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結大唐 第十八章︰夢听.築蕭斷夢凝

作者 ︰

李休果然是在雅家口,因為荊玉庭的四面埋伏,他和手下的十萬士卒被逼迫到天鏡城,其中戰死的有三萬。大漠的塵土飛沙將這場戰爭緊緊包圍,我站在城樓上,不忍看那混亂和廝殺的場面,只是一眼,我便匆匆地回去,第一次看到戰爭慘烈的畫面,心有余悸,死傷是必然的事情,可是我還是害怕。

被風沙包圍著的戰爭,仿若是海市蜃樓,荊玉庭在城樓上,十分專注地看著這混亂的場面。在他的指揮之下,大唐的六萬士卒將其十萬士卒緊緊包圍,以少勝多,給了李休一個措手不及,也因為這一個措手不及,李休的人人馬動搖起來,縱使最後失敗。大唐兵馬死傷近八千人……有戰爭就務必有傷亡,這是一個定律,也是我極為反感的原因,可是在後來,我卻習慣了這個定律,我最終明白,戰爭是為了天下更加太平,盡管到現在,我依然對其有著隱然的恐懼。

「太好了!」張光輔放下手里的小折本,他對我笑道︰「公主,我們勝利了,李休已被荊將軍拿下了。」「真的嗎?」。我欣喜地拿起張光輔放在桌上的小奏折,仔仔細細地閱讀著,持續了近二十天的戰事,荊將軍獲勝的消息讓我興奮不已︰「大人,我們是否要將消息立即報以長安?」「是的,是的。」張光輔習慣性地撫著長須︰「當然要在第一時間告知皇上和太後,而且,我們還可以提前回長安。」

提前回長安?縱使此刻興奮萬千,一提起馬上離開西域,我的內心竟有些動搖,絲絲縷縷的疼痛,是不舍得吧,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遜,我內心甜美的秘密。想當時被武後遣送到此處做使臣,心里百般不甘,但是遇到了遜,我倒覺得我的不甘都是值得的。如今提及回去了,我也躊躇猶豫了,回去了害怕沒法再見到遜。

一個人的晚飯,我如同嚼蠟,穿著薄紗長袖的侍女安靜地侯在兩側,她們很安靜,只是在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才會出聲,于我而言,她們的存在就像是一種裝飾,也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她們很漂亮,身材修長,穿著露著肚臍的紗衣,臉上又蒙著一層薄紗,帶著雪色的紗帽,只露出一雙讓人倍感神秘的眼楮。心里不由的暗暗想著,這個西夜王真是有艷福,可以擁有著這麼多美麗的少女。

暗自感慨的時候,惜帶來了一個人。「公主,巴格撒比帶到了。」惜走到我身旁輕聲說道︰「他就是塔木修府上的管家。」「哦?」我雙眼犀利地掃過跪在地上的巴格撒比。

「巴格撒比見過公主。」他向我請安,聲音里透著微微的慌亂。我直接問他︰「巴格撒比,知道我為何‘請’你來嗎?」。他微微一愣,很快又掩飾了他的焦急和不安︰「是因為塔木修大人。」我嘴角不屑地揚起︰「他待你如何?」巴格撒比又是一愣,隨之又回答︰「待我恩重如山,對我一家如親人一般照顧。」「很好,巴格撒比,那你隨我去見王吧!」我走過他的身側,長袖拂過他的腳,他的臉色漸漸變白,無力地喘息著,他安靜地跟在我的身後。

到了暮真夜的殿上,他正看著手中的折本,見我來了,他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公主,這真是個好消息。」他舉著手中的折本,是荊玉庭戰勝李休並抓獲李休的折本。「是的,確實是個好消息。」我回應著,接著說到︰「王,我把塔木修府上的管家帶來了。」果然,暮真夜在听到塔木修的名字後,他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眼里的暖意頓時消失不見,換上了他慣有的冷漠,他望著跪在我身側的巴格撒比,眼光凌厲無比︰「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小人叫巴格撒比。」巴格撒比心驚膽戰地回答他。暮真夜看向我︰「公主,你帶他來,他是和塔木修一案有關嗎?」。「當然有關。」我暗自嘲諷暮真夜的疑惑︰「他還是塔木修府上的總管,連總賬和家事都是歸他管理的。」暮真夜冷笑道︰「難道塔木修府上的一切都是由他負責,其他人都只是擺飾?」

我搖了搖頭︰「王,你雖為塔木修的主子,卻是一點也不理解他。他表面上雖喊你主子,內心卻視你為朋友知己,他是個脾性很平和的人,這一點王應該比我更為清楚才是。據我所知,他對于家里的一切賬務都是不會追究深底,他姐姐由不在府上,姐弟兩都要為朝廷操勞,這便自然是由他的管家來打理,而最有資格出入賬房的也有巴格撒比了。對嗎,巴格撒比?」

「是……是……」巴格撒比的額角冒著冷汗,我無視于他的慌亂,繼續說著︰「他待你和你的親人如家人,你卻恩將仇報,居然和外人聯手來誣陷對你無比真摯的人……」「公主。」巴格撒比慌張地喊著,眼里寫滿了懺悔和無助︰「公主,請別說了,是小人的錯誤。」他說︰「王,一萬兩黃金是我放進府內賬房的……王,塔木修大人是被誣陷的,是對方用我的妻兒要挾我……巴格撒比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低垂著頭,絕望的氣息緊緊的籠罩著他。

暮真夜抽了抽唇角,雙眼散發著寒氣︰「公主,你怎麼知道是巴格撒比做的?」「王,是巴格撒比的妻子告訴我真相的。他的妻兒在李休的手里,你手下的奸細把他們丟在李休的帳里,是荊玉庭在昨夜里把他們帶回來的。」說罷我低頭看著被我一席話所震驚的巴格撒比,他的背脊僵硬,全身禁不住在抖動,他認命地閉上雙眼,似是下一刻便步入死亡的殿堂。

暮真夜問他︰「巴格撒比你,奸細是誰,和李休與突厥聯手的是誰?」「小人不知,那夜來找小人的只是一個蒙著面的士卒,他帶走了小人的妻兒……」興許是知道自己無法避免的命運,巴格撒比沒有在為自己多說一句辯解的話。「小人知罪,對不起塔木修大人,小人做了那事情,自是沒有再活下去的心了。」平淡的話語,听起來是那麼地悲壯︰「只求王能夠放過我的妻兒。」

感受到他的絕望,我明白了自己的殘忍。原來至親的親人比自己始有固守的尊嚴和唯一的生命要重要的多了,我動情地在他面前蹲子說︰「巴格撒比,你的妻兒在家里等你。」語罷我站起身,面向暮真夜,我向他求情︰「王,巴格撒比實為無辜,我替他求個情,放他歸去吧!」

「公主認為事情就這麼簡單嗎?」。暮真夜挑釁道︰「指不定是他們的苦肉計。」我淺笑道︰「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巴格撒比被無恥小人所逼迫,塔木修被誣陷……我此次就想證明塔木修是清白的,而巴格撒比,為了妻兒,他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請王看在他實屬無辜的份上,放過他。親情乃人一生所系,甚至可以代替尊嚴,王不覺得他也是個至情至義的人嗎?」。

暮真夜渾身冷冽的氣息更為深重,他的眉頭緊鎖,不滿的視線就像刀上凌厲的光芒,刺向四方,我知道,我已經反抗這個男子無數次了,他顯然也被我惹怒了,且不說我們共患難過。漸漸地,我卻清晰地看到他的眉頭舒緩開來︰「巴格撒比,帶著你的妻兒離開西域,從今以後不可再踏入西域一寸土地,違抗則殺。」他轉過身,壓住怒氣。

巴格撒比默默地朝我們一拜,行完禮後無聲地退出大殿,我失神地看著他離去時顯得無比落寞的影子,心里微微糾緊。

「謝謝你,王。」我對著暮真夜的背影表示謝意,因為他的寬容。他聞言身子一顫,卻沒有理會我。「來人,把塔木修親侍放了。」暮真夜把桌子上的一塊木板交到來人的手上︰「記得把這個交給他。」「是。」應聲的士卒匆匆離開大殿。

見我站在原地,暮真夜疑惑地問我︰「公主,還有事情嗎?」。明顯是一個逐客令,我怒起嘴角︰「我來向你辭行,明日我們便回長安,王的友邦奏折我會親手交到皇上手里的。」

暮真夜挑了挑眉,眼里閃過一絲復雜︰「那祝公主一路順風。」我點了點頭,然後走出大殿,遺留一絲風塵,卻不帶一絲留戀。

面對著浩浩蕩蕩的返回隊伍,心中忍不住自嘲,竟是如此不舍,割舍不了的一抹的牽掛令我感覺難受,對遜的不舍,讓我如此難以卻步。經過雁門關,我撩起馬車窗邊的紗簾,外面的風沙悄悄地涌進車內,伴隨著我留戀的情結縈繞子在心口。我伸手擦了擦額角,內心里的忐忑讓我遺忘了回長安的愉悅。

簫聲,在我放下紗簾,撿回思緒的時候,心里渴望已久的簫聲竟然響了起來。馬車也在這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停佇在原地,張光輔在車窗外慈祥地向我作揖︰「公主,是大王子。」

「什麼?」我極為興奮地下了馬車,朝站在隊伍前方吹著玉簫的遜跑去。我露出了久違的笑顏,見到他依舊是一身雪白長袍的身影,我急切地走到他的身前。「遜。」我喊著他,不掩飾自己見到他時的喜悅,遜對我寵溺地笑了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小公主,不會怪我到現在才來送你吧!」

「不會。」我凝視著他溫暖如風的笑容,痴痴地笑著,見到他時的心情,就像鳥兒展開翅膀,飛在空中。似乎是被我傻笑的模樣給逗笑,遜勾起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我忙抓住他寬厚的手掌︰「我舍不得離開你。」

遜的笑顏像春風一樣彌漫百花︰「我不會忘記你的。」他清澈的雙眸里蕩漾著淺淺的漣漪,扣人心弦的溫和之意,讓我頓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半卷沙塵煙花雨,盼為君笑意瀾盈。

心底閃過一抹微然的心疼,「遜,什麼時候會來長安?」我抓住他手掌的手不由得又緊了幾分︰「我不想見不到你,我……喜歡遜,想常常看到遜,遜要來長安找我。」我垂著腦袋,在說出自己心意時,臉上羞澀漲紅一片,喜歡,是舍不得的雲暈。

遜笑道︰「你的家是在皇宮里,我又該如何找到你呢?」「找人托信給我。」我把掛在脖子上的龍鳳盤舞摘下來拿給他︰「到時你只要跟那人說你有這個龍鳳盤舞就行了。」

遜有些驚訝的看著我手里的龍鳳盤舞,白玉的光芒映著他俊秀的臉龐,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他輕巧的接過我手中的白玉,然後又為我戴上。我見他此舉,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心底有些失落,難道他不想到長安看我麼?「這個,我也有。」遜自懷里取出一塊玉,只是,那是一塊赤色的玉,我驚訝至極,凝視著他手里的赤玉,竟然與我的白玉一模一樣,顯然,那是成對的龍鳳盤舞,心底不由得掀起一陣欣喜,一對的……

「我答應你,到了長安,我會去找你。」遜溫柔地伸手撫著我的臉龐,玉指間的溫度徐徐暖和︰「回去吧!這兒風大。」「可我還想與你相處一會。」遜微笑著搖頭︰「回去吧!我會在這里送你,用我的簫聲送你回長安,好嗎?」。

如同受到蠱惑一般,遜的話語如同一個個動听的音符,垂入我的心窩,心里翻涌著的暖意讓我傻傻地點頭答應。惜扶著我進入馬車時,我忍不住再次回眸,遜已經握著玉簫湊近唇邊,十指準備在玉簫上起舞。進入馬車里,動人的簫聲也悠悠響起,彌漫了雁門關外的整片郊區。

那時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幕,我透過馬車窗邊的紗簾,看著遜站在原地為我吹著送別的蕭曲,隊伍經過他的時候,我悄然留下了眼淚。那首曲子是我後來一直執著的《引相思》,沒有人知道,遜為我奏曲的那一刻,已然成為我心中的永恆,他如一位清高儒雅的仙人,安靜地佇立在原地,曲子的音符如夢中精靈,帶著幻想的味道闖入我的腦海,我至今都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仿佛幸福就在懷中,如一杯甘醇的酒,自我心里持久地醞釀著不肯散去的香氣。

遜的身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我坐在窗邊守望,直至見不到他,突如其來心里有著一抹莫名其妙的疼痛和害怕,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害怕他只是我心中的一個過客,一個只留下淡淡墨痕又刻苦銘心的過客,不敢再回頭,沒有了他的身影,只是一場風沙和天空的糾纏,離別的愁緒,深深蕩漾在身旁。

淚與寒香塵沙亂,天涯茫茫,海角蒼蒼,非夢離,盼終生。你是我前生今世的記憶,我願為此生世痴戀。

回到長安,我見了顯哥哥,把暮真夜的友邦奏折交給他,然後直接跑到太平殿去找太平。我興奮地推開門——武後悠然地坐在桌子旁邊,我一陣失措,慌忙向她跪下︰「母……母後。」

武後微笑著說︰「起來吧!平樂,母後都好久沒見到你。」她指了指她前面的椅子︰「坐吧,讓母後看看你。」「是。」我應答,怯怯地坐在她的面前。

「這次到西域辛苦你了,平樂,母親為你感到自豪。」「母後。」我看著她慈祥地笑著,驟然感到一絲暖流滑過心間︰「其實是多虧了西夜王的幫忙,我們才能成功抓捕李休,我也可以提前回家。」

「回家就好。」武後、撫了撫額頭,欣慰地說著,嘴角努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我疑惑地四處張望著︰「母後,太平呢?」武後的神色微微黯淡︰「哦,她已經搬出大明宮了,現在是住在東市的太平府。」

聞此,我甚是有些心驚膽顫地看著武後落寞的笑容,夾雜著太多的無可奈何和掩蓋不了的哀傷,她說︰「平樂,有空的話……去看看她吧!」「母親,太平她……」「什麼都不要問,平樂。」武後臉上擁著淡淡的憂傷,沒有溫度的笑容扯得十分勉強︰「今天這種結果是誰都不想要的,我也只能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去維持這段親情。」

沒有給我說下去的機會,連我都驚詫于太平的決絕,她是如此深愛著薛紹,不惜以一切代價來愛他,不由地黯然,薛紹你何德何能啊!

武後朝著上官婉兒招了招手︰「婉兒,把東西拿上來吧!」看著婉兒上前放在桌上的一個梅花印跡的槐木盒子,我詫異地望向武後。武後輕聲說著︰「這些是南詔進貢的青棗,母後也吃不了那麼多,所以就給你帶了一些,我也知道你和太平感情深,猜想你是到這里來的……」

「謝謝母後。」我抬眼看向桌子上的青棗,它們一顆顆地躺在深色的木格子里,那是武後喜愛的梅花雕欄盒子。「母後,您不想問問平樂在西域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對武後的舉動有些疑惑,為何她對我在西域的事情不感興趣呢?

武後眉眼一低,對我的發問沒有做出回避︰「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母後什麼都不會過問。」心一沉,武後還是保留了她的立場,眼光之間的交流,透著不可捉模的情緒,也許是我對她極為少見的冷漠讓她感到彼此的疏離,畢竟關于薛紹的事情,死的人里面有我最親近的惠。

半響,武後輕站起身,伸手撫了撫我耳鬢的發︰「你們都是我至親的孩子,母親只希望你們都都能平安快樂。」她轉身,背影極為滄桑淒蕪︰「好好休息,母親有空再來看看你。」她和婉兒離開後,剩下我一個人在原處發呆,我終究還是能夠體會到她內心的悲哀,對于作為一個母親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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