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十三、打抱不平兄弟知己 欲施抱負姐妹通心

作者 ︰

賈母棺槨被送至鐵檻寺暫放,賈鏈又詢問了柳湘蓮的意見,柳湘蓮笑道,「人都不在了,我要尸身作甚?」鴛鴦便依照殉葬資格和賈母棺槨一起存放在鐵檻寺中,只待開春便送回南邊安葬。

是夜,賈府眾人便住在鐵檻寺中,因人多不夠住,又在附近村落里找了幾間淨房,著人打掃干淨,眾人安頓下來。

襲人猶自流著眼淚,又恨柳湘蓮,「這人竟真是個冷面冷心的!沒辜負他冷二郎之名!好好兒的鴛鴦還懷了身孕的,死了他竟不要了!好歹也葬進祖墳!」

寶玉笑道,「你懂什麼?人全靠一股精神氣支撐著,人都死了,留那行尸走肉又有何用?這世上有多少人,生前得不到善待,比如夫妻,比如父母,死後倒是撫尸大哭哀哀欲絕,極盡哀傷之極事,那是做給世人看的!偽君子之行為!真正的懷念是在心里的,不在形式。鴛鴦和柳二兄結婚時日不長,但是夫妻感情親密深厚,鴛鴦生前得柳兄厚待,已是她的福份!又何必計較她死後如何?」

「要你這麼說,那老太太的喪事也大可不必如此鋪張了?還有先前蓉大女乃女乃的喪禮排場也不比老太太的小哪里去……」襲人道。

「只不過,做給世人看的罷了。老太太是誥命,喜喪,身份放那兒了,必須如此。那秦氏的喪禮……有時候,也是活人給予死去的人的一種懷念吧,好象越隆重越能彌補內心的愧疚,殊不知人死如燈滅,精神氣魂已然去了,又能如何感知?」

襲人便不吭聲。寶玉又道,「只怕此事不得結果呢,柳兄乃重情之人,必做出一番事來,方對得起鴛鴦。」

襲人驚道,「你休得胡說!那鴛鴦是感念主子舊恩,方殉了的……」

寶玉便看襲人。

襲人道,「你看我作甚?難道不如此?」

寶玉笑,「你這麼個水晶玻璃人兒,你有什麼不知道的?」

襲人便不吭聲,良久,忖奪道,「可怎生避免了才好?」

寶玉盯了襲人一會兒,一語不發,回身面向里躺著。那襲人思慮良久,無意中抬頭,看到寶玉睡在床上,忙上前推推他,「睡了?」寶玉不答,口鼻發出沉穩的呼吸,竟睡著了。那襲人便拿起一床鵝絨被蓋在寶玉身上,又把那塊玉從他頸中解下來,用手絹包了,塞在他枕下,也自去睡了。

在鐵檻寺住了兩日,安頓好賈母棺槨,便起程回府。眾人各上各的車馬,忽百靈慌慌張張的跑出來,一直跑到尤氏車前,「不好了,四姑娘不肯回府,要當姑子呢!」

眾人大驚,探春沉思片刻,對尤氏道,「莫驚了二位太太。嫂子帶大家先回去罷,我且勸勸四妹妹,稍候帶她一起回去。」

尤氏猶豫片刻,搖頭道,「這……不妥吧?你們可是未出閣的姑娘!哪能將你們二人留在荒郊野外?萬一有個差池,十條小命也不夠我送的!再,傳出去也讓人笑話……」

探春不等說完便道,「大禮面前怎拘小節?四姑娘要出家,這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嫂子若不放心,多叫幾個婆子陪著我們便是,再,另多叫幾個家人小廝在門口守著。我們晌午便回。」

尤氏較之鳳姐,才干上不如,品行上卻是個溫厚老實之人,听得此言,一時也無他法,只得依了,留下五六個婆子陪著,又留了八個年紀大的管事家人在門口守著,細細叮囑了,晌午必須回府,這才帶了眾人回去。

那探春便走到惜春所住屋子,果然那惜春呆呆的坐在床上,一手拿了剪刀一手抓了一把青絲,丫環跪了一地。見探春進來,惜春便冷笑,「你也是來勸我的嗎?我今日必然剪掉這萬千煩惱絲,方得清靜。」

探春道,「我以為妹妹是個明白人,現在看來,妹妹不過如此。」

惜春一怔,探春不等回答,接著道,「心若清靜,一切外物皆為身外物,心若不清靜,妹妹就是死了下到黃泉路上,只怕也是煩惱著的。妹妹何必做這種自欺欺人之事?」

一句話說的惜春大哭不止。

探春趁勢坐到床前,摟住惜春,使個眼色,便有婆子上前掰開惜春的手,拿走剪刀。惜春哭道,「我無父無母,只依仗著祖母方平安度日,如今老太太去了,大姐姐又死了……三姐姐,大廈將傾也,我們做女孩兒家的,可如何是好?」

探春道,「你逃入這空門,就是解月兌?」

惜春道,「事到如今,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大姐姐身懷有孕,死訊到現在秘而不宣,咱家的根已經倒了!東府大老爺又行此齷齪事,正是自撞刀口自尋死路!古往今來多少官宦罪臣之女飄凌流落,為人奴僕倒還是好的,萬一流落到煙花柳巷任人欺凌……倒不如死了的好!趁現在還沒到那步,不如讓我剪了這青絲,出家為尼,即便家敗了,也不涉及出家之人!」

探春听了,便站起身踱了兩步,回身道,「我不能說你這法子不對,只是,也太悲了些。要知道,萬事皆有變數,不到最後一步,你怎知結局已定?」

惜春冷笑,「自作孽,不可活。我冷眼旁觀這麼些年,也作的可以了。萬事皆有變數,可變數再大,也月兌不了因果!」

探春道,「若果真如此,也不能逃避了!可惜我竟不是男兒身,我若是男兒身,此時一定站出力挽狂瀾!又怎會如此被動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只怕是憑你個人之力,如螻蟻撼樹也!」

探春無話可答,半晌道,「不試怎知不可以?」

惜春冷笑一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三姐姐也算是痴人耳!」

一句話說的探春越發啞口無言,呆了一會子,忽然笑道,「想不到四妹妹竟是個伶牙俐齒之人,說的我竟無可回答了。也罷了,這都是些後話,不談也罷。先說眼前,妹妹不可斷發出家。」

「為何不可以?你今日若放了我,我感激你不說,你也算全了咱姐妹情義。」

「若真到那一步,我發誓,必在禍前讓你走。只是現在……我還想試試,不然總不甘心。」探春說著,滴下淚來。

惜春也落了淚,姐妹二人淚眼相望,從此算通了心。

當下也無別話,婆子去附近村里酒肆買了飯菜,伺候二人用飯。探春皺眉道,「如此粗陋?」

婆子陪笑,「二位姑娘先湊乎著用一些吧,這外面不比家里……」

探春道,「也是,慌慌忙忙的,竟誰也沒想到這些細節。」用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湊到鼻下聞了聞,終是吃不下。

惜春不吭不響的,讓婆子盛了飯,就著蔬菜豆腐,吃了小半碗。眾人皆詫異。

惜春笑,「如今有這豆腐菜蔬已是好的了,往後連這個也沒有的日子……」

探春不待說完,便一迭連聲命婆子傳話套車,待惜春用完飯,姐妹二人便坐了車回府。

那尤氏听到惜春回來,冷笑,「我還以為她真的不回來了呢,有本事,她就真出家作姑子去!沒的作出這些個樣子給誰看!」

話傳到惜春耳中,惜春氣惱之余,越發心冷如冰,一門心思想著出家。

那黛玉經賈母去世,又送喪等一連串顛波,身子本就怯弱,心事又重,竟下不了床。紫鵑每日到上面來回,賈政王夫人等為元春夭折賈母去世,朝廷的態度模糊,滿心惶惶,又哪有心力顧及黛玉?只令延醫照看著。紫鵑見王夫人顧及不上,一時也無奈,只有偷偷抹淚的份兒。

轉眼過了十五,薛姨媽打發寶釵寶琴到賈府見王夫人,彼此見禮畢,寶釵便送上請貼,卻原來是為了薛蟠娶親之事。

王夫人喜道,「正該如此,早成了家早好。準備的怎樣了?」

寶釵道,「原本老太太仙逝,我該送葬的,因母親一向身體不好,姨媽是知道我們家的,能靠得住誰?不過是我掙命挺住罷了。所以就只讓蝌兒過來送了一程,姨媽不要怪我才是。」

王夫人道,「也罷了,不用說這些個。只是,苦了你了。」

一句話說的寶釵眼圈兒紅了,忙低了頭。王夫人見如此,忙用話岔了過去。一時靜靜喝茶。

王夫人忽然道,「既是你哥哥娶親,倒不如,連蝌兒的婚事也一起辦了。」

寶釵道,「這事要與母親商量。」

王夫人道,「辦一件也是辦,兩件也是辦。你回去跟你母親問好,順便請她來一趟,商量商量。」

寶釵允了,見天色不早,帶了鶯兒告辭。

晚上便把這事跟薛姨媽說了,薛姨媽只說,「再商量吧。」

寶釵道,「依理不該我做女孩兒的多嘴,只是現如今媽媽也沒個商量的人,咱們娘倆倒也不用太拘束了。我覺得姨媽此提議甚好,那刑大妹妹家窮,那年連棉衣都當了,這兩年家里事多也沒怎麼顧及到她,可到底是咱家的人,別把個身子熬壞了,反倒不好了。既是姨媽主動提起,咱就順水推舟,把刑大妹妹娶過來便是。」

薛姨媽道,「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孩子受苦?只是當真沒想起來,既如此,我明日便過去與你姨媽商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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