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八章(15)月明夢繞天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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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慕點頭,「我知道,你先前是新婦,言辭行事上不大敢放開了手腳,只是若是想叫祖母賞識,眾人賓服,一味忍讓也是不成的,還是要有些氣勢,才彈壓得住眾人。」想了想又道,「依我說,你不如想法子把祖母請回府里來住些日子,如今府里人多,最是容易顯出能耐來的,是非也多些,何況方家和雲姨之間,究竟有些心病。祖母其實最是明白人,只是離家遠了,有些事情只怕看不見呢。只是如何去請,就要看你和二妹妹的能耐了。」青羅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回頭自然好生盤算盤算的。」說著笑起來,「你呀,心思總在這上頭熬煎,這都要出門子了,還念叨著這些不肯放心呢。你寬心吧,一應事情有我呢。」

懷慕也笑起來,「你說的很是,我也是忒肯操心了。想著今兒這一天,就和偷出來的一樣。什麼也不必想,我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過這樣游山玩水的日子了。」青羅點點頭,是啊,這一日,真和偷來的一樣,這樣自在美好,可惜這樣短,不過一日的光陰。只是她並不感傷,她願意去相信,這樣的日子不單單是現在,還有將來。他們就這麼靜默坐在一起,就像新婚的那一夜一樣,然而其實卻是不同的。結衣結發,明明是別離,卻像是相聚的光陰了。青羅忽然有了自私的想法,如果他可以不走,就好了。然而她又那麼清楚,他不會不走,自己也不會挽留。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听見倚檀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二爺,東西都收拾好了,外頭董大爺和大少爺都等著呢,說是這就走了。」懷慕站起來,正準備道別呢,青羅卻也起來道,「我送你出去。」懷慕點點頭,到了大門口上官啟、柳芳和、安雲佩皆在,懷思身邊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月逍,另一個卻是被禁足的翎燕。翎燕眼楮里頭蓄著淚,月逍的神色卻是溫和平靜的。上官啟見懷慕二人過來,便點點頭道,「你來了。」又對兩個兒子道,「你們這一去,自然是辛苦的,你們兄弟二人必得協作同心,勁往一處使才對,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古訓你們可不要忘記了。」懷思和懷慕忙跪下給父母辭行,柳氏和安氏忙把他們扶起來,又叮嚀兩句,安氏瞥見翎燕淚眼盈盈的模樣,卻有些不快了,「哭什麼,思兒這一去是建功立業的,你不說扶持著,還做這樣情狀出來叫他擔憂不成?你看月逍和青羅,誰不是有夫君的人?哪一個像你這樣了?快別哭了。」唬的翎燕一跳,忙忍住淚了。懷思倒是有些憐惜地瞧了她一眼,也不敢多說什麼,便和懷思一起上馬去了。後頭還跟著好些人,除了董余,懷慕還帶著六兒和何伯,留下九兒和孫伯跟著董潤,以防有些什麼事情。懷思自然也帶著隨身的小子長隨的,後頭還跟著好些人,都是精兵,給兩位公子做護衛的。

一行人,慢慢走的遠了。府門前送別的幾個人也就預備著散了,最先走的便是上官啟。青羅正要走,卻被柳氏叫下來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頭難過,這才新婚兩個多月呢,就叫你們夫妻分離,做母親的實在也是不忍心,只是這家國大事,你要想的明白,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天下女子都是這樣過來的。」青羅點點頭道,「母妃,我知道的。」柳氏欣慰一笑道,「好在明日就有幾個姑娘住進來,你們一處做個伴,也不會寂寞了。」青羅笑道,「母妃,我還是會時常去給您請安的。說起來,您也不叫我天天去,我心里頭還是很不安呢。」柳氏笑道,「這孩子,說的這樣見外的話,母子這情分本來是天生注定的,哪里需要這麼寫歌虛禮客套呢。我性子懶怠,也怕熱鬧不會理事,你時常來一次,就好了,何必日日來,倒耽誤你們自己的事情呢。」青羅道,「母妃說自己愛個清淨我是信的,若說是不會理事,誰也不信呢,只瞧今兒晚上就知道了,母妃您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

可巧這話被旁邊的安雲佩听去,心里登時不大痛快,便笑道,「二女乃女乃這話是說給誰听呢?知道說是夸姐姐,不知道的說是我這做姨娘的不會當家呢。」青羅倒也不生氣,只淡淡笑道,「雲姨何必多心呢?什麼人自然听見什麼話,雲姨這樣心胸開闊的,自然知道是說母妃的好話,只有那些心胸狹隘的,才會覺得是尋姨娘的不是呢。雲姨,你素來看的明白的,您說可是不是呢?」安氏正欲說話,卻見月逍淡淡笑起來,「二女乃女乃,母親不過是隨口一句呢,也並沒有多什麼心呢,不過是一句玩笑而已,妹妹你又何必多心呢?」這話並不像月逍素日的口氣,月逍一貫是淺薄些的,說話也刻薄不留情面,這些日子懷思討了小,卻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溫和優雅,十分有容人之量。就連今日和青羅拌嘴,也不再和往日一樣牙尖嘴利的,倒是輕描淡寫的從容,既維護了母親,又不叫听的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叫安雲佩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青羅也覺出月逍的不尋常,心里忖度了一瞬,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笑道,「嫂嫂說的很對。嫂嫂也快些回去收拾東西吧,明兒咱們也要搬進園子里去的呢,可要先準備好,別叫人家等著咱們。」月逍也悠然道,「自然的。」便扶著安雲佩往回走了。安雲佩見兒媳今日舉止合宜,心里也舒坦,也就沒管跟在後頭的翎燕。

青羅和柳芳和在那里,見三人走的遠了,青羅便笑道,「沒想到大哥哥娶了翎燕,大嫂子倒像是變了一個人。翎燕以前看著伶俐,如今一味只知道和大哥哥在一起,竟忘了雲姨這一頭。看來到底是不如大嫂子,還是輸在家世上頭。」柳芳和笑道,「傻孩子,她才不是傻呢。為人妾室和為人正室,最是不一樣的,做妾的想叫人說一聲好,除非是個木頭人,什麼都不要才罷了,但凡有一點寵愛,都是要被人嚼著的。若是一味委屈,只有等死的份,一輩子不過就是仰人鼻息的活死人罷了,公婆主母不敢有一些錯處,還能有什麼指望?所以對于妾室來說,最要緊的還是寵愛,若是有寵愛,就算旁的人都說不好,仍舊能問問佔住這位置,至于這家世出身,不管是老實的還是不老實的,都是一輩子的事情,就算隱忍也沒人會說一句好,丫頭就算丫頭,不過是私定終身和父母之命的區別,就算是父母做主,也不過和貓兒狗兒一般賞了人,還不如放開了手腳也就罷了。好不好,有了一兒半女,誰還能再真把她怎麼樣不成?說不準當家的女乃女乃死了或者沒有兒子,以後這家就是她的,就算起先行事略浮躁些,誰還敢說一個不字。就拿翎燕這丫頭來比,她以前伶俐會討好安雲佩,不過是叫她收了戒心,好方便行事罷了,只要她存了這樣心思,安雲佩和她就斷斷不會相安無事的。就算安雲佩真把她許了懷思,她行事也都要依著安雲佩,懷思順理成章地得了她,也未必就瞧得重。何況以安雲佩的心思,也是斷斷要壓著她,叫懷思和月逍有一個血統純正的孩子的。如今她這樣,倒叫懷思覺得闔家里都虧欠著她,她為了自己嘔心瀝血受盡委屈,只因為真心二字,心里自然覺得她如珠似玉的。她如今又有了孩子,更是沒什麼好擔憂的了,她又不是只想著拿著姨娘的月例銀子就這麼混著,想出頭,寵愛子嗣,才是最最要緊的。」

青羅點頭道,「母妃說的很是。」柳芳和又道,「至于這月逍,現在也是聰明了。以前總是太糊涂了,現在也想明白了,做正室的沒有寵愛,卻有出身,那一種氣度若是有了,旁人自然也要敬畏幾分,縱然妾室猖狂,誰也不敢真就怎麼欺辱來。就算以後旁人的兒子繼承了家業,也沒人敢輕易動自己的,就算是青燈古佛去了,好歹也能留一點尊嚴,不至于叫人踐踏到底。若是連這一點尊重也沒了,可真就沒有翻身之處了。」說著對青羅笑道,「我自然希望懷慕和你不會如此,咱們府里,老太妃和先王就是例子,一世姻緣是再好不過的。若真有這一日,母妃今日的話你也記住,總不要折墮了聲名就是。妾室們本來就要鬧的,要緊處彈壓著就是了,只要夫君敬你、眾人畏你,誰也翻不了天去,姨娘們輕狂,倒是更顯得你端莊沉穩。」說著又笑笑,「這些事情我到底也算是經過,雖然懶得理會,只是看了這半輩子了,多少知道些,只和你說說也是就是了。就拿我自己來說,王爺與我之間,你是知道的,只是大事情上頭不能叫人看清了,王妃之位,正室之尊,旁人休想輕易動了去。平日在家里由得他們要強去,像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場合,外人跟前,王爺也不能不給我幾分面子。這不單單是顧全我的臉面,也是顧全他的臉面。就算我平日怎麼對他,只要我大場面上能穩得住,他就不會輕易拿我怎樣。秦氏受寵,安氏更是他的心月復,可他也沒有真叫她們欺侮了我去,只因為他知道,只有我們柳家的女兒,只有我,柳芳宜的妹妹,才能做得起他的王妃。秦氏輕狂,安氏微賤,誰也當不起。」

青羅心里微微嘆氣,這到底是怎樣的恩怨糾纏,是是非非呢?似乎是明確的愛憎,卻被攪得這樣不清楚。有對故鄉的熱切,還有身份地位的儀仗,有昔年的舊情。柳芳宜,柳芳和,這一生似乎就要與這個家族糾纏不清了。而她自己,又成為第三個這樣的女子,帶著恩怨糾葛,帶著秘密,就這樣簽訂終身之約。好在她比她們都幸運,她們開始與完美的騙局,太美太好,似乎就只有急轉直下了。而自己呢,從痛苦猶豫開始,是不是就能逢到最後的柳暗花明呢?否極泰來,或者就是這意思吧,總歸不會比開頭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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