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四章(6)無人知是上元時

作者 ︰

說著眼楮忽然眯起,低聲笑道,「只是我卻不知,你的身份若是公諸于世,世人是以為只是坊里傳言,還是事實真相?我知道你上官家最重身份名位,嫡庶尊卑,一字之差便是千里之別。如今听聞上官啟偏愛長子打壓嫡子,上官懷慕所倚仗的,不過是血脈里的高貴,更有你這個妻子的特殊地位,添了幾分榮耀。只是姑娘不要忘了,那是蘇青羅的身份地位,可不是賈探春的。蘇青羅是無上尊貴的公主,賈探春,卻不過是沒落世家的一個庶女罷了,說起來,不過是奴才丫頭所生,又豈能擔得起未來的永靖王妃這樣的位置?听說姑娘嫁給上官懷慕之後,夫妻十分恩愛。只是姑娘如今坐享一切,可不要忘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是你從死了的蘇青羅那里偷了來的。你的地位,你的榮耀,你在別人那里獲得的尊重愛敬,甚至于上官懷慕對你的感情,都是你偷了來的。他愛的是嫡出的能鞏&lt固他身份地位尊貴公主,卻不是你這個庶出的卑賤丫頭。」

探春全身忽然一震,心里漸漸地冷了起來。高逸川的話,不可謂不是她的死穴了。她心里曾經無數次這樣隱秘地想過,在蓉城這樣一個地方,嫡庶尊卑分明,她曾經無數次地從太妃,王妃,懷慕甚至于那些奴才們的話語里頭听出這里的天淵之別來。在別人的眼里,她蘇青羅是高貴的,或者敵友未明,卻也總不敢輕視了她去。就連巴結逢迎的奴才,也總喜歡用這樣的話來說。自己常見人堆砌起一副笑臉來,說什麼她不過是卑賤的庶出,尤豈能和您這樣的身份相比。每到這樣的時候,自己心里總是說不出的酸澀,卻又不得不打疊起貌似高貴自持的模樣來。

而若她是賈探春,旁人可還會這樣待她?太妃最是重嫡庶尊卑,每每說起父王身邊的那些側室,縱然是育有子嗣的安氏,出身顯貴的秦氏,也從來不肯多加辭色的。幾個庶出的孩子,除了懷蓉多年相伴有了情誼,其他的于她,何嘗不是一朝可棄的棋子?太妃常常對著自己慈眉善目地說,「我的兒,你身份尊貴不同她們,自然可以當得起這樣的位置」,說起懷思的時候又常說,「他母親那樣的出身」,甚至于最憐愛的懷蓉,也並沒有對她的母親假以辭色,只裝作沒有這個人罷了。青羅被太妃對自己漸漸的信賴疼寵感動,卻又不得不想,若她知道自己只是她口中那些卑賤的庶出,可還會這樣待自己?又如柳氏,對自己也如對親生子女一般,她和先王妃一生皆在側室和庶出子女手中吃了大虧,若知道自己也是這樣的出身,又會不會還這樣待自己?

旁的也都罷了,懷慕對于自己又會如何呢?即使在情意最深的時候,青羅也會忽然驚懼地想,如今的自己與他,堪稱是一雙璧人,然而若是自己的身份只是庶女,只會給他的地位榮耀帶來污損,他還會留住自己,做他唯一的妻子,唯一的世子妃,甚至是未來的王妃、世子的母親麼?若是自己的身份真被揭破了,他們若一日有了孩子,又會被世人如何詬病?一個冒名頂替的母親,一個庶出的母親,生母不過是一個不堪的奴婢。青羅從狂熱的相思之中冷卻下來的時候,有時也會想,懷慕愛的,究竟是蘇青羅,還是賈探春呢?似乎只有在他擁住自己的時候,可以不思不想的時候,這才是個不需要解答的問題。

若是自己只是探春,她甚至于不會遇上這個人,更不用說擁有這個人。她會嫁給一個稍遜些門第的富家公子草草一生,因為妻妾之爭殫精竭慮,永夜落淚,或者因為夫君嫌厭她的出身而生出口角,甚至于和迎春一樣的結局。或者略好一些,尋一個門第尋常的實心人,彼此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然而無論如何,自己定然遇不見這樣無雙男兒,得到他的傾心相許。與他並肩立于萬人之上。不論她如何美貌如何聰慧,她從出世的時候,這一切就是注定了的,她的母親,她的地位,注定了她只能俯就,不能高攀。如今自己的一切,皆是命數巧合,頂了別人的因緣,才結了這樣的緣果。

就如高逸川所說,在世人的眼里,賈探春本是配不上上官懷慕的。上官懷慕是天之驕子,而賈探春只是薄命之人。所以在她擁有了他之後,也曾經模糊地想,是她賈探春,偷了蘇青羅的去。睡夢里她也曾夢見過真正的蘇青羅的樣子,那個早早逝去的女子,若是活到如今,該是怎麼樣的形容?她恍惚間所見的那個女子,依稀與紫曼有幾分相似,卻又帶著些風露清愁,像是林姐姐的樣子,若她沒有死,嫁過來的當真是她,或者是如今尊貴無比的紫曼,懷慕是不是同樣也會像如今對自己這般相待?

這是她一出生就有的自卑,她不肯承認,只有自強自傲,唯恐叫人察覺了去。就是這種自卑叫她成了如今這樣爭強的性子,凡事不肯服輸。這些年青羅也算是把這自卑壓了下去,不論是誰,形式說話間總是不敢欺侮了她去,凡事皆讓著幾分,連她自己也以為早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自卑。然而到了今日,卻也是這樣壓抑了許久不肯承認的自卑,在叫旁人一語揭破避無可避。

而青羅心里更深的懼怕,還有那個會和賈探春這個名字一起浮出水面情事,那個始終喚自己探春的子平。青羅一直把這個人這段情,與賈探春這個身份一起埋葬在了過去,既然死了,也就不需橫在自己的今日。如今高逸川雖然沒有說到自己和子平的事情,想必是不知道的,然而如果賈探春活了,這些事,也就未必沒有人知道,甚至可以說遲早是會有人知道的。到了那一日,自己會如何,懷慕會如何,子平會如何,將來要嫁給子平的清瓊又要如何呢?她想起昨夜在自己身邊的懷慕,想起他和自己說,他愛自己,但不能容許有人也是如此,更不會容許自己對別人如此。若他愛的真的只有青羅,那麼如果探春活了青羅卻死了,自己就不是他門當戶對名正言順的妻子,而是一個鳩佔鵲巢又用情不專的女子。她越是在意懷慕,就越害怕他知道這樣的結果。

在自己與懷慕結成契約的時候自己就曾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卻想起臨行前祖母和南安王太妃都囑咐過,未免生事端,要一輩子守口如瓶,就當探春已經死了。而探春的確已經死了,在她出嫁的那一日。自己想了又想,終究是沒有開口。而當懷慕真的成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心上人之後,她卻已經不敢開口。作為他的盟友,她可以不在乎他的眼光,他和自己的地位懸殊,作為妻子,她卻不能不在乎,尤其在這身份更連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她害怕他愛的不是自己,她也害怕他知道自己和子平的過去。她慶幸這會是一個永久的秘密,她會和自己的丈夫一生一世,作為他名正言順的唯一的妻子。她曾經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青羅,如今卻感激自己有這樣的一個身份,她是真的想要這樣的身份,可以和他並肩而立,可以忘記過去種種,可以永遠相守。她活在這個身份里,活的努力而精彩,終于擁有了自己期盼的幸福快樂。然而高逸川的話,卻一瞬間叫她失去了所有。

高逸川瞧著青羅一直沉穩微笑,如今卻漸漸蒼白不安的神色,心里冷笑一聲,知道自己是猜的對了。他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無數女子,知道但凡女子總有一個弱點,不論平日里是何等樣的聰慧,沾染了情字,皆是痴的。昔日青羅遠嫁至蓉城,自己一力阻攔,不過是不與西疆與京城結為姻親,于自己大大不利。後來婚事如期完成,自己也是無法,只有由得他們去,卻不料听線人傳報,倒是這位新嫁的世子妃與世子之間,真正是情意甚篤,不免起了疑惑之心,想見一見這究竟是怎樣的人。上官懷慕之人,自己也是知道幾分的,這樣一個和親女子,若說他真能坦誠相待,自己並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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