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四章(18)無人知是上元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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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川見青羅的面色煞白,便捻須一笑。半晌才見青羅低聲道,「王爺所說的話自然有理,只是我也是奉了家族之命前來,這樣的決定,還容我好生想一想。」高逸川滿意地笑道,「公主是聰明人,給公主三天的時間,想必能有叫你我都滿意的決定。老夫再提醒公主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主如今的境遇也是這樣。雖然永靖王有了吩咐,然而公主若能救回他的兒子,以後的事情,自然也都好說。等公主做了永靖王妃,還有誰敢拿這件事情來說?若是一味地听從命令,等上官世子死了,公主才是真正沒有回天之力了。素聞上官世子頗受西疆百姓的愛戴,就連西疆的百姓,也會怨怪公主見死不救。到時候,就算永靖王爺沒有怨怪公主,只怕也極有可能用公主來頂罪,以平民憤呢。」

高逸川站起來走到門口,淡淡道,「三天,公主,老夫等你三天。若是三+.++天之後公主還沒有做出決定,只怕上官世子一世英雄,就要在這松城斷送了。」高逸川最後瞧了青羅一眼,見她緊緊蹙著眉頭,滿眼都是掩飾不住的震動和恐懼,心里滿意地一笑。走到門外上了轎輦一路往回走,只听任連雲在一邊低聲道,「王爺預備如何?」高逸川笑道,「一切都已經水到渠成,只等著那女子熬不住,就自然會應了我們的一切要求。」任連雲一驚道,「怎麼王爺就能肯定她會如此?我看她倔強強硬得很,未必就能屈服。」高逸川笑道,「連雲,你未經情事,自然不知道這里頭的奧妙。我這些日子與她下棋說話,她的脾性,我也算是模著了一些。蘇青羅雖然厲害,可據我看來,對她而言最要緊的,莫過于就是上官懷慕。若是以他的性命要挾,她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罷了。人為了自己心上之人,何等背棄仁義道德的事情,或者都可能做得出來,何況是這區區十六城池?」

高逸川許久不見答話,低頭瞧了任連雲一眼,笑道,「連雲,你怎麼不說話?我看你神色不大好。」任連雲忙收斂了臉上的神情,低聲應道,「王爺說的很是,只是我的確不大明白。」高逸川笑道,「你年歲已長,卻是素性單純,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生情愛,最是危險不過,能不沾染便不要沾染。大丈夫于天地之間,無牽無掛才能成就大事。」任連雲忽然道,「王爺可有過遇到過,能叫王爺為了她背棄一切的人?」

高逸川想了一想,才道,「我這一生身邊的女人無數,卻沒有真正叫我牽掛不舍之人。或者曾經有過,卻也被我自己拒之門外了。連雲,你要記得,對人有情,是最危險不過的事情。上官啟的事情你也知道,他也算是個聰明人,只是這一輩子,總是被女人糾纏禍害,我實在為他可惜。西疆女子地位尊貴,從他的母親封太妃到下頭的王妃側妃,哪一個不是各自謀算?我父親就曾經說,王族女眷不得干涉政事,這才是明智之舉。鴻兒的母親已經死了,不然等他成了王爺,他的母親也得死。我的母親,就是這樣被我的父親在臨死的那一天殺了,那已經是許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高逸川見任連雲似乎略僵了僵,也嘆道,「你覺得無情?看母親被父親殺死的時候,我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何況,我斷然不會容許自己像上官啟那樣,為一個女人這麼多年也放不下,也不會因為不忍,就冒著女子篡權的危險。我的伯父,前一位昌平王就是這樣,所以我的父親,才會在我坐上王位時殺了我的母親。從那以後他就決定,每個做上王位的人,生母都不能活著,而秘密執行這個命令的,就是你的家族。這是王族秘事,從沒有人知道,除了執行命令的你的家族。只是我的兒子們的母親,卻都不知道這一件事,在他們生下兒子的時候,還紛紛向我進言要自己的兒子做世子,做未來的王,卻不知道她們的野心成功的那一天,就是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或者是天意,她們的孩子,我的孩子,卻都沒有活到成年。她們悲傷于孩子的死,卻不知道,這或者是她們活著的原因。」

「然而或者因為我已經老了,如今倒心軟起來,對孩兒們的將來如此掛念,連我自己都覺得十分奇怪。想來這舐犢之情,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即使我也是如此。我縱橫一世,殺業無數,生前風光,死後想必是要落入地獄的。也不知上天會不會因為我這最後一點善心,減輕我些罪責。連雲,你娶了我的女兒,我也不求你對她真心實意,只要你保護她一生平安就夠了,這樣對你們或者都是好事。你將軍的兒子,你也是將軍,天生注定是殺人者,殺人者若是有情,對自己只會是一種煎熬,還不如沒有情。」

任連雲低低應了一聲是,高逸川也沒有多問。他老了,雖然還算硬朗,卻已經騎不得馬,拉不開弓。他只能坐在暖轎里,叫人抬著走。哪怕他擁有了山河萬里,他也再也不能策馬奔馳在連天戈壁之上了。他老了,他在異鄉的雪色里,那雪色也不是自己熟悉的凜冽蒼茫,帶著潮濕的溫柔,帶著梅花的暗香,叫他本就不再清晰的眼楮,變得更加模糊起來,倒像是醉了。他在朦朧里瞧見了少年時的沙漠,金色蔓延開,到無盡的天際。他騎著馬,懷里擁著環佩叮咚的女子,穿著美麗綺艷的紗麗。那眼楮那麼明亮,像是沙漠里的一泓清泉,是了,像是月牙泉那樣明亮。他帶著她到天際去,到綠洲去,在絲路上奔馳。

他那樣年輕,如同長空上的鷹一樣矯健,他能追逐到一切獵物,卻追逐不到她。她火紅的紗麗那樣美,在朝陽下,在夕陽下,唯一更美的是她的眼楮。她像是一陣風,吹過了金色的沙漠,忽然又消失了。自己活得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如明月皎潔,如清溪明快,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雖然沒有一個穿過那樣明艷的紗麗,沒有那樣的眼楮,卻各有各的魅惑人心。他有多少年沒有記起她?然而在這異鄉的此刻,在帶著梅香的雪里,暗沉沉的天幕下,群上環抱的小城里,他忽然記起了她,記起了自己年輕的歲月,一望無際的沙漠莽原。

此時青羅坐在椅子上,仍舊是無比蒼白,雙目緊緊閉著。倚檀走過來,給她換了一杯熱熱的茶道,「姑娘,你可把我嚇壞了。」青羅接過了茶,只是緊緊地握著杯子,半晌才睜開眼楮,「嚇著的何止是你?連我自己,也被自己嚇著了。」倚檀笑道,「姑娘的戲演的真是好,連我都被姑娘嚇著了。想必見姑娘這樣,那昌平王縱然是之前有了疑心,此時只怕也已經沒有了。」青羅嘆道,「哪里是演戲呢?昌平王雖然是在威脅于我,其實說的也有幾分是真話。除了我,還有誰最在意二爺的生死呢?若是我之前沒有見過二爺,若是二爺沒有拿了主意對付他,我自然也要被他這樣的言語嚇著了。說實話,就算是心里有了底,方才瞧他那神情,我也是真有幾分害怕的。高逸川是個狠心的人,若是我們的計策沒有成,只怕我和二爺,都要死在這里了。」

說著瞧了瞧倚檀,又淡淡一笑道,「其實我方才說的話也不對,這世上除了我,對二爺全心全意的,自然還有一個你。」倚檀也是一笑,半晌才道,「雖然我和姑娘心里一樣,可對于二爺來說卻不是如此。二爺沒了倚檀,自然還有好的來服侍,卻斷斷不能沒有姑娘。這一點,倚檀心里明白。姑娘沒有怨怪倚檀,反而把倚檀當做自己姐妹一般,叫我也稱呼您為姑娘。然而從今兒起,我想還是稱呼二女乃女乃妥當些。二女乃女乃放心,二爺自然能和二女乃女乃好端端地回去的,倚檀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會保護二爺和二女乃女乃的。」青羅伸手撫了撫倚檀的手道,「傻丫頭,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你也要愛惜自己的性命。二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要你舍了性命來救的。」

倚檀默然一時才道,「二女乃女乃,昌平王給了咱們三天的時間,二女乃女乃自然不能答應昌平王的要求的,否則縱然咱們救了二爺出來,西疆百姓也會怨怪,以後也說不清楚了。再退一步想想那最糟糕的情形,萬一咱們沒有得手,被昌平王的人佔了那十六城去,王爺和太妃,只怕也回天無力了。以二女乃女乃的意思,咱們是要怎樣?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此時有沒有到西北那邊呢。」青羅以手支額想了半晌,慢慢道,「才剛我問了三哥哥,咱們家里的人,總要到元宵節上頭才能到的。三天後才剛初十,再怎麼也得想法子再拖上五天才成啊。否則縱然咱們這邊得了手,也是禍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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