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19)尊中綠醑意中人

作者 ︰

而這一處天池絕頂,卻似乎是把重華山所有險峻都聚集于此,且不說怪石嶙峋,崖壁陡峭,似乎從來沒有人試圖在這里修築天梯。通往山頂沒有道路,幾乎是沿著筆直的懸崖向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飛墜而下。岩石也無從踏腳,崖壁上幾乎光滑如鏡,更少有藤蔓可以借力。青羅伏在懷慕身上,閉起眼楮幾乎不敢去瞧只有全然托付給這個帶著自己不斷向上的人。而偶然間睜開眼楮,可以瞧見那些被將軍們提攜著一同向上攀爬的文官們,臉色幾乎發白。最令青羅吃驚的是,蒼老如斯的定慧大師,竟然還能夠自己登上這座陡峻山峰。他自然不能飛躍而上,只是每一步都踏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就像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樣。

好容易到了崖頂,卻還並不見傳說中的湖水。青羅四顧一望,只見自己置身于茂密的松林之中。那松林年深日久,那翠色暗沉沉的,幾乎像是墨色了。俯身一望,重華山的千重雲霧繚繞在足下,好像自己已經超月兌于塵世之外了。青羅遠遠地瞧見重華寺的屋檐,在雲遮霧罩里露出幾點璀璨金光,卻又被深遠的山林霧氣遮掩,看不出本來的面目輪廓,倒更像是仙山樓閣了。

懷慕引著青羅一路往前走,似乎是對道路很熟悉的樣子。其實絕頂上根本沒有什麼道路,頭頂上的松林遮蔽了幾乎所有光線。這一日天色本就暗沉沉的,透入林間的光線也就更加幽暗,依稀看得清腳下,覆蓋著厚厚密密的松針。角落看不清的地方似乎還生長著別的植物,只是蜷縮在松樹的暗影里,只看得見黑  的一個模糊輪廓。四下分明無人,卻沒有人敢高聲說話,連喘息聲也壓抑了下去。青羅只覺得腳下松軟,卻有些叫人無從著力的樣子。如此走了幾百步,本來不遠,卻覺得走的有些吃力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迷失在其中。青羅只有一路跟著懷慕向前,看見他舉步肯定從容,心里也覺得平靜了些。

又走了幾十步,眼前卻豁然開朗,青羅不禁抽了一口氣,听到後頭也傳來低低的驚呼,知道還有許多人和自己一樣,是第一次到達此間。眼前的景象叫青羅覺得驚訝,卻又似乎和意想之中的一樣,帶著幾分夢里見過一樣的熟悉。遠處仍然是這樣的松林,正中是一汪水面,並不宏大,卻看得出極為幽深,水色澄淨剔透,離得近的地方可以一眼看的到底,遠處卻是深邃的蔚藍。整塊平整的黑色岩石,像是被水磨洗得光滑如鏡,微微向水面的方向傾斜著,嵌在水面和松林之間。平滑的石頭上卻偶然有突兀的岩石,三五成群地矗立,像是無數古怪的眼楮瞧著你,卻又像是它們本來就該在那里似的。這古怪的大石延伸到水里去,看得見它們在水里,像是生了根一樣。

這里什麼都沒有,卻又有著奇特的魔力。青羅也曾經見過無比潔淨的藍色水面,比如敦煌城外的日泉的水面。只是兩者又有許多不同,那被籠罩在輕紫桐花里的湖水,像是敦煌最富有魅力的一塊寶石,被隱藏在世人瞧不見的地方。而當你看見了,它就對你無所保留。而眼前的這一處,卻什麼都沒有。只有湖水,只有巨大的叫人有些生畏的岩石。分明近處的水澄清無比,而遠處的水面的藍卻又漸漸深沉,像是看不到底的一眼陷阱。或許是因為雨天,水面上還升騰著飄渺的霧氣,分明感覺不到風,水面上也沒有波紋,卻看見那些雲霧自在繚繞,平白多了幾分神秘莫測。

青羅在看見它的一瞬間就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的人畏懼它。她本以為所謂的天之眼應該是純淨的,倒影著藍天白雲,一覽無余。她卻沒有想到它是這樣的矛盾而又難測,它澄清又幽深,空白又神秘,充滿了審判的意味。它看上去就在你眼前,卻又用莫測的暗影叫你不敢靠近。它像是亙古不變的平靜,卻又似乎隨時都會出現意想不到事情。如果你膽敢打擾它的這種靜謐,就會被悄無聲息地卷進這無底的深藍里頭,雲遮霧繞,沒有人再能找的見你,無論是軀體還是靈魂。

青羅在看見它的一瞬間,內心也受到了震懾。她幾乎是立即改變了心意,她擔憂的不再是這謊言被揭穿了該如何是好,她第一次開始憂心,如果懷慕真的沉沒在這水面里,她該如何。青羅開始感到緊張和恐懼,不論她的靈魂也好,懷慕的靈魂也罷,似乎都禁不起這樣的審判。她明知道這所謂的審判不是真的,卻在看見這天之眼的時候,開始感到畏懼。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天之眼,是審判之眼,這樣的眼楮,絕不是尋常的人能夠看得清,或者蒙蔽的過去的。

只听得一聲水響,青羅一驚,卻見懷慕已經離開了方才站著的平整岩石,穿著銀白色袍服的身影,忽然隱沒在一塊兀立的詭譎岩石後頭。青羅忙走過去瞧,繞過岩石,只見懷慕筆直地往那靜謐到可怖的水面中走,湖水已經漫過了膝蓋。青羅不假思索,徑直往前走了幾步,湖水浸濕了青羅的衣角,青羅只覺得一陣冰涼。那不像是五六月里的夏日的溫暖,而是入骨的寒涼,像是冰雪一樣的溫度。青羅被那樣的冰冷震住,不敢再往前走,似乎再走一步,就會沉落到這樣的寒冷里去,

青羅眼睜睜地看著懷慕走上前,毫不遲疑地投身于冰冷的水里。湖水漸漸地從膝上浸沒到腰,懷慕腰間束著的銀絲編制的螭龍也隱沒不見了。青羅站在後頭,看不見懷慕的神情,只覺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穩,並不迅疾,甚至幾乎是緩慢而沉重的,卻又毫不猶豫。青羅听到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這個正在慢慢走上深不見底的墨藍的懷慕。她在那一刻幾乎想要抓住他,只覺得如果任憑他這樣往前走,他就真的會消失在這天地的眼膜深處,再也不會回來。然而青羅並沒有動,在最初情不自禁踏出的一步之後,她就停在了原地。除了因為她在入水的一瞬間感到的畏縮和恐懼,更因為她明白,這是懷慕的選擇。他堅定不移地要去做這樣一件事,她只有看著他去,別無他法。而懷慕所能夠允許自己做的的,只是讓自己站在最近的地方看著這一幕,而絕非阻攔。

懷慕仍舊往前走去,漸漸走入湖面上繚繞的雲煙里去。清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飄渺的白霧中愈加稀薄。青羅凝神去看,只見那湖水已經浸沒到他的肩膀,而他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青羅抬起手,把一聲驚呼勉強壓抑住,而眼前飄過一陣濃霧,懷慕就在其中消逝不見了。雲霧飄走的時候,湖面上已經沒有一個人影。此時的淨湖猶如一只安靜的眼楮,仍舊用深不見底的眼神,默默注視著低垂雨雲的天穹,沒有絲毫的跡象表明有一個人剛剛走入其中。他或者是被吞沒了,又更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這里只有純淨的湖水,和湖上飄渺的雲。

寂靜的恐懼籠罩了整個淨湖絕頂。所有人都和青羅一樣,面對眼前的這一幕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像著了魔一樣地注視著湖面上來去的雲霧,卻沒有人說一句話。青羅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懸了起來,凝滯不動,又似乎也沉入了這水里去。青羅在這一瞬間里想起了無數的事情,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就好像把來到此間一年的光陰,全部都重新來過了一次,卻又如同煙花瞬息而散。青羅只覺得荒謬,她怎麼會眼看著他就這樣走進水里去?她明明是不相信的,卻為了可笑的權謀,親眼看著他赴死,卻絲毫沒有做出阻攔的努力。青羅在那一瞬間只想要也投身進去,尋找這個在自己眼前消失了的人,撥開遮蔽在眼前的迷霧,在澄澈的湖水里尋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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