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十四章(5)無人知是上元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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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了城門,沿著筆直的一條道路往前走,也並不見尋常百姓,只見四處都是巡邏的兵士,像是如今形格勢禁,松城上下皆在宵禁。一路上並沒有人攔著自己,青羅一直往前,終于瞧見前頭忽然點起了好些燈燭,似乎是一路往上,最終勾勒出飛檐翹角來,像是松城的衙署之地,抬在極高的台地之上,被千百級的台階引了上去。本不過是一城之心,只是這樣拱衛起來,倒是多了幾分的肅穆。青羅略頓了一頓,只見任連雲從後頭趕過來,跳下馬來恭敬道,「公主請下馬,王爺在前頭等著公主呢。」青羅微一側頭道,「哦?听聞昌平王已逾七旬,怎麼身子還這樣健朗,不留在敦煌城中,竟親身到了我西疆?我本以為昌平王必然要遣了大公子來這里呢。」任連雲低頭道,「老王爺身子健朗,猶似青春之年,久慕西疆風物,故來一觀,大公子自在敦煌城中監國。」

青羅微笑,卻不多說什麼,躍下馬來,整了整形容,便拾階而上。任連雲正要過來扶持,卻見文崎和澎淶眾人都搶過來要跟上,便攔下來,略冷淡了面色道,「二位將軍,我們王爺只請了公主一人,將軍們和其余眾人,都先往驛館歇下吧。」文崎面色一變,青羅卻揮揮手笑道,「既然這樣,也無甚妨礙,你們且去吧,我一時就回來了。」卻又對任連雲道,「將軍也無需跟著,我自己去就是了。」文崎見她這樣說,也就不再反駁。任連雲也不防她這樣說,想了想也就不跟著她,自己引了其余眾人往驛館中去。青羅瞧見侍書和倚檀的神色憂心,微微一笑以示安慰,便轉身一個人往那點起燈火的地方去了。

青羅走得極慢,夜風也冷,等她走到門前的時候,身上卻也沒有熱起來。青羅往里頭瞧,只見上頭坐著一個老人,高冠博帶,須發皆白,正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自然便是上官啟日日夜夜恨得咬牙切齒的那一位,昌平王高逸川了。廳堂里頭點著如海的燈燭,本該是明亮溫暖的,只是那屋子極大,仍舊是顯得黯淡空曠。一陣風進來,那燭火都搖動起來,像是要熄滅一般,卻又抖抖索索地活了回來。青羅瞧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忽然想起風燭殘年這幾個字來。雖然精神矍鑠,終究是老了,那些枯萎衰敗的氣息,像是分分寸寸從那副身體里漏出來一樣。這個人,想來也就和這燭海一般,雖然掙扎著不肯老去,何嘗不是也快要到了盡頭呢?只是他這樣的年光,竟然還能有這樣的野心,想要把這山河萬里都收在掌中。或者就是這樣到了暮年,這心里的火才更燒的緊吧,想要在這一把火熄滅之前,把所能見的一切,盡數燒的干淨。

青羅也不等高逸川招呼,自己便踏進了門,穿過燈燭走到廳堂的正中。高逸川瞧著這個孤身而來的女子,心里就贊嘆了一聲。和他想象的相同又不同,這個女子是自己想象中的高貴美麗,又是自己沒有相見的英氣從容。被那些搖曳不定的燭光照著面容,在一明一暗之間,只覺得她也就那樣靜靜地瞧著自己,看不出什麼情緒。這個女子從定了要嫁給上官懷慕的時候,高逸川就一直關注著她,對于這個女子感到好奇,如今終于見她走到了自己跟前來。高逸川定定地瞧著立在千百燭影里的這個女子半晌,才嘆了一句,「可惜你生在名門,卻不是男子,否則定然能有一番事業的。」

青羅不想高逸川說出這樣的話來,微微怔了一怔,自己走到邊上坐下,靜靜笑道,「男女又有什麼呢,不論是什麼人,總能需要自己做的事情,總在天地間有安身之處的。」她曾經何嘗沒有這樣想過?若自己是個男人,一切都會不同。她有智慧,有勇氣,她自然能不被出身所累,不論倚仗門楣與否,自然有自己一番作為的。如今她卻想清楚了,若自己真有勇氣,真有智慧,縱然身為女子,天下之大也未必沒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她已經被卷入這激流中來了,若是想不被卷入漩渦,或者就只能自己去掀起漩渦了。

高逸川瞧著青羅,忽然笑道,「蘇青羅或者有自己立身之處,只是賈探春,卻不知有沒有容身之處呢?」青羅心中一震,千想萬想,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句上的。作為蘇青羅,她是沒有什麼好畏懼的,然而忽然叫人喝破了真正的自己,卻又是不同了。其實于青羅而言,並不知道這真實的身份于自己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自古和親的女子,又有幾個是真的金枝玉葉呢?不過是可憐了容顏姣好的薄命之人,頂了那榮寵身份,去背負本該由那些尊貴女子背負的一生罷了,為了那一份本不是自己的責任,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她是替身,明著說是替了死了的青羅,其實替的是活著的紫曼。

離開賈府的時候自己清楚的明白,她的真實身份于上官家和對皇室一樣無關緊要,他們要的只是一個符號,一個契約而已。只有在玉暉峽,昌平王遣了人來的時候她才知道,雖然這里頭的文章或者彼此都心知肚明,卻仍舊只能是一個秘密,若是被人明著尋出了短處,雙方都是為難。何況自己永遠是立在朝廷和藩王之間的尷尬位置,縱然是毫無錯漏,也總叫人存了防範,若是稍稍有了不妥,只怕都有人要疑心的。青羅此時只覺得十分不妥,卻又一時之間理不清楚這里頭的關竅,只覺得最隱秘的自己被人瞧了去,如芒刺在背,十分難受。

昌平王見青羅面色微微一白,倒是不出所料,嘴角便滲出了一個笑容,在那枯老的褶皺里頭散開,像是嘲諷和得意,卻又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生機,叫那張在晦明不定的燭光里頭顯得蒼老的臉,都散發出幾分活力來。高逸川瞧著青羅,慢慢道,「姑娘可是奇怪,我是怎麼知道姑娘的身世?我高氏一族也是百年基業,與南邊的上官家雖有些不睦,卻也明白,真正容不下我的,是京城。朝廷這些年雖然勢力沒落,終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兵法馬弱,堂堂一朝,卻也總有良將,其中尤以南安王為我心月復之患。兵法早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活了這麼些年,連南安王蘇準,也算是我的小輩,蘇準的父親封王領兵的時候。我早已經視之為勁敵。他的事情我一件件瞧在眼里,豈有輕易被瞞過的道理。」

高逸川瞧著青羅,像是探尋這什麼,半晌似乎是滿意地笑了笑,又點了點頭道,「蘇準與帝君的親妹妹壽康公主慧嘉,也是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親事。兩人有一子二女,長子便是如今的小王爺蘇衡,幼女就是如今的閔妃。只有一個長女,出生未久,便早夭離世。雖未驚動世人,究竟不是無跡可尋。如今上官家忽然要和親,這女子就死而復生,豈不是怪事?」高逸川見青羅面色已然沉靜,捻須笑道,「我本以為朝廷又是那一套,叫個尋常美貌宮女充作郡主,只是據連雲在玉暉峽和落陽峽兩度所見,你並不像是尋常女子,縱然不是王府,也定然是後門世家之女。如此一番,往世家大族中去探訪,自然更是輕而易舉就查得清楚了。涵寧公主出嫁未久,元妃的庶出妹妹、榮國公府的三小姐便不幸離世,如此一來,姑娘的身份,自然就不消多說了。」

青羅此時定下了神,見高逸川說了這一段故事,只是目光炯炯地瞧著自己,便微笑道,「王爺錯了。王爺方才說了,榮國公府的那位小姐,已經不幸離世,而如今人人皆知,我是皇上欽封的涵寧公主,南安王和慧嘉公主的長女,孰死孰生,自然也是不消多說的了。至于王爺所言,自古和親之事皆是驚動九州,坊里之間或者有什麼議論謠言,也是少不了的,咱們不管听一听也就罷了,王爺這樣睿智的人,又何必認真呢?」高逸川忽然大笑起來道,「想那上官懷慕當真是無意間尋得無價明珠,你雖然沒有真正公主的身份,卻實在擔得起這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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