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四章(7)無人知是上元時

作者 ︰

這一回拘了懷慕,听聞西疆遣了這位不過十七的新世子妃來此,心里驚訝之余不免更存了幾分好奇。如今一見,雖然是少見的女子,到底也是凡人罷了。至于青羅的身份,自己也是存了些疑惑,這才遣了人去探訪,也不過這幾日才知道的消息。拿來說與青羅,一時之間倒並沒有脅迫什麼的打算,不過是想試一試這個年輕女子的深淺罷了。此時目的達到,倒是要好生想一想里頭有無什麼文章好做,便笑道,「公主放心,我雖然心里明白公主真身,也是一般暗訪一般猜度,其他人並不知情。原本朝廷對此時也是諸多遮掩,活著的人知道南安王的長女早就已經死了的本就沒有幾個,我這一番尋訪也是托了別的因由,就連接了公主來此的任將軍也並不知道此事,公主的身份,如今只當是與本王之間的秘密,天知地知而已。公主遠來至此,想必也是辛苦。今夜一見,乃是本王久慕公主風華才急切相邀,實在是失禮。明日城上宴飲,再為公主接風洗塵,不知意下如何?」

青羅此來,其中重要的目的便是拖住高逸川的注意,自然也並不著急,便壓下心里的情緒,淡淡笑道,「王爺不必這樣客氣。我初到西疆未久,一時之間確是偶有不適,尤其這常有濕寒天氣,雨雪紛飛,與北方大是不同。王爺素日居于敦煌,最是連天戈壁,晴朗干燥的地方,初到西疆,想來也有些不慣的。若是有什麼不爽快,就和我說,或者還能解一解王爺的疾患呢。」高逸川笑道,「雖有江水相隔千里,究竟不日也就成了一處,自然沒有什麼不慣的,公主以為如何?」青羅笑道,「百年之事,自然不會以一時一事的變化而決定的,王爺莫要心急,還是謹慎些的好。」高逸川瞧著青羅半晌,這才笑言,「既然如此,公主只管安心歇下,風雲際會,公主或者還能瞧見那一天呢。」青羅也微微一笑,卻並不答話,略略施了一禮便轉身出去了。

青羅走到外頭,抬頭一望,卻看見漫天飛雪,紛紛揚揚地又落下了。暮色十分還是晴的,也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布滿了陰雲。青羅此時立在整個松城之巔,瞧得見滿城的燈火,雖然是宵禁,這樣看著那星星點點的暖黃,到底有了許多生氣。值夜的士兵整齊地走到街道上,身上冰冷的甲冑踫撞出金鐵的聲響,像是隨時要出鞘的利刃。在這樣聲響下頭,整個松城顯得這樣安靜,連那些燈火密簇的地方也是如此,被這金鐵的聲響籠罩住,不敢露出往日歡悅的喧鬧來。只有那雪還是昔日的樣子,帶著西**有的潤濕輕柔,靜靜地墜落下來。

青羅這才覺得清醒了起來。方才困擾她的問題,此時此刻,她是不該多想,也不必多想的。原來的那個蘇青羅早就已經死了,原來的賈探春也早就已經死了,如今的蘇青羅,只是她,而她也只是蘇青羅而已。若是有一日,懷慕真的問了自己究竟是誰,也就只有明說,這里頭的心酸悲喜,想必他也能夠明白。既然之前的所有假設,都在機緣巧合之中消失了,那麼如今的自己,就無需再去想那些假設。她唯一應該做的,就是想一想,在如今的局勢之中,如何好好活下去。她只是有些後悔,他的所有事情,都已經在初見的時候就告訴了自己,而她的故事,卻沒有來得及一起告訴他。

青羅走下台階,果然瞧見任連雲立在一邊等著自己,也不答話,見了自己只微微點一點頭,引了自己往驛站去。青羅瞧著這個人,心里忽然在想,所謂忠誠與信任,究竟是什麼呢?高逸川這樣信任他,幾乎所有的機密要事都是這個人在經手,然而他終究是背叛了他,把他帶到死路上去。而他效忠的人,卻又是與高逸川血肉相連之人。自己還在玉暉峽的時候,就听蘇衡說起過,任連雲是高逸川手中的第一柄利劍,多年來為他出生入死,縱橫西北,飲血無數。除了這一次,他從沒有背叛過高逸川,唯獨這一次,然而就是這一次,或者就是他命運的終結。

走在街道上,戍衛的軍士見是任將軍,也不問身邊的人,皆後退行禮,讓出一條清淨道路來。青羅見四下無人,便趕了幾步,與任連雲並肩而行,輕聲問道,「需要預備的東西可都預備好了?」任連雲低一低頭,聲音低沉,「公主放心,主上已經預備好了一切。」說著便從甲冑中,模出一樣東西,悄悄遞給了青羅。青羅接過便籠在了袖子里,只覺得觸手冰涼,是一個光滑圓潤的小瓶,不過寸許長的樣子。青羅也不仔細瞧,只輕輕一笑,問道,「這是什麼?」任連雲道,「雲夢,劇毒無比,是沒有解藥的。」青羅訝道,「听著倒不像是西北的名字。」任連雲頓了一頓道,「蓉城南雲夢澤中,有游魚水草種類無數,人莫能知。中有劇毒者十類,同粹此毒。」

青羅轉瞬便明白過來,笑著點頭道,「你們既然著意安排了我們來做這樣的事情,自然凡事都不能留了破綻,連毒藥也用了蓉城所出的。若是用了西北常見的,只怕是要引人起了疑心了。」青羅忽然轉頭道,「只是我不甚明白,王爺只有高鴻世子這麼一個兒子,這江山王位,遲早是世子的,何況說句不敬的話,王爺已逾古稀之年,還能有多少歲月?世子只要安心等著就是了,怎麼倒這樣心急起來?」任連雲一震,半晌才淡淡道,「公主說的話正是切中要害,身為唯一的王儲,世子的確只需等待即可,只是世子,已經等待得太久了。」

任連雲雙眼微微一眯,朝著西北方向遙遙忘了一眼,又道,「我家世代跟隨昌平王,家父與如今的王爺便是同生共死過來的,可以算是心月復。昌平王家中之事,也是幼年時听賈府說了,我才知曉。听說當年王爺的嫡長子出世,敦煌城內無不慶賀王爺後繼有人,王爺也大為歡喜,未出月便立了他做世子。只可惜那位公子命薄,不過周歲上就夭折了。王爺當時不過二十余歲,傷心一陣子便也罷了,何況除了正室王妃之外又有頗多內寵,姬妾們十幾年之間,陸陸續續又生下了許多孩子,總有七八位公子和四五位郡主,如今的世子也就是其中一位。」

「如今的世子並不是嫡子,也沒有力的外家扶持,本來這王位是輪不到世子,也就是當時的鴻公子的。只是王爺不知傷了什麼陰鷙,嫡子之後的這些孩子,幾乎都在滿十歲之前就夭亡了。除了鴻公子之外,那些人里頭活到成年的竟然只有一個大郡主,是早已經過世的王妃的女兒,也是王爺的長女,世子年幼的時候就嫁了人,前兩年也已經過世,夫家也並沒有什麼人剩下了。到世子三十歲上,王爺膝下凋零,已經是知天命之年,料想自己不會再有所出,這才立了鴻公子為世子,又扶了世子的母親做了新王妃。卻沒想到將近花甲之年,另一位姬妾妃竟然又生了一雙孩兒,一男一女,就是如今的羽公子和縴雨郡主。這兩位活到如今,也已經十五六歲的年紀了。」

任連雲看了一眼青羅,淡淡道,「鴻公子等了三十年才做了世子,這一等又已經二十年。當日追隨世子的我父親都已經去世,世子卻仍舊是世子,王爺仍舊是王爺。公主方才也瞧見我們王爺了,只怕還有許多年要活的,而世子,卻已經到了天命之年,公主想一想,世子也已經是兒孫滿堂的人了,卻仍舊要被人稱一聲世子,也不知是何等樣滋味?」青羅想了一想,慢慢道,「世子雖然年已五十,卻仍舊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古往今來這樣的也太多,世襲罔替,總是要先人仙游才蔭及後人的,莫說是藩王之位,就是帝王御座,也多半是暮年才得,又有什麼稀奇呢?」

任連雲看著青羅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嘲諷的笑意來,「總覺得公主聰慧過人,到底還是沒見過這些王室陰私,才想的這樣簡單。世子雖然是世子,卻並非王爺所喜,不過是沒有別的選擇余地罷了。這些年在我們王爺之下,世子也算是如履薄冰,活的十分為難。姑娘見過我們王爺,卻並沒有見過我們世子,自然不知道,如今王爺猶自精神健旺,世子卻覺得自己已經時日無多。若再不取而代之,誰知道等王爺終于百年,登上王位的是自己的兒子孫子,還是自己年幼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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