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三十章︰夢浮.窯霖素夜魅

作者 ︰

繼而幾日呆在芸舍,我如井底之蛙,守著芸舍院子里的瀟湘竹,日日對著畫扇發呆,以我對遜深刻的印象和記憶中的深邃,我十分確定,那畫扇中的男子便是他,哪怕是畫中的男子的一個蹙眉,都散發著遜所具有的如蘭的典雅氣息,我對這畫扇日夜漸迷,連安寢的時候都要將其放在枕邊,多希望能夠借著這把畫扇的運氣,在夢里獲得和遜相聚的機會。

吟兒還是和往常一樣常常往芸舍跑,她喜歡看我作畫寫字,偶爾在一旁給我說這外頭的事情,直到那一天,吟兒在說的歡暢的時候漏了嘴,道出了外頭的混亂,我恍然大悟,原來府內持有的幾日寧靜完全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征兆,想想也覺得有些蹊蹺,我救了受傷的祁蒙,那些傷口看來就是被追殺導致的,現在他到南豫王府,怎麼可能會沒有人跟蹤呢?想來也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他是不是在忙著什麼事情,可是,祁蒙明明是皇室貴族,到底是誰對他窮追不舍,要置于他死地,估計又是一場關于政權的爭斗。

我趴在窗邊,吟兒一身蠻蒙黑色古式長裙在我面前晃蕩,她在窗外不停地說著白蠻蒙和烏蠻蒙的矛盾,富有活力的語氣就像是在講一個無關政治的戰爭故事,我不由得打斷她︰「吟兒,是不是外面發生了什麼動亂了?」

「哇!你有千里眼啊,在府中哪也沒有去,怎麼知道外面出事了呢?」「你剛才不是一直在說兩族的矛盾嗎,最近你們又不讓我多走動,我想是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吧!」吟兒聞言,小心翼翼地來回張望著,然後緩緩地靠在竹窗邊上,她細聲地說︰「十七娘,烏蠻蒙和白蠻蒙要開戰了。」

「打戰?」我不解地望向她,吟兒點著頭說道︰「是啊,自古以來,烏蠻蒙和白蠻蒙一直都是敵對著的,兩族族人曾在信仰上發生過一次爭執,自盤古開天,蠻蒙族信仰的便是造人的女媧娘娘,可是在白蠻蒙族卻是大力宣揚伏羲,認為伏羲大神才是蠻蒙族該信奉的神靈,于是,兩族自此分離。朝廷雖然是讓烏蠻蒙執掌政權,但是終世身為輔佐大臣的白蠻蒙卻心有不甘,由此引發兩族長久的交戰,兩族基本沒有來往,你在街上也看到了,穿白衣的白蠻蒙族人少之又少……到我們現在這一代,兩族戰火越燃越烈,若是不分出個勝負,估計這南詔是不會太平的了。」

搖頭輕嘆,真是有些令人結舌,只不過是信仰和權勢分配,就能夠讓這生靈涂炭的戰火綿延幾百年,吟兒繼續說道︰「我不知道權臣們是怎麼想的,可我認為這敵對呀根本就不在信仰上面,無論是女媧還是伏羲,只要能守護南詔安寧,哪個大神都行,戰爭也不在執權這回事上面,只要能讓南詔人過上好日子,誰當王誰當臣還不是一樣。」

我對吟兒的說法來了興趣,想這吟兒從小在南祁山長大,受的是高人的教育,我倒是想听听她的想法︰「那是因為什麼呢?」「是貪念。」吟兒眨了眨眼楮︰「自兩個族從存在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爭,爭著做南詔的王,爭著做南詔子民的信仰。說什麼讓天下寧和,讓南詔子民生活安康幸福,統統都是借口,若不是他們的貪念,怎麼會有這麼多殘忍的爭奪,若是沒有他們的貪念,南詔人民的生活肯定很安詳幸福。」

我訝異,然後咧嘴淺笑出聲,吟兒的想法正是合了我的意,我們有著難得的共同點,都是對戰爭厭倦,對戰爭有著很深的排斥感。吟兒年齡比我小,想的卻很是明朗,而且想的更為透徹,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子,雖不諳世事,但是擁有一顆玲瓏的心,用著最直觀的想法來訴說這個所謂兩族之爭,這不禁讓我對她的喜愛又多了幾分。

南方的月亮綺麗,光芒柔和,月盤皎潔如水,喚出旖旎的光華,幕錦如瀾的雲朵在月光周圍緩步慢移,情思縷縷,彈奏著讓人怦然心動的樂曲,寥寥無數的星光點點,墜集著無數個期盼,我在月光之下淺聲低喃,設想著自己眼前的一幕一幕光景,那些流年碎影,仿佛在千年前便遺忘了鐫刻永恆。

月下似有一對戀人在默然私語,真切的愛語恍過流砂一樣朦朧又甜美,月亮又白若如玉,嚷嚷有著細小的甜膩,我忘記竹木在夜間嬌氣的身影,目光只是追隨著月光兒跑,時而快步,又時而緩步,我一向是喜歡月亮的,那是黑暗之中唯一一個可以光顧到整個大地的物件,不僅因為它皎潔如玉般的美麗,更是因為它奪人的魅力,只是輕輕的一個凝望,便是將靈魂的渴望帶向最想要去的地方,于是,我迷戀著它,渴望它能夠帶我的靈魂回到長安。

短短一個多月了,我身在異鄉,體驗著一個逃亡者該有的心驚膽戰,我忽視著長安給我的廊橋遺夢,在異鄉故作瀟灑地過著我想要的日子,盡管那種日子不會給我長久的停留時間。通過不曾改變過的一絲碎影痕跡,我願明月來表達我對長安的思念,願這長久的牽掛能夠不留一抹蹤影地飄到長安。

「十七娘。」清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詫異地轉過身子。是許久時刻沒有見到的祁蒙,他一身藍袍錦衣站在我的身後,徑直地朝我所在方向走來,他在我身側的竹桌上放上一壺小酒,精致的木瓶,頸上雕著一只歸雁。

輕巧地拿起酒杯,他為我倒了一杯酒,酒香淳淳彌漫,他舉起酒杯向我伸過來,微笑著說︰「十七娘,難得能和你獨處喝酒,擇時不如撞時,趁今晚這個機會,我們聊聊天吧!」我頗有些疑惑,然後隨著他笑著坐了下來,是月華喬柔,醞暖了屋。

「最近都沒有看到你,你的傷好了嗎?」。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酒杯,酒香飄蕩著竄入我的鼻子里。「好的差不多了。」他回答著,眼楮卻是看著手中的酒杯,低沉半刻,他說︰「十七娘,我還從來沒有听過你說起家。」他抬頭,目光從酒杯緩緩移向我︰「你的家,是在哪里呢,在長安的哪個地方?」

「家?」我苦笑︰「在長安城里某個孤僻的地方。」皇宮所在之處,雖是喧嘩市井的圍繞,但其內部,的確是孤靜之極的。「長安極為繁華,最為孤僻之地,恐怕也是笙歌盡夜的吧!」我點點頭,對家鄉的美好富麗不禁有著深深的懷念感︰「是,與酈城相比,長安城的確是富麗環繞,連最僻靜的地方也是喧嘩熱鬧的。我極少出門,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因為我沒能來得及將它的美好全部攬進腦海,還記得第一次和我姐姐出門,看到大街上各種形形色色的商家和攤子都讓我驚奇不已,街上還有著許多從外境來的商人,有波斯人、大食國人、胡姬,還有在角落中買撥浪鼓的西域人……我那一次是興奮極了,後來母親批準我們出門,我們便常常去長安最有名的雪黎閣,那是眾多才子佳人聚集的地方,我們一邊欣賞著胡姬的舞蹈,一邊吟詩喝酒……」眉眼掃過底處只剩濕痕的酒杯,我輕咬著下唇,以一種難以所言,甚是悲戚的聲音說︰「可是,我現在已經回不去了。」

「回不去?」祁蒙眼神流離,帶著某種不解和探測。「嗯,由于家故,我來到了南詔。」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個定所會是在哪里。」祁蒙盯著我的臉,嘴角噙著一撇沖動,他像是想要跟我說些什麼,卻又難以開口,漸漸地,他的躊躇慢慢褪去,待月華寒聲挪步的時候,他說︰「難道,你不想永遠都呆在南詔嗎?」。

我直接搖頭︰「不,我更想回家。」轉過頭避開祁蒙的波瀾淡許的視線,我望著窗外的明月,月色淒清,似是落下水來了,那種絕美的奇異不經覺地爬上我的心上,我曾經去過西域,是第一次感受到離家甚遠的痛楚,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我只想要留在我愛的和愛我的人身邊,雖然很難,甚至只是一種奢望。

「為什麼下一站不是回家?」「因為我只有跑的更遠,才能回家。」我抿嘴,舉著木質酒杯踫了踫唇角︰「我必須得回家,若我不回去,我怕他們會想念我,會擔心我。」濃烈的酒香混合著江南特有的水鄉鄉味,刺激著我的味覺,沖擊到我的腦袋里。彼此都該是心知肚明的吧,我和他之間經歷的,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他都是猜測的到,我並非是一個簡單的流浪者,或許是出于尊重,又或許是他自己心里有數,現實所面對的問題也是不允許他對我尋根問底。

窗外的竹樹在月下有些不安分了,竹葉略微慌張地抖動著,夜里的風聲也變得急促,婆娑的竹影瞬間如魑魅一樣閃動著恐懼,沒有狂風暴雨,涌來的這般突變卻如同狂風暴雨,酒杯里的酒水在燈台下生出細小凌波的幻影,一道黑色倒映在酒水面上,我不由得嚇了一大跳,觸電一樣站起身時,屋里突然就多了幾個蒙面黑衣人。

祁蒙迅速拽住我的手,目光冷冽地打量著來人,黑衣人手中拿著的刀劍,反射出強烈的光芒,寒光一閃,我看見他們嗜血的眼楮,暗夜羅剎,有著不取人命不得回的使命。祁蒙將我護在身後,隨手把桌子上的酒杯拋向那幾個黑衣人︰「你們是誰,是不是赤雲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不聞祁蒙所言,舉著手中的利器對著我所在的方向直接砍過來,躲閃不及,祁蒙拉著我在混亂中打了個旋轉,他一手緊抓著我,一手拔出擱在桌上的長劍,刀光劍影,我在寒光交錯之間忘卻了呼吸,緊張地捂著胸口。

「小姐,祁公子!」荊玉庭沖進屋里,與幾個黑衣人奮力地周旋著,那些黑衣人就像是精神十分亢奮的怪物,仿佛是身體里有著極強的振奮藥,怎麼攻擊都不會奪步後退。我在這些血腥的光芒之下顯得驚恐無比,利器的寒意透著濃濃的殺意。

祁蒙將我護在身側,一個黑衣人從半空而降,落在祁蒙的上空,在黑色中蕩著一個恐怖的激靈,宛如天雷隧入大地,祁蒙一個靈敏知覺的反應,迅速地躲開這猛烈的擊勢,將長劍狠狠地刺進來人的胸膛。

「啊——」我看見那黑衣人的眼楮,睜得碩大卻又無一絲內容,難道是死士嗎?連死的時候都是這樣毫無感知,像沒有感情的生物,但是我永遠都記得那雙眼楮,我意識到,人的本能不僅僅是活著,有時候死去更為是一種唯美的方式,那黑衣人的死就像是一朵花無情枯萎的結局,他未合上的雙眸中有的只是殺意,就像花兒枯萎的花瓣,感觸不到一絲留情。

祁蒙手中的長劍沾著鮮艷的血珠,仿佛曇花開在夜里,血腥味嗆入我的鼻腔里,胃里禁不住這樣濃烈的,甚至是鮮艷的氣味,我的腦袋開始眩暈了,感覺身子有種無力在拉扯著我,祁蒙緊緊抱住我︰「十七娘,保持清醒啊!」我睜開眼楮,對于自己的柔弱覺得十分諷刺,這樣子的我永遠都只能活在別人的保護之下,那這樣子的我如何才能夠學會真正的面對和獨立,我不願意一直都是拖累別人的角色。

「刷——」的一聲,祁蒙一劍割開窗口,他拉著我的手更加有力,微然間還有一絲緊張,躲開那些黑衣人鋒利的刀影,他直接將我推倒窗外,竹木破裂的聲音在夜中異常刺耳,刀與劍的踫觸也更為凌亂不堪,原本是雅致典故的竹木窗子,瞬間變成了殘木。「走!」祁蒙拼命地擊退那些黑衣人,拉著我急速地往南豫王府府門跑去︰「不能夠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要去哪里?」夜風蕩搖,我連聲音都變得沙啞了,我的恐慌已經流傳到我的全身了,想起那些人舉刀向我砍來的情景,內心不禁一堵,他們的目標難道是我嗎?

「別害怕,十七娘,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跑到馬棚中,祁蒙牽著一匹赤馬,他迅速躍上馬匹,伸手將我拉到他的胸前,坐在他的前面,觸及到祁蒙的心跳,踫觸到他冰涼的手掌,我白了臉色,抬起頭,看見他發白的唇角和額間冒著的汗珠,是舊傷復發了嗎?我不由得抓緊他的手臂︰「祁蒙,你放下我吧,自己快跑吧!」

祁蒙咬牙抓住韁繩︰「我不會拋下你的,十七娘,你坐好,駕——」一聲馬鳴,化作千萬個流彈,消失在黑夜之中。我倚在祁蒙的胸膛,感到十分地不安,那抹深刻的寒光,暈動了我的淚腺,克制不住的眼淚,在夜間幻化成了泡沫。迎著夜風,在驚魂未定的情況下離開了南豫王府,我自是知道我沒有機會再回到這個我感覺安寧的地方了,閉上雙眼,耳邊仿佛還听到他們決絕的廝殺聲,似乎他們不取我的性命誓不罷休。

我不知道這樣子顛沛流離的日子是在我那個無意間開始的,從旦的靜園離開之後,我的生命自此便是被畫上了一個動蕩不安的符號,我躲避著武家的追殺,以另外一個身份企圖安詳地活著,我萬般無奈地選擇躲避,我天生是個軟弱的人,承受事情的心理比常人還要微小,想來是覺得諷刺的,像我這樣人,最該是有一顆堅強和獨立的心的。

我一直都不敢想象著我的下一刻,我的十七歲,歲月和記憶就是定格在十七歲,我的出逃,成就了武皇的登基和對江山的統治,但是我一直都否定著自己的存在是阻礙她前進的步伐的,因為她已經登基了,可為何還要殺我,我一直都得不到這個答案。我最為迷惘的十七歲年紀,對現實的一切已經失去了信任感,失去了憧憬,我害怕,我的生命是懸在劍上的,是要別人保護起來的,只是因為一個血統,于是我的生命變得無比珍貴了,我的負擔和壓力也無限量地增大起來,我不敢想了,我怕一個偏離,便有可能被這把劍刺破心髒。

記憶中每一個明月高照的黑夜似乎都是不安寧的。我和祁蒙逃到郊外的雲台山林,南詔境地略顯荒蠻,青樹古木眾多,樹林的遮掩成了最好的掩護,在這驚慌失措的一夜,我們成功地躲過了那些人的追蹤,躲在雲台山林里的一個淺窄的山洞里。

找來了些木材,我們對著燃著火光的火堆而坐,祁蒙用著隨身帶的創傷藥撫著身上的舊傷,我則是坐在一邊失神地望著跳躍著火苗。祁蒙和我都沒有出聲,經過這個恐怖的夜,我的腦袋已經空了,全然沒有想法了,只是祁蒙,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許他已經在心里胡亂地躊躇和猜測了。我想彼此心里都是有數的,他的背景令我疑惑,他身上的傷口也證實了他的處境困難,我們都是被追殺的對象,只是殺我們的人不是同一個人罷了,每一步,對我們而言都是危險萬分。

「十七娘。」祁蒙的視線從火堆移向我,他盯著我已然沒有血色的臉龐︰「他們不是南詔人。」祁蒙眼神淡然,然後自袖子里拿出一樣東西,遞到我的手上︰「這是和他們打斗的時候,從他們的腰間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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