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嫡秀-九重蓮 第【56】章 絕地反擊,秋後算賬

作者 ︰ 清風逐月

「你來說!」

季重蓮的目光轉向了黑瘦男子,她絕對不是殘忍嗜血之輩,但若不見點血,這些人又怎麼會說老實話。

「這……」

黑瘦男子咬了咬牙,只覺得冷汗涔涔而下,他也沒料到季重蓮說做就做,下手毫不留情,哪有半絲世家名門姑娘的嬌柔勁,活月兌月兌的一個女煞星。

可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哪里還敢說出半個不字,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只得說了。

「這麼說……你們果真是混在難民里的盜賊?」

季重蓮挑了挑眉,起初之所以肯定那矮胖子說得是謊話,完全是因為他們倆人的身手,一般的百姓誰沒事會練著武,要麼就是一把莊稼漢,這倆人話里帶著流氣,完全找不到一絲莊稼漢憨厚淳良的影子。

即使天災**會改變一個人的性子,但總會有一點本質的東西殘留著,可這倆人完全沒有,季重蓮只能肯定他們本性便是這樣,至少成為這樣的光景已久,絕對不是幾個月的時間能夠造就。

「你們有多少人?」

季重蓮的目光轉向了矮胖子,他一個哆嗦,已是搶著道︰「咱們的兄弟有一百多人,難民有些歸順了咱們,合起來至少有三百來個……好姑娘,你給我包包傷口吧,再這樣流著血我就快沒了……」

矮胖子說到最後已是一臉哭相,他可真不想看著自己血流至死。

「怕什麼,你血多,死不了!」

季重蓮白了矮胖子一眼,就著他的灰布衣衫擦掉了簪頭的血,轉頭便坐在一旁思考起來。

難民和這些盜賊是不同的,他們或許只是迫于生計才與這些人走到一起,真正殺人放火的事情應該不敢做,但不排除那些心思放野了犯下了罪行的。

若是這些人真地包圍了外院,將這里與外界阻隔了起來,那他們應該怎麼辦?

是坐以待斃,還是奮起反抗?

這些盜賊的人手不算多,而且不敢真地與官府杠上了,想來是料到觀音誕這一天來拜祭的大戶人家多,暗地里了逮了他們這些人,或許也是想換些贖金,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再轉戰另一個地方。

誰知道他們這一路犯下了多少罪行,怎麼就沒有人知道呢?

季重蓮皺著眉陷入了深思。

半個時辰過去了,裴衍終于一臉凝重地回到了這里,季重蓮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如何了,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裴衍搖了搖頭,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簡單地告訴了季重蓮。

外面的情況可是比他想得要嚴峻,也虧得這處偏僻,還沒有人找到這里來,季重蓮這才能無礙。

他小心翼翼地潛到南角的偏院,果真見到了齊湛他們被綁了困在屋里,生命暫時無虞,還有兩個人在那里守著,他不想打草驚蛇,又各處看了看,想掌握全面的動向。

女眷已經被匯聚在了一處,余下的世家公子少爺們也被依次綁了起來,他分不清到底誰是誰,但大抵知道這些人暫時還不會輕舉妄動。

有人挾持了方丈,關閉了後院的大門,前面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時至正午,香客們也漸漸少了起來。

他一人不可能分救兩邊,若是當真打草驚蛇,不知道會不會造成另一方的危情。

見裴衍不說話,季重蓮便將自己問到的說了,「他們是混到難民里的盜賊,不過一百人,難民還有兩百來個,若是將這幫人壓伏住,那些難民應該不會起事!」

裴衍驚訝地望向季重蓮,這事情她是怎麼打探到的?

目光掃向那倒吊在橫梁上已是面無菜色的兩個男人,矮胖子手腕上那一抹鮮紅早已經凝固,可地上卻有不少的血跡,想來是被人用了刑的。

「你做的?」

裴衍挑了挑眉,他早知道季重蓮不是一般的姑娘,有勇氣,有膽識,亦有些小聰明,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了。

「怕他們不說,只好用了點小手段。」

季重蓮攤了攤手,面上似不以為意,只她知道自己心中卻是在打鼓,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經緊握成拳,指甲扎進了掌心,這是她第一次手染鮮血,但卻不得不這樣做。

裴衍深深地看了季重蓮一眼,卻是緩緩搖了搖頭,「今後這種血腥的事都交給我去做,你只做那朵清雅的蓮,永遠別再沾染淤泥!」

季重蓮驚訝地捂住了唇,心中頓時翻過萬千的感覺,復雜難言,一股酸澀襲來,她連忙撇過了頭去,眼眶微微泛起了紅。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像一種誓言,又像是一種貼心的呵護,在這一刻,季重蓮心中覺得暖暖的,裴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知不覺間向上提升了一些。

季重蓮低下了頭,微微翹了翹唇角,又听得裴衍的聲音響起,「你的丫環沒事,女眷們都被聚集在了一處,我倒是見到和你在一起的幾個姑娘,只從穿著打扮能夠分辨得出,樣貌便不得而知了。」

在來廣福寺的路上,幾個姑娘都是戴了帷帽的,面容看不清,到是穿著的衣飾裴衍晃眼間記得,此刻回想起來,大致能夠確定。

季重蓮撫了撫胸,她們沒事她便能放下心來。

「裴家舅舅,」季重蓮咬了咬唇,低聲道︰「若是你能和這寺里的武僧通通氣,同時行動起來,既能治住盜賊,又能救下方丈和一眾香客,這樣不再受到掣肘,才能施展手腳將他們全部治服!」

裴衍沉吟道︰「這個道理我也懂,但是……」

寺院里的武僧的確不少,因為盜賊挾持住了方丈,反倒覺得有驚無險,便沒有對武僧管束著,任他們呆在內殿里,就算這些武僧精通棍棒拳腳,只要刀架在方丈的脖子上,便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而且這些武僧沒有人組織領導也完全失了主意,空有武藝在身,如今卻是一盤散少,毫無對敵之策。

裴衍只是覺得不好將這股力量凝聚起來,再說誰去挨個知會他們啊,這也是個難題。

若是他暴露了自己,再想順利行事怕是難了。

「我去!」

季重蓮想了一想便明白了裴衍的顧慮,她二話不說地將自己的絹帕攤在地上,又用木棒沾了矮胖子的血寫了幾個字,之後握緊手中的絹帕,笑著搖了搖,「你就呆在這里,我讓他們來找你!」

*我等著你*

「這怎麼行?」

裴衍皺了皺眉一臉地不贊同,他正在考慮著要不要將季重蓮先送去安全的地方,又怎麼能再將她送入虎口?

「我人小,又是女子,必定不會有人防備,到了內殿他們也只會以為我是迷失了道路誤闖進來,不是比你更能便宜行事。」

在說出這番話之前,季重蓮已經在心中設想了種種後果,這些人既然是求財,那麼必不會輕易殺人,多一個人頭指不定還能多一份贖金呢,他們不會這樣傻,再說還是對著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季重蓮這樣想著,信心便陡然升了起來,一臉期待地看向裴衍,她也想得到他的鼓勵和支持,「再說,若是我真有危險,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是不是?」

話到這里,季重蓮心中已是浮上了一層暖意,雖然裴衍性子陰晴不定人也是喜怒不辨,但無可否認的,兩次救她于危難中的都是他,她也不知道對他哪來的信心,就能如此地篤定。

「你這丫頭……」

裴衍張了張嘴,話到一半卻忽地笑出了聲來,倒是讓季重蓮有些莫明其妙的感覺。

這種被人信賴和依戀的感覺他可是有多久沒有試過了?

裴衍自嘲一笑,雖然父親的名聲一落千丈,沒有了勢,他們還有財,家中積留的財富足以讓他們一生不愁。

可在彭澤,他是人們以為始終擺月兌不了上京紈褲習性的公子哥兒;在母親眼中,他是不求上進,只知武槍弄棍的不肖子;在姐姐眼中,他更是個長不大不知世事的孩子。

在他們眼中,或許他裴衍什麼也不是。

可又有誰知道他心中的苦悶與壓抑,他讀書只愛兵法與謀略,讀遍山川地理人情,卻就是不想踫那文章做學的八股文,父親苦讀十年一朝得中,最後又得了什麼下場,他不想重復這樣的命運。

他習武幸得名師指點總算小有成就,只是在人前不顯,大家也就以為他只會那麼兩下花拳繡腿,又因著生性不愛與人交往言談,又落下個冷傲之名。

這一切,他都不想解釋,漸漸地與人群越行越遠,有一度連他自己也以為他是不是特殊的另類的奇怪的那一個?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遠離他,不想靠近他。

可今天被季重蓮這樣期待且信任的眼神望著,他只覺得空蕩淡漠了許久的心突然被填得滿滿的,一種莫明的感動充盈心田。

「那你是答應了?」

季重蓮心中一喜,一雙眸子熠熠生輝,閃爍晶亮的光芒堪比星辰,淡淡的柔和的亮光,卻牢牢地吸引住了裴衍的視線。

「你今年多大了?」

裴衍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季重蓮怔了怔,臉色詫異地望著他,這是哪跟哪啊?

「多大了?」

裴衍忍住耐性又問了一次,季重蓮心中揣著疑惑,卻也不得不回了他,「明天便是我八歲的生辰。」

「八歲啊!」

裴衍長長地嘆了一聲,等到季重蓮及笄還有七年的時光,那個時候他二十有二,雖然大了一些,但是……

裴衍失笑的搖了搖頭,是他想得太遙遠了嗎?

可看著眼前季重蓮疑惑中又帶著點揣測的眼神,他的笑意更深了,這就是個小狐狸,而且是只屬于他的小狐狸。

明天是她的生辰嗎?他要不要送她一份大禮?

裴衍的大手輕輕地落在季重蓮的肩頭,為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發,只低聲道︰「記住我的字,藏弓!」

裴衍這樣突然地靠近,還為她整理著碎發,季重蓮只覺得心頭一陣亂跳,小臉「唰」一下便紅了,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種情況對她來說太不正常了。

氣氛一時這間變得有些曖昧凝固,半晌後,季重蓮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哪個」長恭「?」

雖然覺得裴衍這一刻的行為很奇怪,季重蓮卻是努力地鎮定了下來,反應過來之後竟是眨了眨眼,一臉興味地翹起了唇,因為她想到了她最喜歡的一個歷史人物,蘭陵王高長恭。

「藏弓烹狗,藏弓!」

裴衍的解釋很簡單,這「藏弓」兩個字是師傅所取,怕是也有讓他羽翼未豐之前藏住鋒芒,不要沖動行事。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個寓意不好,不如改作長恭!長壽的長,恭順的恭。」

季重蓮說著,已經不覺在自己掌心中寫著「長恭」兩個字給裴衍看,也許是緣于她心目中對偶像的喜愛,這才月兌口而出,之後也深覺不對,這別人的字哪里是隨便能夠改的?

「長恭麼……」

裴衍略微想了想,卻沒有言語,或許有一天吧,當他不需要再隱藏,當他鋒芒畢露,當他贏回做為一個裴家人該有的尊嚴,當他堂堂堂正正地為父親洗刷了冤屈!

會有那麼一天的,一定會!

裴衍握緊了拳頭,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那我……這就去了?」

季重蓮小心翼翼地看了裴衍一眼,她是當真不能理解他的喜樂是為了什麼,在這個緊要的關頭,是有什麼值得歡喜的嗎?

雖然他沒有笑,但她只覺得他眉梢眼角分明就是碾不碎的笑意,帶著少年的意氣風發與雄心萬丈。

「去吧,萬事小心!」

裴衍點了點頭,雙手環在了胸前,冷峻的下頜帶著一種自信昂揚,讓季重蓮都不由多看了兩眼。

行到走廊的拐角處,像是有預感一般,季重蓮停住了步伐,一回頭,裴衍果真還在看著她,見她回頭,只是深深點頭道︰「我等著你!」

季重蓮怔了怔,忙不迭地回身,腳步不停地離開了這里,直到走出老遠,她還覺得臉頰上一陣一陣地發燙。

我等著你!

我等著你!

裴衍低沉的聲音似還在耳中回蕩著,但她怎麼覺得這句話好似包含著兩重含義?

他是等著她平安歸來?還是在等著她安然長大?

結合他剛才問她的話,她大膽地作此猜想……她是瘋了吧?一定是的。

她的身體年齡才八歲,雖然她的心理年齡已經達到了剩女的邊緣,也許真是她自己太敏感了,想多了。

季重蓮甩了甩頭,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拋掉腦海中那些雜亂的想法,琢磨著剛才裴衍告訴她的方向,邁著細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潛行而去。

*巧遞消息*

直到季重蓮的身影走進拐角消失不見,裴衍這才收回了目光,唇角的一抹淺笑緩緩收斂,再次轉向那倒吊著的兩個男人時,臉色已是沉了下來。

兩個男人只覺得渾身一顫,裴衍那深冷的目光猶如冰刀,猶如實質一般割在身上,矮胖子已經止不住發出一聲悲鳴的嗚咽。

「不會要你們的命!」

裴衍冷哼一聲,不屑道︰「但眼下你們可以歇著了!」

話一說完,那幾乎就是裴衍抬手的一瞬間,倆人頓覺得後勁處一陣發麻,眼前一花,已是不醒人事。

廣福寺的內殿在前院與後院的交匯處,平時便用于寺里的僧侶課時誦經,原就是不對香客們開放的,可此刻的內殿圍滿了人,看起來黑壓壓的一片,著實有些滲人。

季重蓮已經在拐角的廊下觀察了一會兒,為了不讓人一眼看出不同,內殿外守著的仍然是兩個僧侶,只是看模樣有些賊眉鼠眼,那額頭的戒印都好似才燙好的。

季重蓮眼珠子一轉……假和尚?

不管了,眼下多一分猶豫時間就會多浪費一分,季重蓮重重一咬牙,眼楮一閉便向內殿里沖了進去。

殿外守著的兩個和尚的確是假扮的,但在他們措不及防之際,季重蓮靈巧的身影已是鑽了進去,目光只是一掃,便鎖定了殿內最醒目,仿佛是武僧頭目的光頭男子。

那男子著一身灰色的武僧短襟,年紀大概四十上下,虎目含威,太陽穴隱隱突起,目光時不時地掃過穩坐在蒲團上閉眼打坐的老方丈,以及侍候在一旁居士打扮的年青男子,眸中閃過一絲隱忍的怒意。

「哎呀,快抓住她!」

殿外的假和尚反應過來之際,連忙向內呼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紛紛向季重蓮聚焦而來。

「啊,救命!」

季重蓮滿臉驚惶,看似慌不擇路,實則專掂著空子轉,整個身體像只滑不留湫的泥鰍一般,讓沿路想要逮著她的人只能踫到她的衣角,或許也有那些團坐著的僧侶們的幫忙,他們無意間遞出的腳尖,可就能讓追她的人往前跌個大跟頭。

「師傅,救我,救我!」

季重蓮找準了目標正要撲向那武僧,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只修長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細致,穩穩地擋在了她面前,手腕一轉,竟然是提住了她的衣襟。

「你干什麼?!」

季重蓮面露驚駭,這才注意到攔住她的人是一個作居士打扮的俗家弟子,年紀不過二十來歲,長相很是普通,只那雙眼楮卻很是深沉,透著一種犀利的冷光,仿佛能夠洞察一切。

季重蓮心神一抖,面上卻已是流下了淚花,又委屈又懼怕地抽泣道︰「姑母、大姐姐,你們在哪里……我找不到你們了……」

「只是個迷路的小姑娘,這你也不放過?」

那武僧一聲冷嗤,顯然是看不過眼,卻因受制于人不能痛快出手,心里著實有著一股壓抑的氣悶。

「既然是迷路的,自然便應該呆在她應該呆的地方。」

那青年這才放了手,季重蓮只覺得身子一晃跌落在地,大理石的地面光澤可見,卻又透著股冰涼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顫。

旁邊有一布衣打扮的男子上前兩步,季重蓮偷偷瞄了他一眼,這人雖然長相凶惡了些,但穿著打扮倒是整潔,與裴衍逮住那兩個明顯不是一個檔次,只听他稱呼那青年,「老大,這姑娘也扔女眷堆里,指不定就是哪家的姑娘!」

青年點了點頭,布衣打扮的男子剛想過來提人,季重蓮已是一躍而起,撲到了那武僧的腳下,抱住了他扎著灰色布帶的小腿,帶著一絲驚恐的泣聲道︰「師傅救救我!」

「我……」

那武僧咬了咬牙,卻是重重地一拳捶打在自己的胸膛上,顯示出他的無奈與憤恨。

一旁已是傳來陣陣輕笑聲,季重蓮的眼淚干涸在臉頰,漸漸變得空洞而絕望,她死死地咬住了唇,慢慢地攀上了那武僧的衣角,胳膊,滑過他的手肘以及掌心,然後重重地嘲武僧不屑地「呸」了一口,躲過那布衣打扮男子伸來的手,昂了昂頭顱,咬牙道︰「我自己會走!」

「還是個倔強的,帶下去吧!」

那青年揮了揮手,季重蓮這才故作鎮定地走了出去,只是小小的身子卻在隱隱顫抖,任誰都能看出她心底的懼怕,卻又憐惜她強作堅強的勇氣。

而就在這時,一直靜坐閉眼的老方丈卻是微微睜開了眸子,目光掃過季重蓮離去的方向,只是輕輕嘆了一聲,又閉上了眼楮。

那武僧的表情繃得更緊了,他拳頭緊握,青筋暴起,好似極力在隱忍著什麼,一雙虎目閃爍著異常晶亮的光芒。

青年似乎也注意到這武僧的異樣,不由勾起了唇,冷笑道︰「大師這是不滿意我的做法?」

武僧不答腔,卻是恭敬地對著老方丈施了一禮,「方丈,巡寺的時辰已到,我若不出現,必定會引來殿前師叔的猜疑,您看……」

「那就去吧,方丈在我手中,量你也不敢玩出什麼花樣。」

武僧雖然是對著方丈在詢問,但大家都知道眼下決定權握在青年的手中,他不過扯了扯唇角,便點頭應允了,眸中閃過一絲輕蔑且得意的笑,而這個過程中,老方丈似毫無所覺,眼未抬,身未動,直至武僧帶著一隊僧侶行出內殿,他這才捻動了手中的佛珠。

一隊換過一隊,內殿里沒有異常,只是僧侶們輪換著進出,安排事宜,布置課堂,送來齋飯等等,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青年的心不由有些煩燥起來。

按他的計劃,佔領了這後院便立刻派人通知了各門各府,也只找了其中的富戶商賈,官家子弟倒是單獨安置了起來,最快的話黃昏便能有動靜,最晚的話也過不得今夜,畢竟女眷們的聲名他們這些人家還是要顧忌的。

若是拿到了贖金,他們今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撤走了,想來還沒有誰敢不識相地報官或是硬闖,失了銀子是小事,可人沒了誰還能再找一個去,干了這麼多的買賣,他將這些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好。

每到一處辦了事,他總是留下小隊人馬善後,直至他們撤離到安全的地方,這時再有官兵來追也是找不到人了,相信這次也能一樣。

*生性涼薄*

季重蓮被送回了關押女眷的地方,如願地見到季芙蓉等人,碧元已是滿含熱淚地迎了上去,低泣道︰「姑娘,你沒事吧?」

和季重蓮分開也是形勢所迫,知道這是季重蓮讓她自己逃月兌,碧元已經悔不當初,她逃回了人多的地方,可也並不代表她獲救了,直接被趕到了一間大廂房里,這里女眷成堆,到是一下便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我沒事。」

季重蓮點了點頭,關切的目光將碧元從上看到下,見她衣飾整齊,除了鬢發微微有些散亂完,一切如常。

「五妹妹,你可嚇死我了。」

季芙蓉忙上前握住季重蓮的手,季幽蘭與季海棠也跟著圍了過來,季紫薇綴在後頭,猶豫著沒有上前。

「六妹妹也在,那柔表妹沒事吧?」

季重蓮掃了一眼室內,有不少是熟悉的面孔,季月娥坐在一側,只是面色看著有些焦急。

季芙蓉咬了咬唇,又掃了一眼在不遠處看守著她們的幾個男子,低聲道︰「大姑母與柔表妹被帶往另一間廂房了,還有幾個官家的女乃女乃姑娘也一並被帶走了。」

「是這樣……」

季重蓮深思著點了點頭,又回想起在內殿時那個青年的臉孔,那雙細長的眸子一看就透著精明,果然是能當老大的人物,這樣的安排恰到好處。

既沒有將官家得罪地狠了,將來若是出事還能留有余地,再說真正有錢的不就是這些城鎮里的世紳之家嗎?積善有名,自然也是與自身的財富成正比的。

至于他們這種清貴之家,想來為了顧忌名聲,拿出一部分銀錢前來換取女眷們那也是十分之願意的。

季重蓮默了默,她倒是將消息傳給了那武僧的頭頭,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個知機的,眼下與裴衍聯系上了沒有?

這樣的傳遞消息,也只能將她暴露于眾,再回去找裴衍是不可能的,只能等著他來救。

那麼她離去時裴衍那一句「我等著你」便亦發地讓人回味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季重蓮咬了咬唇,實在想不明白,便與季芙蓉姐妹坐在一旁歇息著,這事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結,多保存一點體力也是很有必要的。

哪知剛坐定,季紫薇的唇便翹了起來,不懷好意地小聲嘀咕道︰「還不知道五姐姐這段時間去了哪里,碧元告訴咱們你正被人追著,就是不知道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季重蓮冷笑一聲,犀利的目光讓季紫薇不由地發寒,「我若是不去尋你,能被人追著到處跑嗎?還好我機敏,不然眼下指不定已經步了金姑娘的後塵!」

「你知道啦?!」

季紫薇一聲低呼,臉色「唰」地一白,心里好似極度不安地四處掃了掃,這才咬唇道︰「這哪里能怪我?是她自己運氣不好罷了,齊公子他們去救的時候,她已經……眼下人沒了也不是我的錯……」

季紫薇的聲音越來越小,想來也帶著一絲心虛。

「人真的沒了?」

季重蓮一時訝然,她指的意思和季紫薇想的根本不在一處,她只是以為金姑娘被人給糟蹋了,沒想到……

「是。」

季芙蓉有些傷感地點了點頭,手指頭捏在了一起,「听說是被糟蹋了,被帶回來之時衣衫不整,受不了刺激,就在這麼多太太姑娘面前撞了柱子……」

想起那令人震驚的一幕,幾個姑娘仍然心有余悸,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撞死在她們面前了,也許她們並不熟悉,但那卻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

姐妹幾個情緒都有些低落,季月娥恰巧在這時走了過來,季紫薇立馬恢復了神采迎了上去,剛要說話,卻被她一把給攔住。

季月娥的目光轉向了季重蓮,想了想,才低聲問道︰「季五姑娘,你最後尋到這里,可有見到我齊表哥?」

季重蓮搖了搖頭,神情淡漠,「我是慌不擇路,最後撞進了內殿里,這才被人帶了過來,沿途沒有見到其他人。」

據被裴衍綁著的那兩人所說,齊湛他們一群人本是想要英雄救美的,可人沒救著,反倒是被人揍了一頓綁了起來,當然這樣的消息她眼下不可能告訴季月娥,誰知道季月娥知道後會不會說漏了嘴,到時候被那伙人知道後追根溯源,定會壞了裴衍的計劃。

這季月娥也讓人有些心涼,裴衍雖然和她沒帶著血源關系,到底也是她一個名義上的舅舅,還有那金姑娘和她也是遠親來著,也沒見她問上一句,那一副焦急的魂不守舍的模樣恐怕只是為了她口中那個齊公子。

想到這里,季重蓮不由抬頭問道︰「三姑娘,金姑娘的事……本家會怎麼辦?」

這次金姑娘是隨著季月娥一同來的,如今人沒有了,季月娥的說辭便很關鍵了,是給別人身後留點名聲還是怎麼著,完全看她這人的品性厚道與否。

俗話說人死如燈滅,就算金姑娘生前種種不是,她已經用死來捍衛了她最後的尊嚴,在那一刻,她是可敬可佩的!

听季重蓮這一說,季月娥卻是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這才抿唇道︰「出了這種事,咱們家再幫襯著也覺得丟人,至多一口薄棺蓋了送回她老家去。」

季家姐妹的目光紛紛投向了季月娥,有詫異,有不可置信,再怎麼說金姑娘也去世了,季月娥不說悲嘆惋惜,嘴上更應該留德才是,再說他們家還是金姑娘的遠親,也是在丹陽僅有的依仗,若是季月娥都如此涼薄,那麼其他人呢?

季幽蘭咬緊了牙,袖中的小手緩緩握成了拳頭,她就知道季月娥不是什麼好東西,眼下的嘴臉哪還有半分風儀可言?

季芙蓉卻是冷冷地轉過了頭去,顯然再對上季月娥一分都覺得糟心。

季紫薇雖然心里也同意季月娥的說法,但眼看眾姐妹的態度,也不好明著支持,只能沉默。

季重蓮卻是深深地呼出一口長氣,這樣的答案也在預料之中,只是讓她對季月娥這種人更多了一絲了解而已,生性涼薄,自私自利,又哪管他人死活?

眼見季家姐妹幾個都不再說話了,又在季重蓮那里問不出半分關于齊湛的消息,季月娥深覺無趣,癟了癟嘴便也扭身坐了回去。

*搶奪人質*

暮色四合,夜已黃昏,整個廣福寺卻籠罩在低沉而壓抑的氣氛中。

突然,一聲鐘鼓重重地響起,穿透耳膜,振聾發聵,季重蓮原本已經有些疲憊和茫然的眼神驟然驚醒過來,雙手絞在身前,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是不是裴衍他們成功了?

如若不然,那些盜賊怎麼會敲響鐘聲,這不是平白地惹人注意?

人群中也有人騷動了起來,季月娥平日里婉轉的聲音已是有些尖細地響起,干裂的嘴唇翕合著,欣喜地抓住旁邊林姑娘的手腕,「是不是有人來救咱們了?」

林姑娘也是一臉激動地站起了身,卻不覺手腕被人給握緊了,疼痛使得她蹙住了眉頭,她看了季月娥一眼,用力掙出了自己的手腕,冷淡地說道︰「我不知道。」

蘇姑娘也緩緩站起了身來,或許她真是見過大場面的,此刻仍然沉得住氣,只是看向季月娥的眸光中已是盛著一抹不屑和輕嘲,「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上前去看看。」

「你們這是怎麼了?」

季月娥不解地看向倆人,咬緊了唇瓣。

林姑娘沉著臉側過了身去,蘇姑娘卻是冷哼一聲,「金姑娘好歹也是你的表妹,你尚且如此涼薄,咱們不過是你可有可無的朋友,若咱們出了事,今後還不知道怎麼被你踩在腳底呢!」

「怎麼會?」

季月娥失聲地搖頭,臉色瞬間蒼白,「你們與她是不同的……」

「自然不同。」

蘇姑娘微微昂首,話語中嘲諷意味更濃,「金姑娘沒有身份沒有地位,身後連個依仗都沒有,若是沒搭上你們這個遠房親戚,如今怕是只能草革裹尸了!」

「你……」

季月娥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姑娘,臉色青白交替,半晌她才回過味來,已是含著萬般委屈地輕泣出聲,「我知道你平日里就不服我,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也非我所願,那是她命不好,你怨我做什?」

蘇姑娘氣結,搞了半天季月娥還不明白她們倆人氣的是什麼,平日里以為她是個聰明的,沒想到真是高看了她,蘇姑娘索性閉口不言,再不搭話。

季月娥這邊的爭吵雖然也引來了許多人的注意,但大家的目光依然集中在洞開的窗外,翹首期盼著會有人來救她們。

原本看守著這一幫女眷的幾個男人也湊在了一塊,他們似乎在低聲說著什麼,間或回頭張望一陣,被這目光觸及到的女子又止不住地向後縮了縮,就怕自己成為了這幫盜賊的下一個目標。

金姑娘的尸體說是被放置在隔壁的廂房,孤零零的一個,想想便讓人生起一股莫明的寒意。

雖然眾人也哀嘆著她的不幸,卻沒有誰想步她的後塵!

季重蓮已經察覺出了變故,對碧元使了個眼色,目光又向窗外望了望,碧元會意地點頭,小心翼翼地移著步伐,伏低著身子向著窗戶靠攏了去。

「五妹妹!」

季芙蓉已是緊張地站在季重蓮身旁,姐妹幾個手拉著手,似乎想給彼此一點力量和信心。

「大姐姐,咱們再等等看……」

季重蓮回頭望了望自家姐妹,季紫薇仍然縮在一邊,關鍵是沒人想和她牽手,季月娥那頭眼下她又插不進去,怕成為眾矢之的,她只能微微靠向季海棠,這個二姐姐脾氣溫和也不會給人臉色,相較于其他人好相處一些。

碧元在窗戶下躲著听了一陣,已是蒼白著臉色驚恐地奔了回來,急聲道︰「姑娘,他們要離開了,但是……」

「 !」

碧元後面的話語還來不及說出,半掩的木門突然被人一腳大力給踹開,原本已經繃緊在眾閨閣女眷心中的那根弦也隨著這一聲驟響轟然斷裂,紛紛驚叫著向一旁躲了開去。

「姑娘,他們說要抓幾個人在手里,關鍵的時候還能保命!」

碧元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焦急地將季重蓮往角落里扯著,就是不想讓她們這方太過顯眼,成為那些盜賊的目標。

「二姐姐,快過來!」

季芙蓉與季幽蘭拉緊了手,听了碧元的話也是惶恐萬分,不住地向後退著,可季海棠一臉焦急,步伐卻怎麼也移不動。

季重蓮這才看見,原來是季紫薇緊緊地攥著季海棠的衣角,躲在她身後不住地顫抖著。

「我抓著一個了!」

人群中傳來一聲男子粗嘎的聲音,伴隨著女子絕望而又懼怕的哀嚎,季重蓮定晴一看,那截桃紅色的衣角甚是顯眼,裙尾織就著細密的串珠彩繡,華貴中透著精致,正是季月娥今日所穿的衣裙樣式。

蘇姑娘與林姑娘已是抱團後退,季月娥伸長了手臂的呼救,悲泣的淚水在臉上肆意奔流,可誰也不敢上前一步,眸中俱是驚恐與後怕,甚至眼底還帶著一絲僥幸的歡愉,幸好那個被抓住的人不是她們。

「啊!」

季海棠的聲音驚恐地響起,季家姐妹猛然回頭,只見一個男人已經擒住了她的手腕,身後的季紫薇微微一猶豫,手掌已是撐在了季海棠的背部,用力向前一送便將季海棠推了出去,與此同時她已是向後飛退了好幾步。

「海棠!」

季芙蓉尖叫一聲,已是掙開了眾人牽著的手,與季紫薇交錯而過時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竟然帶著一股勇悍之勢撲向了那個男人。

「咱們也去幫忙!」

季重蓮拔下了頭頂的簪子,這簪子今日里已是染過人血,她不介意再染上一遭。

季幽蘭咬牙應了一聲,主子們這樣,幾個丫環更是不敢退縮,幾個女子撲了上去,圍住那個男人又是掐又是咬,間或來上一只撩陰腿,扎上一只嗜血簪,將那個男人打得嗷嗷直叫,最後痛得終于放開了季海棠的手。

當季重蓮等人退開之時,那個男人已經被打暈在地,這一幕讓縮身躲在一旁的眾閨閣姑娘們看傻了眼,第一次意識到季家姐妹是強悍不可侵犯的,令人羨慕的也是她們這種異常的團結,這才能將被盜賊抓住的姐妹重新給營救了回來。

可這樣的對比反而讓季月娥更加絕望,她的姐妹不會救她,她的朋友更是躲著她,她似乎已經看見了命運最終的定數以及自己無望而悲淒的結局。

*秋後算賬*

幾個男人各自抓了一個女子便倉惶地逃了出去,當然那個被季重蓮她們打倒在地的男人除外。

季海棠驚魂未定地哭倒在季芙蓉的懷里,被抓住的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已經想到了金姑娘的結局,與其被這些盜賊帶走,她不如一死了之,這還干淨了。

「二妹妹,快別哭了!」

季芙蓉輕輕地拍著季海棠的背部,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也許她從來沒有多重視過這個妹妹,但從她懂事開始,季海棠便陪伴在她左右,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季海棠是她的妹妹,斷不能容別人給毀了。

「二姐姐,已經沒事了。」

季重蓮也在一旁安慰著,這幾個男人跑了之後,碧元已經大著膽子跟到門口去張望了一陣,確定他們沒有回來,這才向她稟報了一聲。

「二姐姐,快別傷心了,咱們姐妹幾個都無事,那便是最好的。」

季幽蘭心有余悸,但想起季月娥被帶走的那一幕,雖然不應該,她的心里卻不可抑制地浮上了一絲報復的快感,若是季月娥再也回不來,那也是她的報應。

季海棠仍然在低聲抽泣著,季芙蓉已是將她托給了季重蓮,冷凜的目光掃向季紫薇,縴手一指,「過來!」

「我……」

季紫薇咬了咬唇,在季芙蓉的怒火中她全身隱隱發顫,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這是每個正常人臨危之時都可能做出的本能反應,她有什麼錯?

若是她與季海棠換一個位置,焉知道季海棠不會為了保住自己而將她給推出去?

「啪!」

季芙蓉甚至不想听季紫薇的解釋,上前就是一個狠狠的耳光煽了過去,冷聲道︰「有你這種姐妹,我深以為恥,今後別告訴別人你是季家人!」

「嗚嗚……」

季紫薇眼眶一紅,捂著臉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勸慰。

季重蓮攥緊了拳頭,季紫薇的所作所為她們都看見了,有這樣的姐妹確實心涼,而她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

季幽蘭不屑地噘起了唇,對季紫薇她沒有半絲同情,這樣出賣姐妹的怎麼樣教訓都不為過,她還要為季芙蓉拍手叫好呢!

房內的眾人漸漸回過神來,有人去門前小心翼翼地張望,有人試著走了出去積極逃生,誰知道這幫人還會不會去而復返,眼下有逃出去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咱們也快些走吧!」

季幽蘭有些緊張地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袖,季重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別急,這才轉向季芙蓉,道︰「大姐姐,咱們先出去找大姑母與柔表妹,眾人匯合了再一並退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

季芙蓉點了點頭,最後再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季紫薇,冷著聲音對長喜道︰「扶好你家姑娘,若是再有什麼閃失,誰也顧不了她!」

「是。」

長喜嚅嚅地應了一聲,轉身去扶季紫薇,卻發現她哭得更傷心了。

後院里的廂房統共也只有那麼幾間,當季重蓮一行人找過去時,發現季明惠帶著石柔已是迎了上來,兩廂見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但眼下卻還不是時候。

季明惠剛剛站定,就見得不遠處跑來一隊官兵,為首的男子竟然是石毅的近衛何良,她心中自然松了口氣。

行到近前,何良便對著季明惠抱拳一揖,恭聲道︰「夫人,大人特地派屬下來將夫人及眾位姑娘帶到安全的地方。」

「好,你且帶路吧!」

季明惠穩了穩心神,鎮定地揮了揮手,出了這樣的事情,思前想後她已經想過無數的可能,又加上她所知道的某些細節動向,以及石柔與她說過的話,她心中已有計較,如今又等來了石毅的人,想來應該是雨過天晴有驚無險了。

季重蓮一路跟在季明惠身後,心中卻在暗自琢磨著,有官兵出現自然是好的,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那些盜賊會自亂了陣腳,慌亂地逃走。

但裴衍呢?他那邊的情景怎麼樣了,這也是她眼下最關心的。

何良將季明惠一眾引至一間寬敞的廂房,沿途倒是不時見著有搜察的官兵逮住一兩個企圖隱藏形跡的宵小押送而過,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直到在廂房里坐定,季明惠才讓何良進來回話。

「眼下雖然踏實了,可剛才著實心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說來听听。」

季明惠也顧不得與何良寒暄,想來也是平日里熟悉的,說話便也沒有拐彎抹角直奔正題。

何良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左右,季家的幾位姑娘都是在座,他這一說可是透露了些許朝廷的機密,說與季明惠知道倒是沒什麼,但其他人就……

「柔兒,你帶幾位表姐去內間坐坐。」

季明惠這樣吩咐道,目光不經意間卻是轉向了季重蓮,微一思忖,又道︰「五丫頭留在這里陪著我。」

季重蓮依言留下,石柔便帶著季芙蓉等人拐進了里間,即使誰心里有些抱怨或者不舒坦,想來也不敢在季明惠面前發作。

或許從前的季明惠在季家姐妹眼中只是姑母而已,但今天卻讓她們見識了季明惠作為官家夫人的威儀,這份氣度和風儀就連如今季家的當家大太太孟氏也是不及的。

季芙蓉暗暗對季重蓮點了點頭,那意思大抵是讓她小心行事,別觸怒了大姑母。

季重蓮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大姑母留下她或許大有深意,季芙蓉卻是不知道她們之間的淵源才有這樣的叮囑,所以若是沒涉及到根本的利益,她相信大姑母絕對不會害她。

何良掃了季重蓮一眼,只見這小姑娘鎮定地站在季明惠身旁,低垂的目光顯示出她的恭敬,但背脊卻是挺直了,雙手交握在身前,大方得體的態度自成一股傲然的風儀,雖然年紀尚輕,卻讓人不容忽視。

何良或許有些明白季明惠留下季重蓮的用意,這小姑娘怕不是會躲在一旁哭泣的懦弱之輩,能夠早些明事也是好的,而能得到季明惠看重,自然也是值得信任的。

想到這里,何良在腦中略微整理了思路,才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了季明惠。

原來這批挾持廣福寺後院一眾香客的賊人早就被燕王所盯上了,他們一部分人的確是北方的難民,但另一部分卻是佔山為王的盜匪,為了生活所迫,一方需要被領導,一方需要支援的力量,兩幫人馬就這樣結合在了一起。

難民們不過是虛張聲勢,盜匪們卻是每次犯案的主力軍,從北方這一路下來,被他們搜刮的錢財,搶劫的富豪商賈已是數不勝數,但真正報官的卻是少之又少。

燕王根據這些細微的線索,已是派屬下一路追擊,好不容易在丹陽發現了他們的蛛絲馬跡,這才找上了石毅,就近調遣江浙一帶的兵馬。

而當他們最後追查到了廣福寺之時,已經發現這里有位少年組織了寺院的武僧積極營救被困眾人,與那些亡命的盜匪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斗,他們便也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進去,最後有不敵的,有戰死的,也有慌忙逃躥的,也有躲藏起來希冀蒙混過關的,也有扶持了人質妄圖能威脅放過自己的……

形形色色的盜匪,最終卻是逃不出一一伏法的命運。

說到激動之處,何良已是控制不住地握緊了拳頭,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季重蓮終是放下心來,何良口中的少年應當就是裴衍,這麼說他們當時定下的計策是成功了的,只是後來石大姑父帶兵相助,場面更是得到了全盤的控制。

那一聲震蕩寺宇的鐘聲,相必就是奠定這場最終勝局的長鳴!

听到這里,季明惠也微微松了口氣,與季重蓮對視一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這才看向何良,「那位少年可知道是誰?」

「听說是季家族長七兒媳婦的內弟,好似姓裴。」

何良一邊回想著一邊說道︰「燕王的屬下駱無峻駱將軍當時也在場,對這裴公子多有夸贊,說他少年英雄,將來定堪大用!」

「裴衍……」

季明惠嘴里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忽而唇角竟是笑了,偏頭看向季重蓮,「裴家或許有望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想起裴衍那張並不怎麼討喜,但卻又讓人無法忘記的面容,不由附聲道︰「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亮的!」

「你這話說得好,我喜歡听!」

季明惠含笑拍了拍季重蓮的手背,對她的喜愛之情亦發深了。

眼下關注著朝廷動向,以及閱覽邸報的季家女子可就只有她們姑佷倆個,別人或許還听不懂的話,她們卻能心領神會。

這樣聰惠通透的姑娘,她可真怕將來她家的大小子配不上啊!

*

夜色中,當季重蓮他們乘坐著馬車離開廣福寺時,寺前已是被火把照得一片亮堂,她將車簾撩開了一道縫隙,似乎隱約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背對著她,與一著紅褐色軟甲的高壯武將交談著,黑身的身影頎長而立,背脊挺得筆直,就像一桿聳立的標槍。

果真是他,季重蓮的唇角不由多了一絲笑意,凝神看了一會,自然也見著了石大姑父的身影,估計他們還要忙上好一會兒呢。

季重蓮搖了搖頭,輕輕地擱下了車簾,季幽蘭已是湊了過來,好奇道︰「你看什麼呢?可看到今日抓到的匪首了?」

「就算抓到了匪首,眼下也看不到啊!」

季重蓮捂唇笑了一聲,轉而想到了什麼,又輕聲一嘆,「那些被匪人帶走的姑娘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何良也稟報了那些被盜匪捉為人質的姑娘,季月娥與另兩個姑娘倒是幸運地被救下了,可听說其中有一個盜匪與他捉住的姑娘一同摔下了山崖,另一個自知逃月兌無望竟然就地便掐死了那姑娘。

「是啊,那些姑娘是不走運,該得到報應的卻依然活得好好的。」

季幽蘭揪住了衣角,眼神里閃過一絲不甘,恨恨地說道。

季重蓮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轉而看向季芙蓉,「大姐姐,大姑母已經先遣人回去報信了,待會咱們還是先去宣宜堂請個安,以免祖母掛念。」

「這是自然,想來母親他們如今也都在祖母那處等著。」

季芙蓉點了點頭,瞥見一旁的季海棠仍然有些怔怔的,下意識地便向她靠攏了去,目光掃過縮在角落里的季紫薇,冷哼一聲道︰「六妹妹,你今日所做的事情我必定會稟報給祖母她老人家知曉,你可別指望我會替你遮掩。」

「大姐姐!」

季紫薇猛然抬起了頭,臉上被季芙蓉打了一巴掌的紅痕猶在,一雙眼楮兀自發紅,驚嚇的淚水又跟著冒了出來,「求大姐姐別告訴祖母!」

「五姐姐,你也幫我求求情,頂多以後我不在父親面前說你的壞話了!」

季紫薇已是慌不擇言,在馬車上跪行了幾步對著季芙蓉懇求道,又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角,想讓她幫忙說幾句話。

季重蓮面無表情地從季紫薇手中攥出自己的衣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將二姐姐推向那些匪人時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若是二姐姐出了什麼意外,你這輩子也別想安心地過!」

對季紫薇這樣的人,季重蓮沒有話說,就算她為季紫薇求了情,難道以後這丫頭就會少坑害她嗎?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季紫薇疏于教導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柳姨娘那處也免不了要吃掛落,即使有季明宣護著,恐怕這次也討不了好去。

能夠打擊敵人,她總是樂見的。

再說季紫薇的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受到應有的教訓和懲罰。

「省省你的眼淚吧,待會留待祖母跟前慢慢地哭!」

季幽蘭雙手環胸,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唇角翹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季紫薇與季月娥交好,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嗚嗚嗚……」

季紫薇的哭聲更加悲切了,在一這路上綿長地響起,季芙蓉听得煩悶,索性拿了絹帕塞住了她的嘴,回程的這一路終于安靜了。

*

季老太太的宣宜堂燈火通明,正屋里人人神情嚴峻,季老太爺坐在上首垂眉不語,大太太孟氏時不時地抬頭向大門處望上一眼,眉宇間的焦急顯而易見。

「早知道今日便不讓她們幾個跟著去了,眼下真是讓人心急!」

大太太捶著腿,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這人還沒怎麼呢,再說有明惠看著,出不了事。」

季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從前看著這大媳婦是個好的,雖然生性高傲了些,但本質不壞,如今不過稍稍出了些事情便這般沉不住氣了。

這可還是石府的小廝快步來報了平安之後,既然家里人都沒事,老太太的心才落了地,眼下只要見到人回來了,便能睡個安穩覺了。

柳姨娘站在季明宣身後,手中的絲帕也是絞緊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可是疼到了心窩子里,若是季紫薇真出了什麼意外,她也不要活了。

季明宣側過了身,心疼而又憐惜地對著柳姨娘小聲安慰了幾句,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心里也不踏實,好在幾個哥兒今天都去了族學,沒有跟著一起去寺廟,這才躲過了一劫。

「來了,大姑太太與幾位姑娘回來了!」

雨晴的聲音在屋外驚喜的響起,眾人立馬坐正了身子,季老太太轉頭對宋媽媽道︰「快,出去迎迎他們!」

宋媽媽忙應了一聲,帶上雲霞一同出了屋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季明惠當頭,幾個小輩依次排開,規規矩矩地給季老太爺、老太太行了禮。

季明惠滿臉的愧疚及不安,對著季老太爺老太太矮身一福,「是女兒想得不周到,今日竟然出了這樣的變故,好在幾個姑娘都沒事,不然女兒這心可是一輩子踏實不了。」

「這也不是你的錯。」

季老太太擺了擺手,目光卻在幾個孫女身上滑過,見著她們果真沒有大礙,一顆心總算定了定。

季老太爺清了清嗓子,「你們沒事就好,如今大姑爺可還在寺廟那頭忙著?」

「回父親的話,老爺眼下正和燕王手下的駱將軍商量著處理這幫盜匪的事宜,暫時怕是回不了家。」

季明惠低眉順眼,對著季老太爺亦發顯得恭敬。

「大姑爺辦事穩重,有他看著,當是出不了岔子。」

季老太爺起了身,圍坐的一干人等個個都站了起來,他擺了擺手,對季老太太道︰「這把老骨頭不經用了,眼下她們幾個沒事就好,我今兒個就在外書房歇著,有什麼事你就看著支應一聲,奔波了一天孩子們也累了,讓他們早早回去休息。」

季老太太應了一聲,又讓宋媽媽派人打燈籠引路,忙活一陣後才又重新坐定。

大太太已是忍不住拉了季芙蓉過來,細細地看了又看,又是抹淚又是擔憂地說了一通。

季紫薇早已經湊到了季明宣跟前,間或看一眼季芙蓉,委屈地直掉眼淚。

「我的六姑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總要說說話咱們才能知道!」

柳姨娘心疼地不得了,還真以為季紫薇在外吃了什麼虧不成,眼見著季重蓮站在一旁,不由埋怨道︰「五姑娘,你是做姐姐的,凡事都應該替妹妹擔待一分,眼下瞧著六姑娘哭得成了淚人,莫不是在外間受了欺負?」

季重蓮默了默,沒有答話,只是低垂著目光,唇角扯出一絲輕諷,柳姨娘這話里有話,聲聲都是對她的指責!

不就是看著季明宣在這里,忙不迭地給他上眼藥呢!

季幽蘭與曾姨娘就挨在一旁,听了這話,季幽蘭不由輕嗤一聲,「柳姨娘眼下也別著急,待會大姐姐自會回稟祖母她老人家,六妹妹是不是委屈了,祖母那里自有說法!」

季明宣輕咳了一聲,早知道他便隨著季老太爺一起出了去,眼下滿屋子的女眷,他倒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季老太太從來不待見柳姨娘他們母子三人,季明宣是早就知道的,若不是柳姨娘一直扯著他的衣袖,央他留下來為她們母女做個依仗,他也不會心軟了去。

「四伯父可是喉嚨不舒服,讓靈芝去給您沏壺清茶?」

季幽蘭的聲線微微上揚,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嘲,曾姨娘一把將她扯在了身後,陪笑道︰「三姑娘年紀小不懂事,四老爺別往心里去!」

季老太太再怎麼不待見柳姨娘他們母子幾人,那季明宣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看自己的兒子也總比別人親切些,再說他們三房是庶出,在老太太面前還是小心謹慎些來得好。

季明宣白皙的臉皮驟然漲紅了起來,連個小輩如今都敢對他這般不敬,他在季家難道沒有半分威嚴了?

季明宣清冷的目光含著一絲陰鷙掃向了季幽蘭,曾姨娘連忙挺身擋了擋,他這才恨恨地轉向季重蓮,冷斥道︰「怎麼著,你姨娘說得不對了?在外間你是姐姐,薇兒有什麼不是你便應該多擔待著,如今看她這般委屈,你倒是有理了?!」

季幽蘭唱的這一出完全是為了季重蓮打抱不平,季明宣又不是笨人自然看得出來,眼下不能對著季幽蘭發火,他自然便轉向了季重蓮,好歹這是他的女兒,責罵不過是小事,就算打死了那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季重蓮很想對季明宣翻白眼比中指,她連話都沒說過一句,怎麼矛頭就向她指了過來?

果然偏心是沒有理由的,恐怕眼下還加上了一個理由︰泄憤!

季重蓮繼續沉默,滿屋子不可能沒有人留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她是女兒,不管父親說什麼只能听著受著,若是反駁一句那便是忤逆不孝,更何況季老太太還在上面看著呢,她可不想好不容易與老太太建立起來的祖孫情就被季明宣這個二貨生生給毀了。

「姨娘!」

季紫薇悄悄地扯了扯柳姨娘的衣袖,拿著絹帕掩著自己臉龐,小聲地說著什麼,她可不管季明宣如何收拾教訓季重蓮,待會一個不好倒霉的便是她自己,如此季重蓮先受著也是便宜她了。

「什麼?!」

柳姨娘震驚地看向季紫薇,手中的絲帕不由絞緊了,她緊張地看了一眼窩在季芙蓉身邊正輕聲抽泣著的季海棠,以及老太太日漸陰沉的臉色,又瞥了一眼正在訓斥著季重蓮的季明宣,心里一時之間忐忑難安,腦中翻覆得厲害。

如果真像季紫薇所說,那麼老太太定不會放過這拿捏她們母女的機會,接下來的那一關應該怎麼過?

季芙蓉此刻已是向季老太太稟明了一切,老太太「哼」了一聲,眾人都是一抖,忐忑的目光瞄了過來,不知道老太太這是生誰的氣,又要發落誰了?

「曾姨娘,你先帶著三丫頭下去安置吧!」

季老太太深沉的目光先是掃向了曾姨娘那方,低沉的嗓音倒是不辨喜怒。

「是。」

曾姨娘抖了一抖,心下卻是暗自放松了,只要老太太的怒火不是對著她們三房就好。

老太太怕是對大房四房有話說,便將三房給摘了出去,看這情景保準也不是什麼好事,所以說有時候庶出也有庶出的妙處。

曾姨娘拉著季幽蘭便走。

臨到季重蓮跟前,季幽蘭腳步一頓,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想要叮囑幾句,可眼下又不是說話的時候,好在有老太太在,想必四房的人也不敢把季重蓮給欺負狠了。

三太太本來就因為摔傷了腳沒有去觀音誕,也算是逃過一劫,眼下派了曾姨娘來代為告了罪,所以季幽蘭母女一走,便剩下大房與四房的人,還有季明惠母女。

季明惠畢竟是知機的,目光一掃便知道有什麼不對,她這便拉著石柔起身告辭,「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母親早些歇息,我也要回去打點一番,保不準待會老爺便要回府了。」

「好,大姑爺辛苦了,你可要多擔待著。」

季老太太淡淡地說道,顯然已是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又不好對著季明惠發作,只待不相干的人速速離開,她這才好放手收拾。

等到季明惠與曾姨娘母女都離開了,季老太太這才發話了。

「老四,你沒事對著五丫頭發火還有理了?」

季老太太一手重重地拍在榻上的花梨木小方幾上,另一手指向了柳姨娘,眸中射出一道厲光,冷凜的聲音懾人心寒,「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老太太息怒!」

柳姨娘腳下一顫,忙拉著季紫薇在堂前跪下,娘倆現下還沒有想好對策,伏低的身子抖個不停。

「母親,您這又是怎麼了?」

季明宣不明所以地望了過去,幾個季家姑娘剛剛受了一番磨難,老太太沒說著安慰一番,怎麼當先就拿季紫薇說起了事?

「怎麼了?」

季老太太目光一寒,目光掃過季明宣有些錯愕的臉龐,眸中是止不住地失望,她精明了半輩子,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如今被姨娘庶女牽著鼻子走不說,反倒對她嫡親的孫女這般不待見。

季明宣不喜歡季重蓮,她可心疼得緊,這丫頭懂事知禮,因顧著姐妹還四處尋找,險些讓自己出了事,好逮如今是齊整地回來了,這做爹的沒個安慰不說,劈頭蓋臉地便是一陣好罵,就算是她也不免心底生涼!

「六丫頭,你自己說說你做的好事!」

季老太太冷冷的目光掃向季紫薇,她頓時顫成了一團,嗚咽著不敢答腔。

「薇兒定是受了驚嚇,母親別再為難她了!」

季明宣在一旁看得心焦,平日里季紫薇最是乖巧孝順,他想不出老太太口中的「好事」指的是什麼?

「她受了驚嚇,她怕是做了壞事如今嚇破了膽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聲,這才將季芙蓉所說之事一股惱兒地倒了出來,說到氣憤之處忍不住就將幾上放置的茶盞給扔了過去,碎片在柳姨娘與季紫薇中間的空地上濺開,茶水濕了衣裙,可她們娘倆卻恁是不敢挪動一步,心知這是老太太真地動了肝火。

「這……不可能吧?」

季明宣臉色蒼白地跌退幾步,季重蓮忙上前虛扶一把,口中關切道,「父親當心!」

季重蓮這樣低眉順眼不怨不求的模樣,季老太太看在眼里直嘆氣,卻又忍不住憐惜,多可人疼的孩子,季明宣這樣責罵和無視,她這做女兒的還能這般關切,實在是難得了。

若是季老太太說話還顧忌著幾分季明宣的顏面,大太太可沒這般好脾氣,她一把拉起季海棠,擼高了她的袖口,赫然見到白皙的手腕上一圈發紅的印跡,重處已是淤青烏紫,看著便有些滲人。

大太太已是冷笑著掃過柳姨娘母女,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季明宣,「四弟,咱們二丫頭雖然是姨娘生的,可平日里最是乖順,我疼著縱著尚且不及,又怎麼能容得下別房的姑娘這般害她?!」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在場那麼多雙眼楮看著,誰也不可能冤枉了六丫頭,四老爺,如今我就等你一句話,給咱們二丫頭一個說法!」

洪姨娘本就是大太太的陪嫁婢女,如今跟前只季海棠一個女兒,大太太雖說平日不多待見她,但畢竟是大房里的人,若是讓四房的一個庶女欺負了去,她今後還有什麼臉面?

「大嫂,薇兒這怕是無心之失……」

季明宣還想替季紫薇分辨幾句,可話到最後,看到那麼多雙冷冽輕蔑的眼神,那幾個字是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無心之失?」

大太太不屑地冷哼一聲,嘲諷道︰「怎麼不見別家姑娘將自己的姐妹往外推,敢情是二丫頭出了事,六丫頭顏面會有光?都是季家的姑娘,我怎麼就教不出這樣德行的?!」

柳姨娘听了大太太這話,冷汗已是涔涔而落,面上卻是哭得梨花帶雨,十指縴縴撐在地上,忙不迭地磕頭道︰「老太太息怒,是婢妾管教無方,六姑娘真是無心的,請老太太念她年幼無知,就饒了她這一回!」

見著柳姨娘這般淒楚可憐的模樣,季明宣又心軟了,只看向老太太懇求道︰「母親,眼下二丫頭不也沒事,六丫頭這事定不是有心的,下去兒子定當好好責罰她,母親就原諒她這一回吧!」

「若是每次犯了錯事便輕饒而過又怎麼會長記性?」

季老太太陰沉著臉色,任柳姨娘在那里磕著頭,直至額頭青腫發紅,她看也不看一眼,目光只是射向了季紫薇,「六丫頭,你可知錯了?」

季紫薇全身一抖,抬起一張淚眼來,看著好不可憐,她揮袖抹了一把,哽咽道︰「祖母,孫女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時慌亂手滑了……」

見季紫薇還在為自己的行為辨解,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眼,目光亦見深寒,季紫薇只覺得心頭一顫,連忙又道︰「但孫女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要二姐姐能寬了心不再怪罪妹妹,孫女任憑祖母責罰!」

「母親,六丫頭已經這般,你便饒了她吧!」

季明宣急急地搭上一句,足見他心中的焦急,柳姨娘母子三人便是他的心頭肉啊,平時里連他都舍不得責罵,如何看得過去她們這般又是哭又是求的。

「二丫頭,你怎麼說?」

季老太太抿唇不言,大太太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季海棠,柔聲道︰「怎麼想就怎麼說,母親在這里給你擔待著,更有老太太為你做主!」

「我……」

季海棠本是窩在季芙蓉懷里抽泣著,聞言抹了抹淚,抬頭掃了一眼柳姨娘與季紫薇,終是狠不下心來,只搖頭道︰「累得母親與祖母這般,孩兒已是心中忐忑……想來六妹妹也是無心之失,咱們姐妹一場,她總不至于對我下這樣的狠手……」

說到這里,季海棠已是帶淚地望了季紫薇一眼,眸中的光芒意味不明,季紫薇連忙點頭附和道︰「二姐姐肯原諒我就好,妹妹絕對不是成心的!」

「二妹妹!」

季芙蓉重重地捏了捏季海棠的手背,目光中帶著不悅,這麼多人為她撐著腰,季海棠怎麼還是要放過季紫薇,這下真是便宜她了!

大太太癟了癟嘴,一臉不甘的模樣,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咱們二丫頭這般大度,再追究下去倒是顯得我小氣了,不管這事孰是孰非,六丫頭今後可得多留個心眼了,不要將手誤當作害別人的理由!」

「咳咳!」

季明宣清咳了幾聲,臉皮有幾分漲紅,暗暗瞟了大太太一眼,他這大嫂就是得理不饒人,也不想想自己好歹是大老爺們兒,季紫薇也是他的女兒,怎麼著也得為他留幾分顏面不是。

季重蓮一直冷眼旁觀著,即使她表現出了些許關心也被季明宣視而不見,可這份孝道看在季老太太眼中那就是好的。

眼下似乎這場禍事就要沙彌于無形了,季海棠生性溫順倒能忍下這口氣來,她與季芙蓉再怒其不爭為其不值,在長輩面前也要息事寧人,不能做那搬弄是非之人。

可難得有這樣可以發落柳姨娘的機會,季老太太會放棄嗎?

季重蓮垂下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這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果然,季老太太揮了揮手,不以為意地道︰「快別磕了,再磕下去老四又要怪我這做母親的不慈,為了一個姨娘遠了咱們的母子關系倒是不值得!」

柳姨娘身子一顫,暗自咬了咬牙,雖是停止了磕頭,卻仍然跪著,只是看著面色淒然,似有悔色,「老太太教訓得是!」

看著柳姨娘額頭帶著青紫色的紅腫處,季明宣心下不忍,忙要親自將她扶起來,卻被柳姨娘一把抹開了手,她對著老太太又拜了拜,這才道︰「老太太,六姑娘如今沒有了嫡母,想來也是婢妾疏于管教才釀成禍事,雖是無心之舉,但到底讓姐妹間生了嫌隙……婢妾自知身份低微才疏學淺,還請老太太代為管教六姑娘,也讓她長長見識學學本事,將來不會與婢妾一般……」

柳姨娘話到最後已是輕聲抽泣起來,季明宣忙蹲在一旁,可眾人面前卻又不好太過親熱,只低聲安慰了一番。

季紫薇卻是抬著一張淚眼,偏頭有些不解地看向柳姨娘,誰願意去老太太那里窩著啊,她又不是季芙蓉與季重蓮,若是真地在老太太名下,她怕每天都是受不完的氣。

季重蓮暗暗眨了眨眼,柳姨娘倒是長本事了,好一招以退為進啊!

柳姨娘定是知道季老太太這樣說定有下文,放過她們母女不是容易的事,這才搶先一番表白,實際上也是在試探老太太的態度。

若是季老太太順水推舟地允了,那麼季紫薇倒是免了一頓責罰,雖然在老太太名下或許討不了什麼好處,還要受盡苛責與怠慢,但能養在老太太跟前,說出去又是種什麼樣的福分,這種事情不用深講,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老太太不允,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柳姨娘自恃自己是妾室姨娘的身份,家庭地位有限,正室不在,孩子管教不好,那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若是因這事怪罪到她的頭上,也確實太沒道理了。

季老太太這就是理虧,心下思量一陣後怕是再也沒什麼道理再懲罰她們母女。

柳姨娘這招使得好,無論怎麼樣,看著都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而眼下,就看老太太怎麼樣回答了。

季明宣怕是也想到了這一層,不由探長了脖子,等著老太太的回話。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柳姨娘這是仗著季明宣在跟前自己不好發落她,便要讓她騎虎難下?

再看看季明宣那巴巴的模樣,這是同柳姨娘一起來逼迫她呢?

季老太太心里頓時一股氣悶,果真是小喜鵲尾巴長,娶了狐狸精忘了娘!

她吃過的鹽可比柳姨娘吃過的米飯還多,若是連一個姨娘都收拾不了,她白白管了這麼一大家子人。

「若是讓我來管教六丫頭也不是不行。」

老太太這樣說道︰「只是六丫頭行事輕浮,性子不穩,若真讓我管教著,勢必要磨磨她的性子,正巧咱們回了丹陽,族庵也離得近,依我所見六丫頭去庵里呆上一年,把這性子磨好了再來讓我管教也不遲!」

听了老太太先頭的話,柳姨娘與季明宣先是一喜,可越往後听倆人越是心驚,那族庵里是什麼人呆的地方?

莫不外是那些在族里犯了過錯的女子,或是守了寡,亦或是身體殘缺有疾之人才去的地方,生活清苦不說,這一進去季紫薇將來還能有好名聲嗎?

「老太太使不得啊!」

柳姨娘驚呼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季紫薇卻是收起了眼淚,一時震驚地忘記了哭泣。

「母親,您這話是怎麼說得,六丫頭還這般小,使不得啊!」

季明宣也苦了一張臉,此時他才知道與老太太使這小心眼是多麼無用且幼稚的事,但若真依了老太太所言,季紫薇這一輩子怕是毀了。

「那就收起你們這點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季老太太冷冷地哼了一聲,當著這麼多小輩的面,算是沒給他們留一點顏面。

柳姨娘咬著唇輕聲抽泣著,季明宣一張臉臊得就像火爐里的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六丫頭,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將二丫頭推出去抵禍便是不對!」

季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大太太忙上前殷勤地扶著老太太的手臂,期待的目光望了過去,這是要最終定板了。

「是孫女的錯。」

季紫薇連忙低低應了一聲,眼下她耳中還是轟鳴一片,實在是被剛才那事給嚇得,若是真要去族庵,她這輩子就完了,還好還好!

「罰你禁足三個月,抄寫《心經》、《女誡》與《女則》各一百篇,若讓我看著有不規整或是些許浮躁之處,這處罰便加倍!」

季老太太嚴厲的口吻不容一絲妥協,季紫薇只能苦著臉應了,柳姨娘剛想松一口氣,老太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柳姨娘教女不嚴難辭其咎,就在你的院里搭個佛龕,每日茹素誦經,直到你想明白為止,在這期間,天哥兒與宇哥兒就教給大太太管教著,你不得過問!」

「啊?」

大太太一愣,顯然有些不情願,被老太太瞪了一眼後也只能訕訕得應下,心下卻不斷月復誹,幫四房管教孩子,她這真是自撿來的活計,該啊!

「老太太,老爺……」

柳姨娘委屈地咬緊了唇,眼神似怨似哀,老太太這讓她想明白,那得到什麼時候?

不是她想不明白,而是她順不了老太太的意,這一輩子也不能得個明白了。

宇哥兒她自然是不關心的,但天哥兒……那可是她親生的兒子啊,如今讓大太太幫忙管教著,這是個什麼事?

「母親……」

季明宣還想說些什麼,被老太太一揮手打斷了,「若是你還想求情,那就讓她們母女倆都去族庵里呆著了事,索性我管不了,讓佛祖替我討這個嫌去!」

季明宣這才閉口不言了。

柳姨娘卻覺得自己像吞了黃蓮一般,滿嘴的苦澀滋味,卻是有苦不能言啊!

「好了,我今兒個也乏了,你們自下去歇息!」

老太太疲倦地揮了揮手,眼楮緩緩地閉上了,眾人不敢耽擱,各自行了禮後便回院安置了。

季重蓮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只是第二日听碧元說起昨兒個夜里明月樓里的哭聲斷斷續續地響了一夜,這得有多傷心才能哭得這般綿長持久啊,季重蓮正就著鹽水漱口,听了碧元這含著感嘆般的幽怨話話,一沒忍住便笑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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