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廿二章(18)尊中綠醑意中人

作者 ︰

重華寺的大雄寶殿里,彌漫著吟誦之聲。自封太妃而下,所有人的人匍匐在金碧輝煌的佛像前,喃喃祝頌,祈禱亡者歸于平靜。懷蓉無意識地隨著眾人來來回回地拜倒又直起身子,口中無意識地念誦著經文。在她心里,死去的人,未必就比活著的人更加悲哀。與其為他們念誦著早就無用的文字,不如為活著的將來做打算。這都是她熟記了的句子,不用細想,也能不出錯地誦讀出來。或者以往的自己,也都是這樣口不對心地應付著,能夠給她安寧的,從來都不是這些經卷上的文字。懷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今她又回到了這里,或者也該是她做決斷的時候了。這麼些日子,她始終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她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她的母親,也能夠有一個安穩的未來,不再擔心被什麼人欺侮。而屬于她自己的人生,之後將會如何,她也該到了考慮的時候。她並不想和自己的長姐一樣,被送到極遠的冰天雪地或者密林深處,去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側妃或者是王妃。她也不想像自己的姑母一樣,嫁給一個重要的臣子,作為君王收服人心的最有力工具。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或許她曾經迷惑地隨波逐流,而到了現在,她卻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她瑟縮著生活了十幾年,只有在過去的一年里頭,她鼓起勇氣去爭一些原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盡管艱難,盡管付出了代價,她卻終究是做到了。她為自己贏來了尊重甚至是畏懼,為自己的母親贏得了富貴安寧的晚年。她在毫無把握的時候孤注一擲,最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如今重來此間的懷蓉早已經不是當年躲在封太妃裙子後頭的庶出女兒,任憑自己的命運,被他人瞬間只手翻覆。她有足夠的能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沒有這個能力,至少,也有這樣的勇氣。

懷蓉心里明白,她必須為自己做出選擇,不論結果是什麼,也不論自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就好像是心里另一個人蘇醒了過來,勇敢而果決,告訴她未來應當如何。她知道這需要另一種勇氣,或者比自己在過去表現出來的還有艱難,還要有更多的羈絆障礙。然而即使是斬斷所有,她也必須前行。她已經走上了一條孤獨的路,就再也停不下來。她無法做回那個唯唯諾諾的幼童,也無法再按捺已經沸騰了的心。既然她已經不能後退,那就只有披荊斬棘前行。更何況,她心里隱約還有著期待。或者在前路等待著自己的,除了風暴,還有能令自己終于安心的港灣。

重華寺里的法事結束了,不管亡者是否真的往登極樂,至少活著的人已經做了他們能做的事情,平息了心里的不安,給了更多的人慰藉。上官家的一行人在寺中僧侶的陪同下登上了重華山的頂峰,而之後,懷慕將會登上絕頂天池。那是一處不被世俗沾染的淨地,在萬頃松濤的包裹中,極少有人前去打擾。或者是因為道路陡峭,極少有人能夠攀援而上,或者是因為絕頂上那被稱之為天之眼的天池淨湖,有著太過神秘甚至是恐怖的傳言,尋常的人甚至是寺里的僧侶也都不敢接近。西疆千千萬萬的百姓,能夠登上這一處,在湖水里沐浴過的,只有寥寥幾個。

據說在淨湖中沐浴,將整個人毫不保留地浸在湖水中,能夠滌蕩心中一切陰霾,看見最真實的自己。如果入水者有著潔淨的靈魂,經過冰冷的湖水沐浴,靈魂將會更加純澈,能夠洗清以前所有的罪孽。就好像是從美玉之中,去除唯一的一點瑕斑。而如果入水者內心有著太多的和陰暗,將會沉入水底,靈魂永遠囚禁其中,直到被湖水洗滌干淨。世上之人,有幾個能夠確信自己的罪孽只是白璧微瑕,而不是罪孽深重呢?盡管天梯難度,卻總有人能夠登上。而真正敢于冒險入湖的人,卻沒有幾個。畢竟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去驗證自己的靈魂,實在是太過于冒險。何況就連那些在水中沐浴過的人,也都對于這洗滌靈魂的作用諱莫如深。

也總有許多人深信不疑,那些關于靈魂的傳言都是虛妄。然而據那些登上絕頂的人描述,在看見那至淨至純的水面的時候,沒有人敢于將自己的身體乃至于靈魂,投入其中接收檢驗。畢竟人心都有恐懼,這恐懼,使原本虛妄的傳言,也都成了震懾人心的力量。所以絕大多數登上絕頂的人,都在面對湖水的一剎那退縮了。而上官家族,也只有那位開創基業的王者,曾經在水中沐浴。也是從那之後,上官家族成了西疆的傳奇,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而今天的懷慕效仿祖先,百年之後的這個家族,是不是還保有這樣的純淨?所有人都期待著這個答案。

青羅曾經問過懷慕,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就青羅心里而言,她並不相信這關于淨湖的傳奇。她心里對于鬼神,並沒有那麼敬畏,更不必說這一汪湖水的傳言。她自然也知道,如果能夠在湖水中沐浴而不死,那麼就能得到更多人的信任,也能夠平息關于這半年來王族劇變的流言。然而她覺得並沒有這個必要,甚至覺得是荒唐可笑的。誰又會真的相信,這湖水真的能夠檢驗靈魂呢?人們的畏懼,只會讓他們自己不敢投身其中,卻根本不可能讓他們對于敢于投身其中的那個人人,有真正的敬畏服從。畢竟那些曾經沐浴的人,都已經死去成了一樣飄渺的傳言。

青羅記得自己曾經問懷慕,如果隨行的人看見他安然無恙,也跟著踏足其中,最後發現所有人都會在這湖水里存活,發現這傳言是假,豈不是反倒毀損了上官家族的聲望名譽?懷慕當時只說笑了笑,說她並不了解西疆。青羅也曾經提出,要和懷慕一起進行這個儀式,卻被懷慕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之後也就再沒有問過這樣的話,也沒有再提出過要和他一起進行這個儀式。只是青羅心里,一直對于這轟動了整個蓉城的儀式感到好奇,也感到有些不安。她對于那一眼湖水,開始感到近乎狂熱的好奇,幾乎無法抑制地想象著,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奇景。

能夠陪伴懷慕登上絕頂的人少之又少,通往天池的道路極為陡峻,別說是青羅一類的女子,就連尋常將士,也都未必能夠抵達。重華寺中諸多僧侶,也只有極少的幾個能夠攀援而上。懷蓉等人,並沒有登山絕頂,而是留在寺中等候。原本隨行的,除了寺中幾位高僧,還有一起上山的諸位將領,協助十幾位要緊的文臣一同上山。這是要緊的一刻,必須有這許多人作為見證。這也或許是這天池絕頂第一次迎來了這樣多的人,打破它長久的寧靜。

青羅提出一定要一起上山的時候,所有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沒有人認為她需要出現在那里。而懷慕听見青羅的請求,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親自帶了她上山。懷慕既然做了決定,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只是當懷慕當眾將青羅背在背上的時候,還是有人偷眼去瞧。若是往日,青羅自然不會如此,然而今日她心里生出一種強烈的向往,叫她也顧不上這許多。

登往絕頂的道路奇險,自然不必多說。青羅曾經跟著懷慕一起登上過蒼華山的最頂峰,固然是高峻雄偉,卻又和此處不同。蒼華山本以蒼勁野趣成名,常有絕壁阻隔,又無道路相接,有這樣的所在,本來沒有什麼稀奇。而重華山卻以秀潤見長,通往重華寺的道路雖然也頗為曲折,卻也是人力所能攀登,更修築了許多階梯。多年經營,山中各處景致,常有人登臨游賞。就連後山的一線懸崖,也被上官家族連結,成了通往幽冥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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