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二四、金玉良緣瀟湘哭魂 琴瑟相合麒麟失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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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的眾人忙將寶玉抬上床,又請太醫前來診治。過了好久,一個臉生的太醫才走進門來,慢吞吞懶洋洋的診治了,只說是急怒攻心所致,並不妨事,草草將藥方擬了,便告辭。氣的王夫人淚流不止,只得又命婆子再四將以前的王太醫請了來,並許以重金,那王太醫才來了。看了方子笑道,「這方子沒甚不是,只管照了抓來。公子只許靜養便是。」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又暗嘆世態炎涼。

寶玉一連靜養幾日,果然慢慢好了起來。王夫人放了心,便和賈政商量了,要將寶釵娶進門來。那傅秋芳已生下一子,刑岫煙尚未有孕。當下賈政夫婦和薛姨媽薛蟠商量了,擇定當月十六便娶寶釵進門。消息傳開,榮府眾人皆歡喜,都有借這喜事沖沖晦氣的念頭。

王夫人又和薛姨媽商量,如今經此一難,不事張揚大辦,只宴請親朋好友。薛姨媽知是事實,也便依允。

王夫人哭道,「如今委屈了寶丫頭了!我本想大辦,風風光光的將寶丫頭娶進門來,如今……我這做婆婆的,對不起寶丫頭!」

薛姨媽忙勸道,「咱們是親姐妹,骨肉至親,何來的這些客套言語!就是寶丫頭,也不會說什麼。橫豎咱是一家人,不在這些個上面!」

王夫人方收了淚,道,「寶丫頭嫁過來,只管放心便是。我自不會虧待了她。」

薛姨媽笑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你可是她親姨娘!哪里找這般配的婚事去!」

當下就婚禮細節細細商量了不提。

至十六日,寧榮兩府張燈結彩,王夫人將東院的小院落收拾出來給夫妻二人居住,一應家俱器皿皆是現成,薛姨媽又陪嫁了妝奩等物,擺了滿滿一院子。至吉時,一頂八抬花轎將寶釵接了過來,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及至揭蓋頭時,卻找不到寶玉。

原來那寶玉去了瀟湘館。

正是六月的天氣,瀟湘館內卻觸目淒涼,竹子郁郁蔥蔥卻疏于修剪打理,橫生枝節,一只空的鸚鵡籠子掛在廊檐下。寶玉進得門來,眼見的如此情景,回想起往日湘簾半卷,竹影遍地,那眼淚便直流下來,只嗚咽了一聲「林妹妹」,便撲在門上痛哭。

良久,方勉強止住了淚,顫抖著手兒推開房門,一陣灰塵從梁上直落下來,只見滿屋內床還是那床,塌還是那塌,只是灰塵積了老厚。寶玉扶著床坐下,頭倚著床架,想起那年午休時與黛玉同塌所講的耗子精,憶起當日的音容笑貌,當真是恍如隔世。

「林妹妹,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寶玉撫著床塌,眼淚一滴滴落在床板上,濺起小小的灰塵。

「林妹妹,你與我當真無緣至此麼?既如此,老天又為何讓我們相遇相知?造化弄人,沒的斷煞愁腸。如今你已仙逝,我該如何自處?所謂金玉良緣,我到底娶了寶姐姐,可是我的心卻收不回來,她嫁的只是一具空殼,又有何幸福可言?」寶玉倚著床架只管沉思,又憶起當日與黛玉講禪的情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寶玉念道,「林妹妹,只是這一瓢好苦啊。這一瓢是飲在了我心底,貫穿了我一生!逝者已矣,生者何往!」

那邊洞房找不到寶玉,眾人急的團團轉。

「這個寶二爺,可真是的!這還等著揭蓋頭吃子孫餑餑呢!」周瑞家的道。

還是襲人想了起來,「周大娘等一會子,我這就去把寶二爺找回來!」

襲人說著,便徑自向園中瀟湘館來。

此時正是日暮時分,夕陽半沉,彩霞滿天,襲人走在園中,只見亂草叢生,入眼皆荒蕪,想起當年盛時,也不免感嘆。待到瀟湘館外,耳听得一聲聲嗚咽,便知寶玉果然在此,忙推門走了進去,一直尋到房中,只見寶玉趴在床塌上,哭的肝腸寸斷。

「寶二爺,寶二爺!」襲人上前搖寶玉的手臂,「起來吧,這床上灰塵這般厚,瞧,把喜服都弄髒了!」

寶玉充耳不聞,只管痛哭。

襲人又道,「你是最愛干淨的,今天又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在這里哭,就是林妹妹在天有靈,看著也難受呀。」

那寶玉方慢慢坐起來,果然灰塵撲了滿身滿臉。襲人忙撢干淨了,扶著寶玉站起來,嘴里務自勸著,「林姑娘也不是福薄,她臨去前貴為王妃,倒是個有福的命。她這樣的人兒,也只有這樣的身份方配得住她。只是突然去了,別說主子們,就是我們,心里也受不住。你身為表哥,與林姑娘打小一起長大,感情更是深厚的,哭成這樣,也是應當的。只是今日到底是你大喜之日,寶姑娘又與林姑娘交好,林姑娘在天之靈,只怕也不肯眼見的寶姑娘受委屈,你何苦讓她魂靈難安!」

那寶玉昏昏沉沉的,只管讓襲人拉著走,臨出門時忘了邁門檻,忽的絆了一下,心中一激,耳中只听得一句「莫怨東風當自嗟」,接著一聲長嘆,竟似黛玉平時音調,不禁大驚,忙回頭去看,身後並無什麼人,又側了耳細听,卻什麼都听不見了。當下不禁大哭,「林妹妹!林妹妹!是你芳魂歸來嗎?你若果真有情,當現身出來一見,方不負我們平時情誼!」

襲人驚疑不定,忙推寶玉道,「你胡說什麼,可是痴了?」

寶玉一把拉住襲人的手,「你沒听到林妹妹在說話嗎?你沒听到嗎?她剛才明明在我耳邊說話來著!」

襲人頓感毛骨悚然,此時一陣冷風吹過,不禁打了個哆嗦,暗忖道,「這麼個暑熱天,哪里來的這般陰冷的風,別真是林姑娘回來了!」

想到此,忙拉住寶玉,「你胡說什麼,神靈豈可褻瀆?林姑娘若知道,又該生氣了。天晚了,再遲一會子,太陽就下山了,這園中荒蕪,可不敢再耽誤,快走罷。」

說著拉著寶玉匆匆出了瀟湘館,尋路出園。那寶玉猶自向後顧盼。

及至到了洞房,早有丫環婆子在門外等候,見寶玉來了,如得了活龍般,忙忙的推了進來,那周瑞家的將一桿秤塞在寶玉手里,便示意他去挑蓋頭。

寶玉站在寶釵面前,只見她身著紅嫁衣,頭頂鴛鴦喜帕,身上透出一股幽香,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不禁又想起黛玉,這情形,是夢里多次想象過的,只不過不是寶釵罷了。當下怔怔的站在那里,忍不住又要滴淚。襲人見此,忙上前拉住寶玉的手,幫著他一起把喜帕挑了,只見寶釵鳳冠霞岥,低眉順眼的坐著。襲人忙將寶玉按坐在寶釵旁,有喜娘上前將二人衣襟結在一起,又有兩個喜娘上前向二人身上丟紅棗桂圓花生瓜子等物,口中吶吶的念著吉祥話。襲人親自將兩杯栓了紅線的酒送上,扶著寶玉喝了,又端上一碗面,讓寶玉喂寶釵吃,有喜娘問,生嗎?寶釵紅了臉低著頭不做聲。

襲人笑道,「二女乃女乃,生嗎?」。

寶釵只顧低著頭,半晌才低低的模模糊糊的應了,「生。」

滿屋眾人都笑了。

至晚間,眾人皆散了,鶯兒便上前幫著寶釵更衣。寶釵見寶玉仍呆呆的坐著,便喚襲人進房,給寶玉月兌去禮服。寶釵卸去釵環,見寶玉呆呆的,不禁暗嘆一口氣,和襲人一起服侍著寶玉在里床睡了,自己在床外合衣躺下。

至次日天剛蒙蒙亮,便起身洗漱了,又推著寶玉起身,和丫頭們一起伺候著寶玉更衣,一起到王夫人房中請安。

不多久,李紈鳳姐也都到了,就都在王夫人房中用了早飯,又陪著喝茶閑聊。

正說的熱鬧,忽下人來報,說史家打發人來。王夫人奇道,「這早晚打發人來做什麼?」

鳳姐笑道,「想必是史大妹子打發人來賀喜的,昨兒個她並沒來,說家里有事,只叫個婆子過來請了安。太太想想,這史大妹子自小和寶玉寶釵交好,如今他二人聯了姻,她這做妹子的豈不開心?」

說的眾人都笑了。王夫人便命請。不多時,來了兩個婆子,跪下磕頭,哭道,「稟太太和眾位女乃女乃,我們姑爺昨兒個,沒了!」

眾人一驚,都站了起來,寶釵道,「你說什麼?誰沒了?你再說一遍!」

那婆子哭道,「昨兒個我們姑爺去狩獵,回來就嚷著心口疼,疼的滿床打滾,至二更時分,沒了!」

唬的眾人都愣了,半晌,方回過神來,寶釵忙又問道,「雲妹妹怎樣了?」

那婆子擦擦淚,嘆道,「能怎樣呢,我們姑娘哭的死去活來,昏過去好幾次,這會子還在床上躺著,請醫延治呢!」

寶釵听了,便回稟王夫人,要去看望湘雲。

王夫人躊躇道,「那邊剛咽過氣,正報喪期間,你一個新媳婦,去了怕不吉利。」

寶釵再四道,「太太請放心,媳婦不講究這些。媳婦與湘雲情同親姐妹,如今出了這等大事,哪里還顧及許多!雲妹妹與姑爺情投意合,這會子熱剌剌的去了,媳婦只怕雲妹妹承受不住,別出了什麼事才好!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太太就讓我去吧!」

王夫人這才道,「好罷,就依你。只是你別太久留了。」又命婆子們好好跟著,見襲人在旁落淚,便命襲人也跟了去,「不枉了你自小服侍她一場。」襲人跪下叩頭不提。

寶釵便帶了襲人和眾丫環婆子到衛府來,門上通報了,一直拉到二門方下車。只見白茫茫一片,衛府已齊府舉了孝。寶釵也顧不上許多禮儀,帶了襲人直奔湘雲臥房。果見湘雲蓬頭垢面睡在床上,臉色雪白,閉了眼楮一聲不吭。

寶釵上前喚道,「雲妹妹,我看你來了!」

湘雲聞言,略抬起眼皮,見是寶釵和襲人站在旁邊,不禁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旁邊服侍的眾丫環婆子都舒了口氣,「好了好了,少女乃女乃哭出來就好了。這憋了一夜一清早了。」

湘雲坐起來,撲進寶釵懷里大哭,寶釵捋著湘雲的頭發,也落下淚來。

良久,湘雲方止住哭聲,有丫環拿過靠墊放在湘雲身後,湘雲靠了,揩了淚,抽抽噎噎的道,「難為姐姐這會子費心來看我。」

寶釵忙道,「自家姐妹,別說這些見外的話。出了這麼檔子事,我實在不放心……再,來看你不是應該的麼。」

湘雲落淚道,「我自小無父無母,跟叔父嬸娘長大,不瞞姐姐,雖說是富里生富里長,也沒委屈了我,只是平白的也看了不少白眼冷臉。如今大了,天可憐見,配了個才貌相當的如意郎君,他敬我我敬他的,感情深厚,我只以為從此劫滿了,可誰知……」

說著又哭了起來。

寶釵等听了,想起她身世可憐,實與黛玉相仿,不禁也落下淚來。

三人對著臉哭了會子,還是寶釵強行擦了淚,又替湘雲擦去眼淚,問道,「雲妹妹,你今後怎麼個打算?」

湘雲苦笑道,「能怎樣呢,我立志守寡了。這是我的命。」說到命字,心頭一痛,只覺得滿口苦澀,說不出的難受。

寶釵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遇到這樣的事,唉!雲妹妹,你一定要保重身體,身體好才是根本。」

湘雲道,「身體好又如何?我與李紈大嫂子不同,她起碼有個兒子,有個盼頭,我呢!我孑然一身,才是無牽無掛的!」

寶釵听了這話頭不好,湘雲竟有出家之念,不禁皺眉思索,半晌,勉強笑道,「又是胡說了!你是這里堂堂少女乃女乃,又是史家的小姐,誰還敢小瞧了你不成!你且休胡思亂想,只管把身體養好了。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說畢站起來,道,「這也時候不早了,你們這也忙亂,我們就不添亂了,過兩日再來看你。你一定要小心保重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湘雲含淚點頭,「寶姐姐慢走,襲人姐姐慢走。改日我好了,定親自登門道謝。」

寶釵答應了,襲人上前,幫湘雲捋捋頭發,低低道了保重,便和寶釵告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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