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那麼陽光的一張臉，我極少見過擁有一雙雙眼簾極為明顯的男子，在我抬頭的那一瞬，那男子是何模樣我全然不見，只是痴痴地便是被他那一雙眼楮吸引住，大大清亮的眼眸里，徐歡歡的光焰濺開，就好像有個櫻花花瓣飛揚飄舞的境，旋起一場溫柔，飄零著雅致動人的曲，我甚至能看到櫻花瓣繞著圈子與蝶兒嬉戲，明媚席卷了整個迷城。
「公子，可否割愛，將這畫扇轉給我，我出三倍的價錢。」男子眉心欣然躍起，我倉惶低下腦袋，緊緊捧著畫扇，我很抱歉地朝他說到︰「對不起，我很喜歡這畫扇。」我這時才真正地見到他的模樣，甚是俊俏靚麗，被陽光眷顧過的臉龐帶著一絲滑稽，有著少許的桀驁不馴，又有著一縷不羈，雖是身穿華服，卻不是南詔本地服飾。
那男子悠然一笑，眉眼之間也隨著透著笑意，偶爾間還吐著邪魅，他非十分俊美，凌冽的臉龐線條卻精致有力，他也並非十分邪肆，只是眉眼間藏著令人不易察覺的邪氣，只有他的眼瞳，掩飾他的一切，他的眼瞳含著的流光，就像陽光一樣散發七彩。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胭脂花香，甚是有些刺鼻，凝望著他身後的百花樓，我想，他是個到處游玩戲耍的紈褲子弟罷了。
男子比我高出一個半頭，他的發散在肩上，只是挽起鬢角青絲，執了根墨綠色的簪子，他低下頭看我，烏黑的發順著他的動作垂落下來，他緊盯著我，寒湛湛的笑意里突然透了一抹驚訝，那抹驚訝隨之爬上他的雙眼，透過他眼里清澈的柔光，我看到他的驚詫。
我不由得後退幾步，滿是慌張地便想轉身就走，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喊著在和攤主聊天談地的吟兒︰「吟兒……」聲音不大，吟兒卻像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似乎是听到我聲音里的迫窘，再見到我身邊還站著一個男子的時候，她急急忙忙地向我跑來，一把抓著那男子還擱在我手臂上的手︰「喂，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這麼直接就搞斷袖啊！」
吟兒的聲音故意增大了幾分，果然是引起大多數听得懂漢話的路人的注意，他們的目光就如流水一般，緩緩流到那男子身上，那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在乎，置旁人的怪異目光為空氣。「是在下失禮了！」男子抱拳失禮，在悵然間擠出一抹笑︰「在下慕容澈，無意間冒犯公子，還請公子見諒，只是我見那畫扇畫境憐人，有種難以言喻的患得患失，所以想請公子割愛與我。」慕容澈彬彬有禮，話語得體，家境教養看來是十分嚴謹。
我搖搖頭︰「對不起，公子，我……」「先來後到，既然是我朋友先拿到的，那就是她的了，你要是喜歡怎麼不早來買啊，這也是要看機緣的，我朋友她和那畫扇有緣，那便是她的了，你啊，還是找別的畫扇吧，說不定有更適合你的呢！」吟兒搶下我的話︰「不好意思，公子，我們不割愛。」
慕容澈繞過吟兒走向我，誠懇說著︰「公子，是在下冒昧了，既然公子不舍，我也不會奪人所愛，想必公子也是惜墨之人，今日有緣能見著公子，不知公子可否賞臉，找個地方小坐片刻，請公子一小聚呢？」「這……」「好啊！」吟兒居然一口應下，她拉扯著我的袖子，一臉得意地說︰「免費吃好吃的，當然不能拒絕了。」我無聲地一笑而過，雖然覺得慕容澈不是什麼壞人，但是于此刻的我而言，任何再和善的人我都要防範，說實話，那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
百花樓果真是風月場所，這就是聞听中的妓院，就近原則，于是，慕容澈很熱情地將我們帶到百花樓，我是覺得很尷尬，妓院這種地方，使我總有著幾絲別扭。百花樓住著許多如花美貌的年輕女子，也四處都彌漫著胭脂水粉的氣味，濃重的氣味甚至令我有點反感。我並不排斥妓女，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存方式，妓女只是出賣作為生存的資本罷了，只要靈魂還是純潔的，那她就比一個作惡多端的人要干淨的多，與純淨之間不能劃上等號，但是靈魂和純淨之間，以一個等號都不能言其珍貴之處。
慕容澈找了個臨近窗口的位子坐下，窗外車水馬龍，亭台佇立，甚是一番好景。他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隨從，那隨從看起來很冷漠，當他腰間的佩劍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很是疑惑，想來慕容澈也是個世家子弟。隨手拿起木質酒壺為我和吟兒面前的酒杯倒滿酒水，他動作熟練自然，一上一下都掩飾不住他文雅流動的氣質，他抬頭問我︰「不知公子為何會喜歡那畫扇？」
「啊？」伸手撫著酒杯，我不禁漾開一個笑︰「我想那畫扇上面的畫肯定是一個淒美動人的故事，每把畫扇都有一幅精致撩人心肺的畫，每幅畫的背後都會有一個意味深長的故事，看到這畫扇的時候，我的第一直覺便是覺得到那畫境里面的內容是唯美的震撼人心的，我喜歡故事，喜歡在畫中找著那種朦朧縴細的美麗，再說，那畫中的男子，生的秀美，又有著淡淡的憂郁，還有一首《詩經》里的《汾沮洳》，想來作畫者是他的愛人，才會覺得他把這世上最華麗的男子都給比了下去，又仿若世界里只剩下他們兩個，只有愛人之間才能透徹到心靈的感觸，那作畫之人肯定很愛他的……」
「呀！一把畫扇你都能看出這麼多啊，十七……你要不把這個故事給講來听听。」吟兒在叫到我名字的時候及時剎住，機靈如她，在慕容澈面前很鎮定地思索嚼字，沒有把「十七娘」給喊出來。
「公子名為十七？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可是在家里排行十七？」慕容眼神灼灼。
「嗯！」我回答︰「我在家還有十六個兄姐，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心中不禁莞爾，現在這個家只剩下一個人獨守在長安了，點點黯然，不經覺的在心里作祟，我喚回思緒，向慕容澈展開微笑︰「所以我的名字叫十七。」
雅間憐笑，慕容澈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溫柔，感覺陽光突然間變得有些媚亮起來，他凝視著我，欲語還休，似乎有什麼話要對著我說，卻不知道做如何的言語，我微怔，不明所以地迎向他的目光，他深深的目光中升起一絲猶豫，接著便又是笑顏滿溢了。我覺得很是莫名，卻不敢開口問其原因，他讓我感覺有些不安，好像我和他之間有著看不見的東西在流動，我並沒有繼續多想，也許他的凝望純粹只是對一個人產生興趣罷了。
「嘩啦——」一聲爆響，我們幾人驚詫地將目光投向樓下的鎏台，「是花魁要出來表演了。」慕容澈抿了一口酒，輕輕的聲音像浮雲一般平淡，想來他是這百花樓的熟客，內心不經涌起一絲感慨，原來這等儒雅公子，也會沉溺于風月之所。
吟兒聞他所言，興奮地起身便往樓下走，邊回頭說著︰「十七，你先和慕容公子聊會天，我去湊會熱鬧就回來。」「吟兒……」吟兒這一舉讓我失措，我不想和慕容澈獨處，這個想法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竟然有些寒顫于面對慕容澈，游離著一絲不安，我放在袖子下的右手握緊了拳頭，感覺到濕跡。
待吟兒下樓不見蹤影後，我回過頭，發現慕容澈還在看我，而且眸光里還噙著一抹似是戲謔的笑意，我慌忙地低下頭。听到他的笑聲，我左手更加焦急地捏緊手中的畫扇，悠悠半時，他說︰「你別緊張，我不是壞人，只是，姑娘，你還要對我隱瞞多久呢？」
我全身一僵，緩緩抬起眼楮，霎時紅色暈紅了臉龐，熱氣直到耳根，原來他早知道我們是女兒身了。「我……」仿若不久之前，我亦是女扮男裝，騙過了那月神一般的男子，猛然間一陣顫抖，或許那時見到我時他就已經知道我是女子，只是礙于我貪玩的心，沒有揭穿我，又或許他第二次見到我時方知道自己上當了，一下子便認出我就是那個在街上直接詢問他名字的平樂。
定了定神，我看著眼前還是在微笑著慕容澈︰「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他雙手垂下，笑顏歡雀，聲音不輕不重︰「因為這世上不會有一個男子如此羞澀嬌倩，這世上也不會有一個男子長得你這般嫵媚動人，因為任何一個男子都不可能讀懂那把畫扇的情意，就連我，我也讀不懂。」他的目光流連在我的雙眸上︰「所以我知道，你是女孩子。」
我愕然，原來我扮成男子竟是那麼失敗，想起那畫扇，我頓時恍然大悟，不禁又打開畫扇瞧個仔細，那畫中的男子，那股根深蒂固的熟悉感，那縴然柔和的表情……不正是遜嗎？是我對他思念過于深刻了，還是我產生幻覺了，為何就覺得畫扇中的男子就是遜，還是那麼地肯定。
見我突然對著展開的畫扇失神，慕容澈不滿地抓住我的手︰「十七娘，這才是你的名字對嗎？」。他沒有放手，眼楮里還是柔情滿眶，我傻傻地點著腦袋，察覺到手背溫度的時候，我錯然地抽離他的掌。慕容澈背倚向椅背，他問我︰「你怎麼能看的出那畫扇中的故事的？」他詢問這我，清澈的眸光像泉水般溫和，我忽然間有著一股沖動，想接下他眸中溫和的泉水，感受清涼的恩賜。
「因為只有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將自己所有的身心都放在對方身上，對方的一顰一笑都是牽動自己情緒的源頭，只有愛著一個人，想留住那人在心底不可抹滅的身影和容顏，所有才會為對方涌起無限的靈感去創作，這樣，就算最愛的人不在身邊，只要看見這些為其創作的東西，記憶中所雕刻的種種美好，就會像盤絲線一樣，一圈一圈地纏繞著，醞釀著一個個幻覺，哪怕是在幻覺見到對方，也是一種幸福。」
慕容澈輕歪著腦袋，神色平靜地問我︰「你也有著一個你想為之涌起靈感創作的人？」我做著幾絲猶豫，最後點了點頭︰「是的，甚至是為其傾盡所有。我有個姐姐，她愛上一個人，不顧一切嫁給他，但他並不愛她，最後他冤死，姐姐年紀剛進雙十，可她卻像是堪透這人世間所有情愛，她默默守護著她的愛情，沒有因為對方的不愛而不愛，反而是愛的更深。我見過姐姐為他失魂落魄，甚至是最為狼狽的模樣，她為了他，傾盡了所有，包括她的尊嚴和傲氣，我明白她的執著，愛上了就萬劫不復了。」
慕容澈安靜地听我講著，仿佛是在听一個故事，只是他的眼楮，驟然間消失了所有的溫度，那叮咚淺淺的泉水也全然間不見蹤影，連那片櫻花美景，也只剩下錯覺。我，是不是哪里說錯了，為何他是這般神態？
「那你呢？」慕容澈聲音中似乎是帶有少許的酸澀，我不經感到疑惑︰「我？」「是的，你，你喜歡的那個人。」舒下一口氣，壓住心中劇烈的跳動，遜的笑顏頃刻間就溢滿我的腦海，想起他，嘴角不由的浮起一個笑︰「我喜歡他，也想念他。」但是我沒有為他畫過畫，並不是沒有靈感創作，而是我怕我畫的不好，怕我握著畫筆的手會不經隨時閃過一陣顫動，褻瀆了天神一樣的遜，所以，我沒有勇氣了，遲遲不敢為他作畫。
杯子重重的擱在桌子上，踫觸的聲音激起了一個響徹的激靈，我不由的渾身一抖，不解地看向慕容澈，他的目光投向遠處，右手放置在桌子上面，大拇指和食指摩擦著酒杯，一股戾氣，竟然從他身上散發開來，我當下得知一個問題，他在生氣。
「慕容公子，你……」我不明白他為何生氣，不滿的情緒佔據了他的臉龐，讓人看起來更加邪氣，我有些害怕現在這種情緒的他，心中暗暗祈求吟兒快些回來。慕容澈轉過頭對我一笑，只是這一笑卻是什麼內容也沒有︰「十七娘，若是讓你重新遇見一個人，你在不久之後對他動心了，你會為他傾盡所有嗎？」。
「怎麼可能？」我淺笑，沒有發現他眼中的復雜︰「我愛他，只想這一生一世都愛著他，守護他，如果我在恍然之間就愛上了其他人，那我的愛情，豈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為渾濁的愛情，愛情是神聖的，是被上天賦予祝福的，珍惜自己的所愛，好好地對待自己的所愛，才不會辜負上天讓你們相遇的美意，愛情這個美滿的詞，它天生就是注定被承諾予以幸福的，既然做出了愛情的承諾，那就要守住愛情的承諾，即使是粉身碎骨，那樣上天才會讓你真正幸福的，一個人還是別愛那麼多次比較好，人生中只要有一次便足夠了，即便那愛的人不愛你……貪婪是沒有幸福的。」
慕容澈冷淡的臉龐上在我言語之後有了幾絲暖意，他盯著我一動不動，眼神中的溫和漸漸又回來了，他說︰「十七娘，想來你比我年小，想法卻是驚人駭世。」他舉起手中剛斟滿的酒水的杯子︰「我敬你一杯。」
我迷惑于他的言語，在一番斟酌之後，我還是想不出所以然，只能伴著他的邀請舉起酒杯，斷然遺夢，酣暢半生浮華，像是隔世已久的踫觸，有著半世韶華，我和慕容澈的相遇，只是偶然中的突然，沒有十分嚴重的意義，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執著的人。
「十七……」湊完熱鬧，興奮還在的吟兒從樓下上來，急忙地拉起我︰「我們該回去了，不然蒙哥哥可要生氣了，估計你那朋友也來找你了，要是讓他知道是我把你帶出來的，他肯定也會生氣的，我可打不過他哦……」她說的是荊玉庭吧！
「嗯，好的，吟兒，待我向慕容公子說一聲吧！」我回頭向慕容澈說︰「慕容公子，謝謝你的款待，也謝謝你割讓了。」揚起手中的畫扇，我說︰「我們得回去了，公子，後會有期了！」吟兒也附和了一句︰「再見了，慕容公子，也謝謝你幫我照顧十七。」
慕容澈淡然地舒展眉心︰「不用客氣，那二位，後會有期了。」他起身以示相送，我離開的那一剎那，仿佛看到他眼中飄渺著的櫻花美景，沙礫微弱地躊躇著與花瓣之間的接觸，在好不容易看到他們的覆手之後，那片櫻花景象遂然間就走失了影子，悵然若失，我懂得那種笙簫別離。非夢尋常，我記得慕容澈那抹不舍，本該是過客一樣的出場，沒想到卻是揮斷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