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酒店,燈紅酒綠。
周浩遠跟著陸耀廷來到酒店門口。
周浩遠籠罩著沉重,這樣的地方,他一點都不想涉足,還沒有進他就已經感受到了從里面散發出的烏煙瘴氣。
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悄悄往外張望,看到周浩遠,都止不住目不轉楮的盯著他看,然後嬉笑著悄悄耳語。
這個時候,一位老者從酒店門口走了出來,他五十多歲,穿一件黑色筆挺西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
見到陸耀廷急忙拱手道,「陸師長大駕光臨了,小老兒迎接來晚了,還望不計較!」「程先生說哪里話呀,收到您的邀請,我們才是榮幸,是不是呀,浩遠?」陸耀廷寒暄著,向著周浩遠打了個眼色。
「程先生好,「周浩遠說道。
「周團長,「程先生拱手道,」許久不見了!「
周浩遠點點頭。
程洗松,上海煙草公司的大老板,陸師長的故交,他也曾經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但是,跟軍政人物也有著密切關系。
「二位,咱們里邊請呀!「程洗松說著,迎他們走進了大門。
寬闊的大廳,歌舞升平。
一些時髦的人士在歡快的歌聲中跳舞,還有一些人在喝酒談論。
大家好像都很悠然自得。
就在這些人中,有一個紅衣女子顯得格外特別。,她端一杯紅酒,跟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議論著。
眼波流轉,帶出無數風情。她看見陸師長,嫣然一笑,裊裊娜娜走了過來。
「陸師長,您可是稀客呀!」聲音嬌媚,帶著一種勾人心魄的魔力。
「顧小姐!」
陸耀廷道。
「陸師長很久沒來跳舞了,今天可得多跳幾曲,不然我可不肯放你走哦!」
「在咱們的跳舞王後跟前,我可不敢!」
「陸師長謬贊!」
女子笑著,一雙魅惑的眼楮掃過周浩遠,在他臉上停了下來,
「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團長了!,」
「介紹一下,浩遠,這位是顧小姐,咱們上海灘最有名的交際花!」陸耀廷說。「我跟顧小姐是舊相識!」周浩遠說。
「的確是呀!」顧小姐不笑啦。
「這樣也好!「陸耀廷道。
「這樣也好!「陸耀廷道,「你們聊,你們聊!」說著,忙著去跟別的商界名流打招呼去了。
「想不到顧小姐還是走了這條路!」周浩遠不無諷刺的說。
「這不好麼?」顧小姐一笑,斜睨著手中的酒杯,悠悠的說,「總比一次有一次讓一些自以為是的人拒絕來得好!」
說著,她在酒杯上印了一個深紅的唇印,深紅的紅酒映襯深紅的唇印,相當撩人心魄。
她把喝了一半的酒端到他面前,醉眼橫斜,道,「幫我干了!」
周浩遠臉色沉重了下來。
「怎麼,現在我不再是那個窮學生顧煙塵了,我是全上海最有名的舞王後!」她笑著,「你還是連正眼都不願看我!」她說著,端回了酒杯,發泄似的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周浩遠默然注視著她,緩緩的說,「我還是懷念學生時候的顧小姐!」
「可是你卻拒絕了她!」她狠狠地看著他,「我現在這樣,全都拜你所賜!」周浩遠不說話了,他的心有一些沉痛。
「如果,一年前,你接納我的話,那麼……」顧煙塵說著,聲音顫抖,美麗的眼楮里也現出晶瑩的淚花。
周浩遠的記憶浮上心頭。
一年之前,有個熱情純潔的女學生大膽的跑到他的營前來向他表白,可是,他拒絕了她,沒想到,這個女學生卻出現在這里,成了交際場中的鮮花,成了游走于這些老江湖之間的玩物。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離開這種地方,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她輕蔑的一笑,「我自己的生活?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有票子,有車子,有酒喝,男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周浩遠看著她,她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顧煙塵走近了,「謝謝你,周團長,您可真是仁慈!」她壓低聲音道,「看在過去認識的情面上,我提醒你,還是擔憂一下自己的前程吧!「
她暗含深意的一笑,優雅妖嬈的走了。
立刻,有一位紳士拉著她的手,帶她到舞台中間去跳舞了,顧煙塵嫵媚的笑著,但是這笑卻似乎含著苦澀。
是他害了她麼?
這時候,程先生跟陸師長悄悄說了些什麼,走上了舞台,他調試了一下麥克風,大聲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歡迎大家來到這個酒會,今天,程某不才,有幸請到了陸師長,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陸師長致辭!」
大廳里的人都熱烈鼓掌。
陸師長推讓了一番,才走上台。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陸某何德何能竟能為諸位精英致辭,深感慚愧!陸某是個帶兵打仗的,就跟大家匯報一下前線戰況!我部士兵英勇,已攻下安徽、河南兩省,剿滅革命黨人一百余人,不久之後,大家便可安居樂業,再無煩憂!」
台下來賓鼓掌。
這時,突然傳來響亮的話語。
「一派胡言!」不知哪里傳來了廣播聲。
陸耀廷拿著的麥克風也突然失聲。
「國之將亡,爾等卻還在這里紙醉金迷,我華夏領土,幾乎要讓洋人佔據殆盡,我華夏子孫,難道不應該拿起武器保家衛國!」
陸師長臉上變了顏色。
他向周浩遠遞了個眼色,,周浩遠立刻意會了,悄然奔出大廳。
「同胞們,如果你們還有良知的話,如果你們還有血性的話,就不要再手足相殘,讓我們大家全都團結起來,趕走外國的侵略者……」
廣播里,義憤填膺的聲音不斷傳來,這些話一字一字擲地有聲,敲打著周浩遠的神經。
他的腳步不由得放慢了。
突然,一聲槍響。
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廣播戛然而止。
只見羅副官用手槍指著一個年輕人,把他推到他的面前。
這個人只有十八九歲,文文弱弱,但是眼神中卻是堅強不服。
這時候,陸耀廷走出來,他盯著年輕人,沉聲道,「帶他回去!」
羅副官把年輕人交給陸耀廷的士兵,那年輕人鄙夷的向周浩遠掃視了一眼,正義凜然,他沖他罵道,「狗腿子!」
「渾帳!」士兵訓道,重重給了年輕人一拳。
年輕人的嘴角邊滲出一道血絲,但他仍傲然不屈的盯著他們,被帶了下去。
「浩遠,問詢的事就交給他們吧!」陸耀廷道。
「師座!」周浩遠想跟隨聞訊。
「不用再說了,這是我的命令!」陸師長斬釘截鐵的說,「快跟我回去,別讓大家再有什麼危險!」
周浩遠只得答應下來。
回到住所,周浩遠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顧煙塵的墮落,還有那個年輕人的話語,不斷地刺傷他的大腦。
那個年輕人的眼神,那樣傲然不屈,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的眼神。
羅副官推門走了進來,「團座,都打听清楚了,那個年輕人叫衛邊疆,是上海大學物理系的高材生,連接線路對他來說不成問題,他在酒會前改換了線路!」
周浩遠心里像是籠罩了一重陰霾,這樣的事,他清楚陸耀廷會怎樣對待。
他急忙推開門。
「團座!」羅副官叫住他,「你是要求情?」
「你知道!」周浩遠沉聲道。
「團座,請听屬下一言!」羅副官攔住他,「現在,陸師長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信任您,這時候去給一個學生求情,只怕會讓陸師長更加懷疑您,咱們回瀘州的時候可能就更遠了!」
周浩遠長眉微微一皺,這些話他不是不知道,但是,這個學生他是在不想看他這麼的年輕就死掉!
「不用說了!」他急步沖出去。
「等我一下!」羅副官急忙跟上。
「師長,他還只是個學生,也許只是受人挑唆,請您從輕處罰!」
「在這樣的地方竟敢煽動鬧事,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一律從嚴處罰!」
「師長,最近學生游行越發迅猛,這樣做無異火上澆油!」
「這樣做才能殺一儆百!」陸耀廷怒聲道,「浩遠,你不會是看他是你的校友,故意袒護吧!」
「屬下不敢!」
這時候,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卻是,顧煙塵。
她小聲說,「既然這樣,不如讓周團中親自把這個犯人處決,以表決心,還有對師長您的忠誠!」
陸耀廷看了看顧煙塵。
他看著周浩遠說,「浩遠,就由你來槍決衛邊疆!」
「師座!」
「這是命令!」
夜晚,郊外。
「浩遠,殺了他!」
「師座!「
「你敢違抗軍令!「
「屬下不敢!「
周浩遠緩緩端著手槍,漆黑烏亮的槍口慢慢對準了衛邊疆明亮的瞳孔。
衛邊疆冷笑著,輕蔑的看著他,「國之將亡,爾等鼠輩卻還在這里自相殘殺!「
他毫無懼色,朗聲說道,古人有雲,死有重于泰山,死有輕于鴻毛,今日,我衛邊疆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周浩遠的心不由得重重一顫,無論如何也扳動不了扳機。
突然,
「啪」的一聲。衛邊疆的獨子濺出一股血泉,他看著周浩遠,那眼神,傲然的,堅強的,刺進他的心里,他仰面倒下。
周浩遠的心也跟著如同掉下了萬丈深淵……
過了很久,羅副官走到他跟前,「團座,師長已經走了!」
周浩遠突然拿槍對準了他。
「團座……」
「誰讓你開槍的,誰讓你殺了他的?」
「我……我只不過想替團座您解圍……」
他沉通的看著羅副官,緊閉上了眼楮,「傳我命令,將他厚葬!」
「是!」羅副官走了。
周浩遠注視著衛邊疆那個僵硬的尸體,他的臉上似乎還帶著正義的神情,
那麼超然,
那麼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