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第四十二章 知書識禮煉廢渣

作者 ︰ 草上匪

()「學易?別忘了你還是學諭!」

顧八尺哪有時間教王沖易學,縣學一大堆事情埋了過來。

曬書會一炮打響,縣學處境大為改觀,很有希望拿到正式的編制。原本告假的學官不是轉瞬康復,就是帶病上崗,就連守制的也舉著「求奪情」的旗號跑了來,之前跑掉的生員更一窩蜂涌了回來,搞得縣學再度形成兩派︰栽樹派和乘涼派。

公試定在正月下旬,眼見只有兩月足的時間,王沖和顧八尺一商量,決定不跟那些乘涼派糾纏,讓他們蹲在城里的縣學舊舍自己混,栽樹派全轉到新舍去。

新舍緊靠著城南漏澤園,是趙梓從官產里挪出來的地盤。此時還是大片荒地,已至冬r ,也不是開工搭屋子的時節。

難道還要搭帳篷讀書麼?當然不會,王沖和顧八尺看中了緊挨著新舍的寶歷寺。請動趙梓說合,趙梓再咬牙舍出兩道縣庫的戰略儲備︰度牒,借下寶歷寺的兩進大院作為臨時學舍,一百出頭的縣學生員入住,緊張的備考生活就此開始。

新舍的位置讓王沖很滿意,寶歷寺南面四五里就是海棠渡,這意味著他每天「上班」的路程少了三分之二。也因為離海棠渡很近,不僅王世義和鄧衍能經常過來幫忙,林大郎也獲得了林掌櫃的允準,參與組織新舍的規劃和建設工作。

新舍工程是顧八尺特意給王沖留下的一塊肥肉,王沖倒不是為了吃錢,而是希望能建一座符合自己想法的新縣學,盡管他沒有改天換地的豪情壯志,而且明年也該進府學了,但力所能及處,還是希望改變點什麼。

忙碌了幾天,新舍事務總算理出了頭緒,院子里響起了闊別已久的瑯瑯讀書聲,顧八尺依舊沒工夫教王沖易學。

「治事齋那邊,守正得想想辦法,不然留不住人啊。」

顧八尺說的是治事齋那五十來個生員,如今華陽縣學分了三齋,城里的宏文齋就是個樣子,由得那些乘涼派去折騰,新舍這邊分了經義齋和治事齋,這也是仿效當年安定先生(胡瑗)在太學所創的齋制。

經義齋容納了華陽神童和有素質的成年生員,接近五十人,他們組成了重點班,目標是全力沖刺公試,保升學率。治事齋容納了趙梓抓來的壯丁和大部分舊生員,用來保學校規模。

縣學有望掙到正式編制,對治事齋的生員來說,幾乎就是天上掉下炊餅。不過現在新舍全力保經義齋,治事齋就成了後娘養的,沒人關心。很可能搞成縣學以前的情況,生員留下學籍,回家混r 子。

顧八尺道︰「其實就是讓他們有東西能學,把人栓在學校里。」

王沖撇嘴道︰「是啊,栓在學校,每人每月就得交一貫借讀錢,教授你定的標準還真是良心價……」

顧八尺老臉一點沒變,嘿嘿笑道︰「他們出得起,都是有錢人家。」

沖這德x ng,王沖真不信這家伙是個易學大家。

雖然鄙夷,可王沖也接下了這事,經義齋的教學倒不必他費神,學生都有基礎,這兩個月就是搞密集的試題轟炸和模擬考。這一套可非後世的學校才有,這個時代出版的各種時文集,就是後世的模擬題集,王沖自己都得抽時間熟悉時文。

而治事齋這邊,真不能讓學生都跑了,雖說顧八尺要吃不少,可剩下的錢也能補貼經義齋的花費。筆墨紙硯、時文集乃至伙食補貼,這都得花錢。

怎麼留住人呢?

經義齋的整齊誦書聲與治事齋哄哄鬧鬧的喧囂聲形成截然對比,王沖眼前一亮,有了!經義齋搞應試教育,治事齋就搞……素質教育。

十一月二十五,對陳子文來說是一個永生難忘的r 子。

這一天,他和另外五十三個治事齋的生員在院子里集合,見到王沖現身,鼻梁又開始隱隱作痛。心中沸騰著怨氣,他朝王沖瞪過去,卻又趕緊斜開了視線。

早前他唆使與自家要好的江神社整治王沖,卻不料先被王沖撞斷了鼻梁,再被桃花社的孫舟暴打了一頓,自那之後,他就認定王沖與他不共戴天了。

如果不是華陽縣學聲名,r r 向王沖諂笑。要知道,有了上舍,就能花錢進去,就算只是享受兩年官戶待遇,那也是筆好生意。

為了這般前途,陳子文對王沖有再大怨氣,也得忍了。

見小大人般的王沖昂首疊肚地來到眾人身前,卻因身高不足,被前排擋得嚴嚴實實。這小子也不害燥地搬來一根條凳站上去,以高人一等的目光掃視眾人,陳子文跟其他人都哧哧低笑。

王沖一開口,笑意轉作喧鬧,轟然升騰。

「今r 你們能在這里,是你們爹娘燒了高香!是豬撞在了樹上!你們自己不過是混吃等死之輩,是毫無益處的渣滓!切碎了拌進潲水里,豬都不吃!」

眾人訝異地嚷嚷著,陳子文更回以唾罵,引得其他人也跟著罵。就听一聲粗渾如悶雷的呼喝︰「大膽!辱罵師長是犯三等學規,誰想挨十杖,誰就再罵!」

轉眼一看,角落里一個壯漢手持木杖,怒目而視。包括陳子文在內,都一個哆嗦,再不敢開口了。先不說學規,就看那壯漢,也是惹不起的凶神惡煞。

面上乖順了,心中卻不服,就興你罵我們!?

王沖再道︰「不服!?就算我不是學諭,只憑讀書人的身份,也能罵得你們狗血淋頭!」

這下眾人是真不服了,陳子文更高聲道︰「我們也是讀書人!」

「哈!讀書人!?」

王沖冷笑︰「有你們這樣的讀書人!?」

呼,王沖手里抖著怪模怪樣的細長小棍子,朝一個個人點去。

「你!披頭散發的,到底是來這里作法的道士還是讀書人!?」

「你!皮裘不錯啊,到底該喚你東家,還是足下!?」

「你!涂脂抹粉的,把縣學當戲台麼!?」

「你!鼻毛都比胡子長了,是不是還要扎根小辮!?」

王沖那小棍劃了一圈,將所有人罩住︰「你們捫心自問,把你們丟去其他地方,就這副德x ng,會有人當你們是讀書人!?」

眾人默然,他們這群人,三分之二是城廓戶,其中的三分之二又是商人,剩下的差不多都是這一代才有了點家業的暴發戶,就沒什麼家世沉澱,平r 也無心讀書。來學校就是來蹭讀書人的好處,自己都不當自己是讀書人,更別說外人了。

「什麼是讀書人!?最起碼的一點,是知書識禮!在你們身上,就看不到半點禮!」

王沖的訓斥聲聲入耳,陳子文暗自嘀咕道,誰不想被人當讀書人敬?可知書識禮……翻開書就抓瞎,哪能識什麼禮?

陳子文的嘀咕也是眾人的心聲,不少人還嚷出了口,總得先知了書才懂禮啊。

「在曬書會上,我就說過,我不認同知先行後,這世上,也是能行先知後,或者邊行邊知的……」

王沖這話眾人還不太理解,只知他在曬書會上大出風頭。縣學境遇得以改觀,跟他的表現也不無關系。就當他是在顯擺,卻不料接下來的話,讓眾人心頭劇震。

「我知道你們入縣學是為哪般,不過你們沒算清楚帳。你們虛擲光y n,就只為家里掙了些役錢,待退了學,你們自己有什麼收獲?沒有!你們在學校時,沒人當你們是讀書人,出了學校,是騾子的還是騾子,是驢的還是驢,就是成不了馬!」

「你們卻不知道,禮,不必非得讀通了書才知,也不是非得讀通了書才叫讀書人。只要懂禮,別人看你,就是一個讀書人!」

說到這,王沖看了看遠處,確定沒其他人在,壓低嗓門道︰「說得明白些,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樣,這樣子,卻是不難學的。」

「有了讀書人的樣,在家里,得家人敬,在外,得他人敬,諸般好處,還用我說嗎?」

真能被人當作讀書人敬?

漣漪在陳子文心中蕩開,漸漸搖動了整個心神,此時看王沖那張小白臉,忽然覺得不那麼可憎了。非但是他,其他人臉上都罩著一層怔忪,一是對王沖一下轉作這副面孔很不適應,一是這話太實在,太熟悉,也太讓人動心了。

一個果戶子弟愣愣道︰「這就跟賣柑橘一樣,樣子好的擺在最前面?」

「你悟了!」

王沖小棍子點住他︰「柑橘內里好不好,總得入了手才知道,若是別人都不挑你,內里再怎般好,都無用處!」

經這一比,道理頓時淺顯易懂,陳子文嗓音有些變調地道︰「學諭,小的們真能學得讀書人的樣子!?」

「當然!」

王沖朗聲道︰「有了讀書人的樣子,就是懂了禮,懂了禮,再來讀書,事半功倍!再里外一致,作了真正的讀書人,也就不難了!」

他再掃視眾人︰「你們也別當經義齋乃至府學那些人就是真正的讀書人,書讀得再多,禮再懂得多,心眼不正,也算不得真正的讀書人。所謂斯文敗類,比比皆是。禮、書、德三項,只要有了禮,便是入了讀書人的門,就算書不足,有德,也比那些所謂的讀書人強!」

這一補充,「禮」變得更重要,而原本只是「讀書人的樣子」,也變作了「讀書人的根基」,眾人頓時心氣大振,紛紛問著該怎麼學。

「怎麼學?從端正本心開始……」

王沖小棍點中了陳子文︰「你剛才自稱什麼!?小的?記住了,你是讀書人!小的這個稱呼,你就該丟到九霄雲外去!只有別人在讀書人面前自稱小的,絕無讀書人在他人面前自稱小的,就算是對著官家,讀書人都只稱臣,哪來什麼小的!?」

陳子文愣住,心中熱流滾滾,抱拳不迭地道︰「小的……不,陳振知錯!」

「本心之後呢,就是儀態……」

王沖小棍左右一揮,眾人不知怎的就明白了這意思,左右退出一條路,容王沖來到陳子文面前。

小棍敲著陳子文抱起的拳頭,王沖道︰「作揖是最基本的禮,別以為簡單,內里卻是大有文章。你們瞧,這一揖是讀書人的樣子?」

看著陳子文彎著腰,低著頭,抱拳如燒香的模樣,眾人都笑了,當然不是。

「因人而禮!因事而禮!因情而禮!眼神、面容、抬臂高低、屈肘內外、鞠躬深淺,掌拳相合,不同人,不同場合,不同應對,都有不同講究!便是小小差別,他人都能覺出不同。我是師長,的確該敬,但不是這般敬鬼神法!這就是非禮!」

王沖虛虛拱手,作了個師長對晚輩的揖。即便他個子矮,年紀小,但這一揖,一股凜然于上的氣質就顯露于外,令這幫市民子弟醍醐灌頂。果然,僅僅只是作揖這一禮,就有這麼大講究!而真懂了禮,就這樣子,還有哪個能說他們不是讀書人?瞧這氣勢……

「衣著打扮談吐也都是禮!?」

「學諭!我們要學!」

「現在就開始吧!」

市民子弟都是腦子靈活之輩,已經明白王沖要教他們的禮的本質,個個都興奮起來。

「慢慢來……我會給你們安排好課程的。」

王沖心說如此該能把這幫家伙栓住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可並不是在忽悠他們,在這個時代,除了宮廷禮節的訓練科目之外,可沒誰專門訓練讀書人禮節,都是靠家教,他開這課,也算是開歷史先河了。

用上一世銷售禮儀課的形式,填以這一世讀書人禮節的內容,這課程一點也不難,甚至都不必全由他上課。

搞定了治事齋,王沖剛出院門,就被宇文柏和鮮于萌攔住了。

「這課是不是也給我們經義齋開開?」

「是啊,我倆沒什麼,可齋里也有不少人大大咧咧不懂禮,要是到時比治事齋還沒讀書人樣子,那可丟臉了。」

兩人該在一邊偷看許久了,王沖心說你們玩得也真是投入。

曬書會上,神童大放光彩,因此以王沖為首的學諭派拿到了學事的主導權。宇文柏、範小石和鮮于萌都得了學正的臨時學職,再領著得了學錄、正副齋長的神童,將經義齋分作若干席,以神童充任席長,負責督導學業。

成年學員雖還有不滿,但依照王沖的意思,經義齋設立了分隊競賽制。三五r 一賽,名列前茅的隊有獎勵,這使得每隊之間抱成了團,學員之間的成年少年之別也淡化了不少。

擔起學事重任的神童們意氣風發,全身心地投入到這樁事業中,也怪不得宇文柏和鮮于萌千方百計要從王沖這掏東西。

這要求很合理,王沖當場應下了,可接著宇文柏就提到了另一事。

「入你們的錦秀社?」

看著滿臉興奮的兩個少年,王沖似乎又看到了中學乃至大學時的自己,都是一般的青ch n無忌,也覺得自己的血有些熱了。不過,這個錦秀社,到底是干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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