏趕在了這一天。

「好在姑娘沒事,這已是大幸了。」

紅英捏了捏碧元的手,昨日里就只有碧元陪著季重蓮,好在主僕倆人都機警,這才逃過一劫,若是她在季重蓮身邊,想來也不會做得比碧元更好。

「好了,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這事也算是揭過了,今後別在府中提起,老太太會不高興的。」

季重蓮有必要點醒院里的人,季老太太忌諱什麼各人要拿捏好,以免禍從口出。

當時那間大廂房里人多,季幽蘭推季海棠那一幕相信不只是她們姐妹瞧見了,若是被別人看了去傳出什麼不好的話,說她們姐妹不悌,互相暗害,那丟的可是季家人的面子。

所以關起門來,先要把自己這邊的嘴給封緊了。

碧元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瞬間蒼白,連忙點頭應了。

劉媽媽與紅英不在場,自然沒看到那一幕,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季老太太雖然責罰了季紫薇,但私下里也讓宋媽媽提點了她們幾個丫環,有話不能亂說,最好爛在肚子里。

想著這層利害關系,碧元哪有不應的道理?

劉媽媽與紅英想的卻是另一層意思,怕是季老太太年紀大了見不得生死,如今季重蓮這樣緊了她們的嘴也是對老太太的孝敬,這樣想著,她們便也點頭應了。

季重蓮放心地點了點頭,滿桌子的菜色她只隨意用了一些便讓撤了下去,有些沒動過的劉媽媽幾人也能分食了。

主僕不同桌這是歷來的規矩,即使季重蓮讓她們同食她們也是不敢的,規矩大過天,這可不是僅憑一人之力便能扭轉的,慢慢地她便習以為常了。

今兒個不用去季老太太屋里請安,季重蓮便動手做了些冬瓜和紅棗的蜜餞,蒸的軟糯糯的,老年人喜歡吃些軟和的東西,昨天的事情季老太太必定是滿心的苦澀,吃點甜的東西或許心情能夠好上一分。

一上午的時間做好了蜜餞,季重蓮便讓碧元給宣宜堂送了去,午膳過後小睡一會便又去了石府的書樓,石勇竟是已經等候在了那里。

季重蓮帶著碧元,倆人還未跨進書樓,石勇已是迎了過來。

「大表哥。」

季重蓮斂了面色,輕輕地喚了一聲,碧元在她身後矮身一福,「見過大表少爺。」

「昨日你可沒事?柔兒回來告訴咱們,真是擔心死我了。」

石勇剛毅的面容上一片擔憂,眸中的急切與關心顯而易見。

「勞煩大表哥記掛,我沒事。」

季重蓮客氣而又疏離地退後一步,不知怎麼的,石勇的靠近讓她腦中驀然蹦出另一個人的身影,好似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牽引著她。

所以,石勇對她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好感與關切之後,她只想後退。

「你……沒事就好。」

石勇有些失落地垂了眸子,緩緩地扯下系在腰間的一個繡著青竹紋的荷包,笑著遞給了季重蓮,「今兒個是你生辰,我便一直在這里等著你,想著親手把這東西給你!」

「這是什麼?」

季重蓮有些詫異地接過,她倒是沒有想到還會收到石勇送的禮物,眸中的驚喜一閃而過,用手掂了掂還有些沉。

石勇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靦腆道︰「閑著無事,便自己給你雕了個印章,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印章?」

季重蓮卻是失笑地搖了搖頭,閨閣女子可是很少做學問,就算有寫下的詩篇也很少在外流傳,這是怕壞了名聲,所以用到印章的地方該是少之又少,不過既然這是石勇的一番心意,她總不好拒之門外。

這樣想著,季重蓮便將那印章拿了出來,攤開在手掌上一看,那印章上靚藍的色澤沉靜如海洋,其中穿插纏繞的雞蛋黃色猶如橫亙在藍色波濤上的一抹亮麗的彩帶,她驚訝地一嘆,轉頭看向石勇,「大表哥,這可是青田藍花石?」

季重蓮知道青田石主要產于浙江省青田縣內,是傳統的「四大印章石之一」,與巴林石、壽山石和昌化石合稱為「四大名石」,岩石細膩油滑,頗有厚重感,而青田石中的名貴品種首推燈光凍,藍花青田次之。

石勇這塊青田藍花石雖然不是最貴重,可弄到手怕是也要費一番苦心。

而這印章的底端篆刻著繁體的「重蓮」二字,雖然雕刻的字體還有些生澀,但一筆一劃勾鋒而起,足見下刀的穩實厚重,與石勇的性子倒是貼合的。

「謝謝大表哥,我很喜歡!」

將藍花青田石印章握在手中,更能感覺它的滑膩細致,季重蓮不由向石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喜歡就好!」

石勇紅著臉,目光凝在季重蓮柔女敕細白的臉上,午後的陽光傾斜而下,透過斑駁的樹影淡淡的印在她面龐,亦發顯得她唇紅齒白眉眼精致,漸漸透出少女的一絲純淨嬌媚之態,越發地讓人移不開眼。

「咳咳……大表少爺若是無事,咱們家姑娘還要去看會書。」

碧元適時地上前提醒了一聲,石勇如夢初醒,臉頰上的紅暈更深了,忙不迭地點頭,「下午先生還要授課,我就先走了。」

「大表哥慢走!」

季重蓮微微福了福身,石勇轉頭就走,只是離開時步伐急促,甚至走遠了還差點一個踉蹌,碧元不禁捂唇笑道︰「大表少爺什麼都好,外人都贊他老實穩重,獨獨在咱們姑娘面前會失了分寸。」

季重蓮瞪了碧元一眼,緩緩收斂了神色,用極其鄭重的口吻說道︰「這話今後不可亂說,本來沒有的事,偏被捕風捉影地鬧上一通,被大姑母和老太太知道了,大家都沒臉!」

「喔。」

碧元低聲應了一句,看著季重蓮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家姑娘年紀畢竟還小,可站在她這個年齡和角度看,從各方面來說大表少爺都是一個良配,不過她也看出來了,她家姑娘對這位表少爺壓根不感冒,就怕今後被人錯點了鴛鴦譜,這才一而再地避忌著。

哎,真是可惜了大表少爺這般忠厚老實的人,她家姑娘看不上啊!

午後的時光悠然而靜謐,季重蓮沉醉在書籍的海洋中猶不自知,碧元早已經打了兩個盹,如今撐著頜坐在小杌子上,眼也不眨地盯著那沙漏,就等著時間一到提醒她家姑娘該回了。

這期間香株也送來了大姑太太季明惠的壽禮,精致的胭脂紅山水九子盤,外面瓖著紅木盒子,九子盤里每一格都是一項飾物,丁香耳墜、梅花銀粉的花鈿、箔金包裹的如意絡子、獨玉蓮花佩、雕琢精美的銀臂釧等等。

碧元是愛不釋手地點來點去,又重新燃起了一股興奮勁,季重蓮在一旁笑著搖了搖頭,便將香株叫到一旁問話。

「這丫頭就是這般,大姑母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香株姐姐可別見外。」

碧元在香株面前不掩飾自己的真性情,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季重蓮與季明惠關系非比尋常,這一點香株知道,自然不會介意。

「碧元妹妹性子直率,婢子也喜歡得緊。」

香株笑著點了點頭,碧元不由收回了手,暗自吐了吐小香舌。

「大姑父可是已經回府了?」

季重蓮輕輕拂了拂小幾,仰起的臉龐上嬌顏綻放,漆黑的瞳眸星光點點,明媚得猶如春日里的風光。

香株看得晃了晃眼,漂亮的小姑娘她自認也見過不少,可沒有一個像眼前季重蓮這般模樣,該怎麼說呢,聰慧中不乏狡黠,明媚中又不失大氣,怪不得她家夫人這般喜歡季家五姑娘,想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忙到今兒個寅時才回的府,好在一切事情都順當了。」

香株也是個聰慧的,知道季重蓮或許在關注昨天廣福寺的事,話語里便略微帶過。

「那就好,如此大姑母就能少操一份心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褪下手腕上的蝦須鐲塞到香株手上,口中客氣道︰「倒是勞煩香株姐姐跑上這一趟,替我謝謝大姑母!」

香株推拒了一陣便也接了過來,與季重蓮行了禮後便退下了。

申時末,紅英便來請季重蓮回去,說是幾位姑娘已經在翡翠潭里等候著。

季重蓮一怔,手中正翻著的《山水志》隨手擱在了幾上,嘀咕道︰「她們不是找我有什麼事吧?」

「姑娘回去便知道了。」

紅英給碧元使了個眼色,捂唇笑了。

季重蓮一路疑惑著回到了翡翠潭,卻不覺季芙蓉姐妹幾個已經齊齊候在門上等著她呢,除了眼下被禁足罰抄經書的季紫薇,其他幾個竟然都在。

「咱們的小壽星總算是回來了。」

季芙蓉當先笑著迎了上去,季海棠靦腆地跟在後面,季幽蘭卻是大大咧咧地上前攬住了季重蓮的肩,笑嗔道︰「若不是大姐姐找人來知會我一聲,你這個小氣包是不是過生辰都不打算請客啊?」

季重蓮為難地掃了一眼姐妹三個,「這不是昨兒個才出了事,老太太今兒個身子也不爽利,妹妹哪有心情慶生啊!」

「知道你會這麼想!」

季芙蓉想著點了點季重蓮的鼻尖,笑道︰「咱們已經為你準備上了,不為設宴,只是姐妹間的聚聚,老太太也是默許了的,所以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啊?」

季重蓮一怔神之間已是被季幽蘭推著往後院的潭邊而去,潭邊的涼亭里香菊帶著幾個丫環早已經候在那里,見到幾位姑娘來到,紛紛矮身一福。

「看看吧!」

季幽蘭將季重蓮按坐在鋪了軟墊的石凳上,桌上是早已經準備好的各色糕點菜肴,也不說多精致,但卻是紅綠搭配著煞是惹眼。

季重蓮看了一陣,不由將目光調轉,「這些東西不會是你們親手做的吧?」

「美得你了!」

季芙蓉笑著撫掌,也跟著落坐,「咱們姐妹幾個都不常下廚,今兒難得為你都洗手做羹湯,你可要怎麼報答我們?」

「真是幾位姐姐做的?」

季重蓮吃驚地捂住了唇,眼眶微微泛紅,東西貴重與否還在次要,關鍵是這份心意,而今日里她已經收獲了滿滿的一籮筐。

「小氣包,又愛哭鼻子。」

季幽蘭遞上了自己月牙白的軟綾帕,沾了沾季重蓮的眼角,轉而笑道︰「今日五妹妹最大,咱們就听她的安排。」

「對了大姐姐,老太太賞的桂花蜜酒你可帶來了?」

說完這話,季幽蘭已是涎著臉轉向了季芙蓉。

「帶了一壇,今兒個保準你喝個喝。」

季芙蓉揮手讓香菊抱來了酒壇子,壇子一開封,那淳香的酒味四溢,眾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嗝!」

季海棠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嗝,忙用帕子掩了口,一張小臉頓時俏紅一片,她有些尷尬道︰「這酒我還沒喝便覺著醉了。」

眾人听了又是一陣哄笑,接下來也不用人侍候了,自己動手斟酒吃菜,玩得好不快活。

夏日里天黑得晚,越近黃昏,晚霞緩緩鋪就,在天邊拉起一道流紫幻金的彩幕,河塘的風緩緩吹拂,送來一陣蓮葉的清香。

住進翡翠潭之後,來年春日季重蓮便讓人將這處清理了出來,又撒上了種子,今年夏天已是一池碧波翠綠,看著便讓人覺得舒心,荷花倒是才綻開幾朵,若是想摘蓮子,更是要等到**月了。

季重蓮舉杯倚在亭邊的美人靠上,看著這一池碧荷,目光迷離閃爍,有些微燻而朦朧的感覺。

季幽蘭端了一只酒杯坐在一側,唇角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她伏在季重蓮耳邊低聲道︰「今兒個我派人去打听了本家的消息,可是樂死我了!」

「嗯?」

季重蓮醉眼迷蒙,雖然腦中是清醒的,但動作明顯已是慢上了一拍。

「季月娥,她雖然是被人給救了回來,可誰知道這中途起過什麼變故,如今她可是哭死了,今後麼……她若是想再這般耀武揚威也是不可能了!」

季幽蘭這樣說著,眸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甚至還有一絲報復被滿足後的快感。

季月娥的名聲或許還不會盡毀,但任誰提起那日之事,難免會指指點點,若說季月娥議親時不受這個影響也是不現實的,她就看著季月娥今後還會有怎樣的風光!

「這都是各人的命!」

季重蓮默了默,緩緩斂了神色。

季幽蘭想到的是季月娥,但她卻想起了金姑娘,還有意外死去的其他人。

滄海一粟,或許她們只是大海里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根本激不起層層的波濤,但卻因為她們的逝去,季重蓮再一次感覺到生命的脆弱。

今天本不應該低落,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風景與氣氛,沒來由地讓她感覺到一絲悲涼。

「周公子……也不知道他母親的病好了沒有……」

季幽蘭倏地轉移了話題,紅唇輕咬,低下的眉眼中是一片羞澀。

「三姐姐!」

季重蓮猛地一驚,酒已是醒了大半,左右看了看,丫環早已經退開老遠,季芙蓉正拉著季海棠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什麼,想來也是有幾分醉了。

好在沒有人注意到她們這里,季重蓮重重捏了捏季幽蘭的手,見她眉眼起了皺,神色仿佛也恢復了幾分清明,這才低聲道︰「不管周公子將來如何,你切不可再和他有什麼聯系,若是被人知道那可就……」

周郁救了季幽蘭,雖然她們都心存感激,但這種事情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季幽蘭與周郁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周家落敗,寡母獨子相依為命,季家定是看不上眼的,但若是將來周郁有了功名飛黃騰達了,又怎麼會相中季家的庶女呢?

季重蓮早已看得通透,所以這樣的提醒是讓季幽蘭不要泥足深陷。

但若是周郁是個有良心記情意的那就另當一說,不過眼下談這些還太早,這都是遙遠的將來。

季幽蘭咬了咬唇,眸中顯出掙扎的神色,季重蓮知道她是性子大大咧咧慣了,若叫她忍著憋著是有些強人所難,但卻不得不這樣做。

「三姐姐,你就應了我吧,我不想看著你再出任何的意外。」

季重蓮也是急了,眸中隱有淚花,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是被束縛被壓制的,一人的力量不可能抗衡這個時代,所以只得屈服著。

「我知道了。」

季幽蘭重重垂下頭去,心中卻浮上了不甘,她不過是……不過是對周郁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情愫。

哪個少女不懷春,更何況周郁在最危急的關頭還救過她的性命,季重蓮對她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她卻知道是為了自己好。

暮色四合,幾個姑娘醉意燻燻都被各自的丫環扶著離去,季重蓮卻已是清醒了過來,獨自坐在涼亭里撐頜看向四周,夜風輕輕吹送,她微微打了個顫。

不期然的,那道頎長的身影便躍入腦海,一身墨袍挺拔俊逸,冷峻的五官明明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但對上她時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錯覺?

明明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救,這算不算是命運的安排?

這次裴衍也算是立了功,她倒是听那何良說了,駱將軍很是賞識裴衍,還想把他引薦給燕王。

裴衍一身武藝氣度不凡,能得燕王的賞識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裴大人從前可是文臣,裴衍難道會走上武將之途嗎?

若是問明了裴衍的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棄之臣,不知道燕王還會不會重用裴衍?

想到這一點,季重蓮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姑娘,該回去歇著了。」

碧元在身後為季重蓮披上了薄紗的坎肩,輕輕地扶起她的手臂。

季重蓮站起身來還覺得身體晃了晃,酒意是過去了,可這身子卻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後,紅英早已經為她備好了浴湯,除去衣物,她仰躺在浴桶里,滿足地連腳指頭都不想動。

碧元為季重蓮洗干淨了頭發,又用棉巾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的季重蓮,已是安靜地閉上了眼,呼吸均勻而綿長。

「姑娘睡著了,怎麼辦?」

碧元轉頭小聲地與紅英說著話,紅英比了個噤聲的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聲道︰「咱們把姑娘撈出來吧,橫豎頭發已是絞干了,擦干了穿上褻衣便擱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點了點頭,「姑娘今兒個可是玩得高興了,四少爺下學後也來尋了的,只看到幾位姑娘在一處偏生不好意思過去了。」

「這高門大戶里自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可四少爺才六歲呢,既然也這般懂得忌諱。」

紅英說著便捂唇笑了,這一年來季崇宇亦加老成,她在身邊侍候著,也說不上是種欣慰還是感懷,沒娘的孩子早當家,看季重蓮待人接物的成熟與穩重便知道了。

「好了,閑話不說,快把姑娘弄起來才是正事。」

碧元這才與紅英小心翼翼地將季重蓮給拖了出來,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連身子被人給抹干了,再穿上褻衣都不知道,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她又打了個滾,面向里背向外,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風,碧元在外間值夜,窗欞被風吹得有些響動,她本來沒在意,可之後好似有一陣香氣漫進了屋里,極清極淡,聞著聞著便覺得身子發軟,眼皮一沉,便再也睜不開了。

這時,原本半掩的鏤空窗欞竟然被人從外給打了開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矯捷地躍了進來,四下里一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裴衍轉過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風進了內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羅紗的草青色帳幔,朦朧之中他似乎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側臥蜷縮著,腦後長長的青絲披斜而下,仿若濃墨揮灑,是化不開的純黑色。

他輕輕撩開了帳幔,這丫頭果然睡得挺沉,鼻間似乎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甜膩的酒氣,裴衍薄唇微勾,今兒個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飲了酒的。

隨手取過一旁素青色繡著蓮葉的外衣,將季重蓮打包一裹,看著她在自己懷中熟睡的模樣,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來,指月復輕輕摩挲著她柔女敕細膩的臉龐,若是沒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這番際遇吧?

當日季重蓮不顧危險地傳遞了信息過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鈍,找到他後再細細商量了一陣,擬出了大致的行動計劃,他們同時行動才不會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廂房里的女眷們,他不是不去管,而是騰不出手來,那看守的幾個賊人若是知機的,知道大勢不妙必當退去,那樣女眷們就不會有危險,他雖然算到了這一點,可也怕有意外發生。

當得知有幾個姑娘被逃命的賊人擄了去時,他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倒灌,整個人都要發狂了,直至見到了石毅石大人的護衛何良,得知季家幾個姑娘安好無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可處理了盜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駱無峻駱將軍叫到一旁敘話,直至季重蓮離開,他都沒再見上她一眼。

但卻是因為有了這次的際遇,駱無峻賞識他,問他願意不願意跟著他一同離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時之間有些猶豫,他畢竟年輕,雖然智謀武藝不弱,但是卻缺乏歷練,他這樣一個外來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麼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來歷,又會不會與皇上一樣,因為忌諱著種種,將他束之高閣?

這些都只是他的猜測,但無可否認的,這卻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回到季家後與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來是靠自己拼闖出來的,不去試一試又怎麼知道結果?

對于燕王他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因為母親只是宮中女官,偶然被皇上臨幸這才生了他,母家沒有雄厚的實力,已至燕王還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這幾年,燕王的韜光養晦之中又暗藏機鋒,嶺南王的強勢,東宮太子的懦弱無能,以及皇城內幾位皇子的明爭暗斗,這些消息能夠一點一點進入他的腦海,也多虧了他那四處雲游的師傅。

在這一眾龍子中,師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難得有這樣的契機,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藝和智謀,想要立馬擠進燕王的核心營帳怕還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他要歷練,他要用自己努力得來的結果告訴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這不是自信心的膨脹,而是他對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後背負著裴家的冤屈,終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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