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十七、薄命女悲作如夢令 忠心婢誤解痴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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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忙去看時,只見岫煙手上已被燙紅,起了一溜小泡。黛玉忙命人取了敗毒消腫散敷在上面。那黃鸝只嚇的跪在地上一個勁的叩頭,岫煙反過意不去,上前拉起她,道,「不妨事,不用如此惶恐。誰沒個過錯?」

那黃鸝兩眼含淚,悲悲戚戚。黛玉見狀,微笑道,「事主都不怪你了,你就不要再哭了。你且說說為何會走神?」

寶釵也笑道,「好了,不要再哭了。一時疏忽罷了,莫因為此事擾了興頭。你可懂詞?」

黃鸝道,「略知一二。」

岫煙道,「如此,你且把你主子這闕詞中的人名猜上一猜?」

黃鸝道,「那我便斗膽了。懷卞賽,梅村淚落,自是指道人卞玉京了,玉京道人去世後,吳梅村曾去她墳上悼念;空惆悵,三桂情深,能讓吳三桂一往情深的,只有陳圓圓;桃花扇,杜鵑舊跡,指李香君和侯朝宗的故事;豆寇芳華,寇便是寇白門;紅顏白發,青山隱隱,可是指柳如是柳隱?紅顏白發,暗指柳如是與錢謙益這對老夫少妻;顧媚橫生,指顧橫波;焚箋葬花憶青蓮,自是指青蓮居士董小宛了,且小宛愛月,月碎指她少年夭亡;多情柳,黃昏次第,郁郁望金陵,那大儒錢謙益晚節不保,柳如是豈能不郁郁望金陵而興嘆?」

黃鸝說完,見黛玉寶釵岫煙皆呆呆的看著她,不禁臉紅了,嘴里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寶釵道,「你這丫頭,從何而來?我看你不是平常人家出來的……」

黛玉道,「她是姑蘇名門望族之女,家敗了,被賣至此。這丫頭倒是個才貌雙全的。我一直也不曾認真把她當奴婢待。」

岫煙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虛歲十一。」黃鸝答道。

「姓什麼?」

「蘇。」

「家是怎樣敗的?」

那黃鸝便不再回答,只低了頭含了淚,一只腳不停的搓著地。

「瞧這小腳裹的,甚是周正呢。」寶釵道。

三人便看黃鸝的小腳,「是有水平的嬤嬤裹出來的,而且必是天天盯著守著的,否則早裹歪了。」

「你既有這個才,想必也是會詞的,今日便邀你入社,你且做了來。」岫煙道。

黛玉點頭,「既如此,你恭敬不如從命吧。」

那黃鸝不再推辭,凝神片刻,揮筆在花箋上寫道,

「又見柳煙飄絮,遙望紙鳶碧海。恨世事無情,回首故鄉何在。

凝睇,凝睇,遍倚闌干無奈。」

寶釵笑道,「是一闕如夢令呢。她這樣小的年紀,短時間做出這樣一闕詞,倒也難為她。」

岫煙道,「已是很好了。字也寫的好,瞧這小楷,不是一兩天的功夫呢。」黛玉笑道,「以後若有社,必邀你的。」那黃鸝忙道,「這可不敢當,沒事寫著玩罷了。逗姑娘們笑笑,哪能真當回事了。丫頭就是丫頭,不敢暨越的。」岫煙道,「莫如此說,我們並未把你當丫頭待。」那黃鸝听了,紅了眼圈,忙低頭道,「我再去炖茶。」轉身去了。這里寶釵黛玉岫煙感慨良久。寶釵岫煙告辭去後,黃鸝便帶著小丫頭們收拾茶具,黛玉忽然道,「紫鵑哪里去了?怎的這兩天總不見她影子?」黃鸝道,「紫鵑姐姐一直在房里,繡那木蘭花兒,哪都沒去呀。」「這丫頭是怎麼了?我且去看看她。」黛玉說著便起身去紫鵑房中。果然,紫鵑正坐在床畔,低了頭做針線。「你怎麼了?」黛玉問,邊說邊走進來,「我可是得罪了你不成?這兩天總不見你在我眼前晃。」紫鵑忙站起來笑道,「如今姑娘身體大好了,天又暖和,我估量著沒啥事,又見這麼多人伺候著,我就躲了個清閑,在房里把姑娘的東西做一做。姑娘不耐煩針線,又不喜用外人的,哪一件不是我和雪雁親自動手?」黛玉便坐到床沿上,看紫鵑手里的活計,「好漂亮的木蘭花兒,你這做的什麼?」「姑娘的夾衣。這眼瞅著天熱了,姑娘該換夾的了。」「這麼多年,我就只喜歡穿你給我做的呢。」黛玉掩口笑道,「也要注意身子,別太熬了。我衣服這麼多,不在乎這一件兩件的……」「姑娘莫這麼說,我希望姑娘能永永遠遠穿我做的衣服,穿一輩子!」紫鵑沖口而出。黛玉聞此言,便凝神看著紫鵑,「你這丫頭,可有什麼瞞我?」紫鵑強笑道,「我能有什麼瞞姑娘?我有什麼事,姑娘還不知道?」說著說著,便低了頭,聲音也小了。黛玉站起來,走到紫鵑面前,看著紫鵑的眼楮,「你說的不錯,這麼多年,你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你既知如此,還不快說了來?」紫鵑道,「哪里有什麼?真沒有什麼……」「既沒什麼,你為什麼哭了?」「我哪里哭,沙子進了眼,迷住了。」紫鵑抹了抹眼楮。黛玉便不說話,只呆呆看著紫鵑。門外老嬤嬤道,「下人房間腌,姑娘不可久呆。且姑娘勞了這半天神,該歇一會了。」便有兩個婆子走進來,請黛玉去房中歇息。那黛玉睡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的不安生。雪雁走進房來,見黛玉睡了,便將一床絲棉被蓋在黛玉身上,那黛玉忽的一下將被子掀到一旁。雪雁愣了半晌,走到紫鵑房中說,「姑娘不知怎麼的,跟誰斗氣呢,我給她蓋被子,她也不肯,正躺在那里挨凍呢。」紫鵑听了,忙放下針線,走進黛玉房中,果見黛玉合衣睡在床上,邊含笑上前道,「好端端的,為什麼不蓋了被?這好容易身體才好些……」說著便親手將被子蓋在黛玉身上。黛玉便起身道,「你若是不說,我便糟踐我自己,死了倒也罷了。」說到死字,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自小父母兄弟姐妹一概都無,只身投了這里,拿你作親妹妹看待,就是那雪雁也不及你親厚,這如今你倒也幫別人瞞起我來!」紫鵑忙道,「並不敢瞞姑娘什麼!姑娘這話折煞我了!」黛玉道,「我且問你,為何這陣日子添這許多人伺候?」紫鵑便說不上來。黛玉冷笑道,「你也跟著她們瞞我!瞞的我好苦!有本事讓我一輩子不知道!」說著賭氣面向里睡了。那紫鵑呆了半晌,低頭見黛玉睡了,仍拉了被子蓋在黛玉身上,無情無緒的走出房。眼見的綠竹盈盈,滿目清涼,想起寶玉,不免恨恨,「現在才明白,原來男兒皆薄幸!那寶玉成日家與我們姑娘蜜里調油,這如今訂了親了,竟躲著不見人了。哼!有本事你便躲一輩子?」在那里恨了一會兒,忽想道,「他既躲了,難道我就不能代我們姑娘去問問他?哼,躲得了和尚還躲得了廟!」如此一想,便叫雪雁黃鸝,「好生的伺候著姑娘,我去去便來。」一路上穿花度柳的出了園子,到王夫人後書房去尋寶玉。那永遠正坐在院子門口,兩手托著下巴發呆,看到紫鵑遠遠走過來,忙站起身。紫鵑問,「二爺呢?」邊問著,並不停下腳步。永遠忙攔住,「二爺睡了。」「睡了?」紫鵑停住腳步看看永遠,「我看是躲著我吧。」「姐姐這是什麼話!」永遠漲紅了臉,「太太有令,二爺要認真的把書讀起來,以備秋後入闈。」「你不用攔著我,我今日非見二爺不可!」紫鵑說著便向內闖,永遠攔不住,叫嚷起來,里面又跑出幾個丫頭,「姐姐留步!二爺在溫習功課呢,不讓人打擾!」紫鵑不聞不問,只一個勁的向里走,迎面迎上花襲人。襲人笑道,「紫鵑這是怎麼了,這般火熱熱的殺了來?」紫鵑上前見禮,又道,「我們姑娘打發我來給二爺問安,求姐姐通報一聲。」襲人滿臉堆笑的將紫鵑拉到一旁,「妹妹來的真不巧了,爺昨晚看了一宿的書,這會子剛睡熟。妹妹想,怎好打擾他?求妹妹原諒。等爺醒了,我代妹妹轉達吧。」紫鵑便不好再堅持,隨了襲人出來,走到僻靜處,便問襲人,「听說二爺與寶姑娘訂了親了?」襲人嚇了一跳,「你听誰說來?」紫鵑冷笑,「整個府里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就是我們姑娘,不也許了北靜王了?」襲人見紫鵑如此直白,一時反倒不好說什麼。紫鵑又笑,「我就不信寶二爺會在屋里讀書!這件事要麼他是不知道的,由著你們哄了,他若是知道,斷不會如此安靜!」一句話戳到襲人的痛處,襲人便啐了一口,「這是什麼話!主子們的婚事豈能由咱們這些做下人的說三道四!就是主子們自己,也還不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休在這里胡說了,這不是你我管的了的事!二爺也不是那真糊涂的人,平時再怎麼鬧,大事面前還是顧全大局的,不會讓外人恥笑了去。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顧你主子,這眼看著做王妃了,你和雪雁定是陪嫁過去的!別鬧出什麼事來,可是擔不了的罪!」說畢抽身回去,令丫頭將院門關了。那紫鵑只氣的直喘,扶著牆穩了一會兒,方慢慢的走回去。一路上只把個襲人的話反過來復過去的琢磨,眼見得寶玉如此安靜確實沒鬧,不免把那襲人的話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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