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十九章︰夢唯.獨守釀紅酥

作者 ︰

踏進太平府邸,前院寂靜空曠,密密麻麻的青樹下擠著泛黃的落葉,寒風煞起,卷著半世離塵的煙夢,飄散各處,槐樹下石椅幾只,繞著石桌,冰涼的天氣,它們更顯寂寥了,寒顫白斗,我不忍心在此徘徊了。

推開主廳的門,我對著正坐在中央繡花的太平喊了聲︰「太平。」聲音哽咽,藏在心里的話語頓時擱在咽喉。

太平握著繡針的手明顯僵了一下,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平樂。」放下手中的刺繡,太平激動地向我走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她流下了眼淚,掉在衣裳上,也濕了我的手。「你終于回來了……」「是的,太平,我提前回來了。」她把我擁在懷里,我在她懷里悄悄地流淚,她說︰「妹妹,我多害怕你……听到你受傷的事情,我整個都快垮了,幸好,你回來了,沒有讓我一個人獨自面對她。」

拉著我坐到桌邊,她親手為我倒茶︰「在這里,我覺得比在皇宮好多了。」「你不回去嗎?」。她搖了搖頭︰「不了,宮里有太多我不想面對的人與事,再說,這兒比宮里暖和多了。」「你還在怪母親嗎?」。小心翼翼地,我觀測她波瀾不驚的臉色。

太平平淡地綻開一個冷笑︰「在她欺瞞我的那一刻起,她就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懂,太平,我懂,被至親所傷害是滋味是極為難受的。」太平支手靠在桌上,手掌撫著額頭︰「平樂,我現在算是清醒了,如果當初嫁給伊默塔,興許我現在會是在一個愛我的男人的寵溺中和期待中的自由里面翱翔,可是我真的很愛薛紹……」

見她如此模樣,我心疼地出聲道︰「可是你很勇敢,選擇了自己的所愛。」

「是,但我的勇敢並沒有為我帶來完美的愛情,他給予了我但三年的淡漠,給了我三年的夢,我愛他如深愛自己的靈魂,視他為生命中的最貴,我三年的付出也只等來他一句相約下輩子的承諾……我從來不後悔,盡管他心中有隔閡,待我如賓客,但至少我愛過……平樂,你知道那種鐘情的感覺嗎?」。

「知道。」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她,太平驚訝地看著我︰「你知道?」「嗯。」我微笑著點頭,然後說︰「很甜蜜又神秘的感覺。見到他的時候,心里總會涌著無數的暖意,仿若百花齊放,蝴蝶歌舞那般愉悅,見不到他的時候卻又總是患失患得,心里就想針扎著一樣,老是惴惴不安,每次與他相遇,總會禁不住地心跳,忍不住想要在他面前表露心態,甚至忍不住在他面前任性撒嬌,而他,會擁著一臉暖若春意的笑顏,甚是寵溺地望著你……」

「哧——」太平見我痴迷又似在自言自語的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我霎時紅了臉,知道自己的失態,低垂著腦袋不敢看她,太平問我︰「是誰,他是誰?」

「我……」我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太平。「說說。」太平一臉戲謔,我的臉頰早已燒的滾紅,在心里壓住那股因為遜而激動的四處亂闖的悸動,我緩緩開口說道︰「他叫遜,是西域的大王子。」

「哦?」太平一頓,隨之疑惑道︰「是在西夜皇宮遇見他的嗎?」。我搖了搖頭︰「是在街上,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喜歡你嗎?」。我被太平的問題問的有些茫然,不知做怎樣的回答,因為說喜歡的人是我,盡管我知道作為一個女孩子,或是作為一個公主,都不被這樣允許先向對方表露心意,但是愛情,它就是一朵罌粟花,中毒之後,再也不想喝下解藥。隔了半刻,我向太平說出了實話︰「我不知道。」

太平淡淡一笑︰「平樂,你的幸福是我最為掛心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只是傻傻地愛著一個人,把自己傷到徹底還不知道。」「可那是甜蜜的,也是值得的,太平,不然你也不會到現在還愛著他。」「可是平樂,與其與自己所愛的人長相廝守,不如和愛自己的長相廝守,這樣心就不會痛了。」

我錯愕,掂量著太平的話,感到一陣無力,雖然太平這樣子勸我是為了我好,因為她不想同樣的疼痛會演繹到我的身上,但是一旦愛上,再疼痛又能如何?愛與被愛,何嘗不是一場自私的選擇。太平的心早已傷痕累累,她執著的愛情換來的結果是欺騙與權勢爭斗,她身心的愛意只換來一個不成形的諾言。那麼遜呢?在知道我的愛意之後,他是否也像薛紹一樣,只給了我一個編織愛情的夢,最後也讓我傷痕累累呢?不,不可能,直覺告訴我,遜不是薛紹,我的愛情和太平的愛情是不一樣的。禁不住內心的狂叫,我望向太平︰「太平,你現在快樂嗎?」。

太平聞言虛弱地笑著嘴邊嚼著一朵殘香有余的花︰「我想我現在是快樂的,心已經被疼痛填滿,早已麻木了,痛苦的味道,我是再也品不到它真正的意義了。」我凝視著她美麗平靜的容顏,望及她眼眸里平淡的流光,似懂非懂。

大明宮的祥和似是雲彩漂浮而過的瞬間,從西域回來的沒幾天,另一場政治風雲又爆發而來。為徹底征服高麗,洗去高麗王朝的野心,武後讓黑齒常之邀請他的兄弟到大唐做客,特別是邀請了野心勃勃,一心想讓大唐割讓領土的二皇子越知焰。武後為這次招待做了很周密的準備,無人發現這是一場作戰時間綿長的「鴻門宴」。

武後和顯坐在宴席中央,黑齒常之待在左側上方,他的兩個兄弟越知焰和定慎坐在右側上方,朝內各個官員則是侯在左右下方。武後極盡主人之情,宴會辦理的相當極致,「高麗自太宗時期便為大唐統領。」武後輕聲話語,直接切入主題︰「如今高麗卻像是處于懸崖危險邊緣的岩石,隨時會離開岩壁掉入深淵,我為此感到很是傷心。」

越知焰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動了動,瓷彩酒杯在他手里顯得無比沉重,卸下心中的不滿,他故作微笑︰「太後娘娘不必擔心,高麗乃大唐之東的一顆明珠,她的光芒籠罩著整片大唐皇土,是絕對不會落入深淵這等灰暗的境地的。」「但願如此。」武後笑的意味深長︰「關鍵是在于掌控她的人。」

越知焰笑的十分牽強,心里自是知道這該是怎樣持久的戰爭,小國與大國的爭斗,以卵擊石,但是領土的擴大,政權的綿延,兵力的集中,這才是他所要的。他的雄心大志,絕對不要毀在這塊大石身上。

太平身穿著大紅色的朝服,挽著一個簡單的雲鬢,拖著長長的水袖,緩緩地走近大殿。眾人的目光被突然到來的太平所吸引,紅袖紗裙綺,雲鬢眉嫵姿。太平一向是清麗的,她不喜濃妝,唯一的一次濃妝在于她出嫁的那天,款款蓮步,她有著一個帝國公主高傲的姿態和嫵媚的容顏,只是她的淡漠,淡漠里還有著若隱若現的憂傷,她不在乎于眾人疑惑或是驚艷的目光,無聲地走到宴席上為她準備的席桌。站在她身後的璃,卻是為她十分擔憂。

太平無視于武後因她到來而展現的喜悅,徑直地坐在宴席之中,和武三思,武悠暨並肩坐在一起,武後雖有些詫異她的冷漠,但她是欣喜的︰「太平,你能來,母親很開心」。太平冷笑了一下︰「我是大唐的公主,是大明宮的主人,待客之道我還不曾忘卻。」眾人神色驚呼,卻是小聲地低喃,武後有些尷尬地抽動著嘴角。

「太平,別這樣。」坐在她身旁的武三思勸她,輕聲的話語掩飾不住他對太平的擔憂。

坐在對面的越知焰不知在何時已被對面的紅杉女子所吸引,她深深地注視著太平美麗的容顏,那雙流光徐徐的眼眸,讓他激動地失卻了言語,她優雅的一舉一動讓他遺忘了與武後的對峙。漸漸地,他發現太平淡漠的外表之下有著猙獰的悲哀,而那抹胭脂霧里不可抹去的秀麗容顏,只在一刻,雕在了他的心。

太平隱藏著一個模糊的悸動,察覺到越知焰灼熱的視線,她左手舉起酒杯對著他輕輕一笑,笑里甚是詭異,笑容嬌美,眼里卻還是一片平淡。越知焰回過神,壓住因她而起的顫抖,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太平隔空對飲。盡管太平已是個成婚的少婦,並且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她依舊是那麼風華絕代,長期的悲傷與哀愁並沒有哦就此奪走她姣好的容顏,仿佛寂寞是她的脂粉,讓她顯得更為媚力。

其實,太平這些日子的改變,其中的傷痛,武三思是明白的,他懂她,因為同樣的痛苦他也在承受著,他愛她,小心翼翼地愛著她。

越知焰遇到了意外,他的野心勃勃,終究抵不過太平的一記笑顏.宴席上,他的心思都在嫻靜淡雅的太平身上,自她出現後,武後所說的話,他一個字也听不進去。

武後見他失魂落魄,十分不滿意他這樣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但是看到太平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她內心又似乎是沒有了底,她提高聲音地對越知焰說道︰「越知焰王子,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麼樣呢?」

越知焰反應過來,登時敢到一陣迷茫,他內心躊躇不安,再次望了太平一眼,他說︰「太後,臣有些不適,想先告辭了。」武後神色微微凝重,她點了點頭︰「去吧!好好休息。」「謝太後娘娘。」

越知焰帶著忐忑的喘息,急切地離開宴席,而坐在他身邊的定慎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太平眼里閃過一絲嘲諷,越知焰離開後留下的一絲驚艷,讓她深知自己是最有辦法扼殺死他的野心的。

武後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無奈地嘆了嘆氣,她的女兒,在以另一種方式與她對抗,而且是在利用著她一心依賴的權政在與她對抗。她回手招來上官婉兒,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吩咐下去,在越知焰和定慎居住的寢殿安插暗衛。」「是。」上官婉兒點頭,武後環視了周圍眾人舉酒言歡的熱鬧,略微疲憊,她向顯說了了幾句,眾人亦十分恭敬地向她行送別禮,抬步輕重,她便離開了宴席。

宴席中兩個重要的人離去,居然都是源于太平,一個因為內心突如其來涌上甜蜜,來不及抵抗,一個是因為的無奈和酸痛的心情,沒有辦法去衡量她們之間的隔閡。

太平若無其事地喝著酒,烈性甚強的女兒紅,她站起身,微笑著招呼著在座的人︰「各位請繼續盡興吧!我母親不舒服,我帶她向各位道歉。」一句話,令眾人躲及不了她和武後之間的矛盾。

「太平,別喝那麼多了……」顯很是為她擔憂,作為哥哥,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一直這樣沉淪下去。

「顯哥哥,趁今天大家都高興著。」听不出話里的興奮之意,倒是感到了幾絲淒楚,太平一口飲盡手中的酒,酒入愁腸,火烈如刀,割著她一寸一縷的肌膚,漸漸地,那種在肌膚上的疼痛蔓延到心房里,隨之麻木起來。不言其他,太平只是一杯一杯地接著飲著。

「太平。」武悠暨試圖制止她,她的樣子實在讓他感到心疼。

「讓她喝吧!」武三思擋住他正欲伸前的手︰「讓濃烈的酒澆滅她內心的傷吧!」「可是,大哥,她……」「沒事的。」武三思嘴里喃著話語,卻側著腦袋憂心忡忡地望著一杯接著一杯飲盡的太平。武悠暨無可奈何地坐回席位,他是她的知己,奈何他沒有能力撫平她的傷口,而站在太平身後的璃,眼角早已濕潤,她為著她命運多舛的公主落下了一滴晶瑩的淚。

我一直都認為,太平的那次醉酒是不經意地故意,她不經意踫到一種緩解痛苦的酒香,故意把自己迷醉,她醉的一塌糊涂,醉的迷失自我。她在她所謂的世界里瘋狂地放縱,在她的回憶里茫然地游移,她內心積壓已久的委屈和痛楚終于在那一夜里爆發。那晚的月亮,皎潔明亮,散發開來的旖旎月華絲絲繞著淒楚。

武悠暨和璃撫著太平到我的平樂殿,「平樂,平樂……」听到武悠暨的叫聲,我和惜匆匆地走到門口,見到一臉醉意深沉的太平,臉龐上釀滿了紅暈,幾縷發絲垂了下來,樣子有些狼狽。我不解地問武悠暨︰「武將軍,太平這是怎麼了?」「在國宴上,她喝醉了,回不了太平府,她又執意不去太平殿,所以只能把她送到你這里來。」

我撫著太平,她垂著腦袋低喃著,說著我覺得迷糊的話語。武悠暨朝我說道︰「平樂,照顧好她。」我點點頭︰「我知道了,放心吧。」武悠暨「嗯」了一聲,他伸手將太平貼在臉頰上的發絲攏到耳後,再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武悠暨心情沉重地轉身離開我的平樂殿。

我和璃扶著太平到寢室,惜打來一盆熱水,我把絹布放在水里攪拌,然後擰干,擦拭著太平泛紅的臉龐,抹去她臉頰上的熱氣。太平躺在床上,胸前起伏不定,我手中的絹布在撫到她的眼角時,硬生生地給停住了,她哭了,眼角晃著晶瑩的淚,緊閉著的雙眼蓋住了痛苦,悲傷的心情無法掩飾她的絕望,蕩漾在周圍的清茫逐漸地變寒,我的心在撫觸到她的熱淚時不禁然地糾緊。

「平樂……」她輕聲喚我,我捉住她亂動的白暫的手︰「我在。」「平樂,我剛才,我剛才見到他了……在我醉的很深的時候……我看到了他,我好像又回到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雪黎閣……他,他向我走來,臉上掛著笑……可是,可是他的眼楮里卻是悲傷的,我,我好想拂去他的悲傷,可是我離他好遠,好遠,接著我看到了他身邊走來一個我不曾見過的黃衣女子……我,我知道,她就是玉娘……然後他們就一起走了……他們,他們來看過我了……平樂。」太平「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愛我,為什麼他要離開?」

我緊緊摟住太平︰「沒事了,太平,都已經過去了,你還有崇訓啊!」「平樂,我痛恨母親……好恨,好恨,如果不是因為她,我不會,不會拆散他們……讓自己成為掠奪愛情的凶手……我不明白,是我親手殺了他們……是我,是我……」

「母親是因為愛你。」我撫慰她,淚水隨著她的悲戚緩緩流下,我只希望,她能夠平靜下來,她如一個失去港灣的孩子,在冰冷的寒夜里,獨自在黑暗之中掙扎和尋找,無論誰喊叫她,她都不會回頭。半刻之後,她靠在我的臂彎里,無聲地進入夢鄉,臉龐上掛著濕痕。

把太平安置好,璃和惜與我一同到了大廳,坐在椅子上,一想到太平深醉的樣子,心里又忍不住一陣疼痛,她的付出到底是多麼慘烈,薛紹已經去世了,為什麼她還對他這麼執著,對薛紹的愛情,是扎在她心底的一個烙印,隨著時間遷移,不但沒有消蹤匿跡,反而生了火焰,越燃越烈。

「璃,你先回太平府吧!」「公主,我想留下來照顧太平公主。」「也好,明天你可以陪她回府,惜,璃的寢室就由你安排吧。」我雙手在裙子上交搓著,手指被力氣扯得點點泛紅。

「公主,休息吧!」璃提醒我,然後和惜一同安頓我睡下。躺在床上,我睜著雙眼眺望窗外孤獨的圓月,為太平落下了眼淚,一夜無眠,只祈求太平能盡快打開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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