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十一、琴聲泠泠傾心相許 更深漏漏禍事臨頭

作者 ︰

黛玉便不說話,只怔怔的看了寶玉。

寶玉也只管怔怔的瞧著黛玉。

良久,黛玉哇的一聲嗽了出來,轉身撲在桌上咳個不住,一邊咳著,一邊眼淚只管流了下來。

寶玉見眾丫環都不在,忙上前拿了巾帕遞過去,又手忙腳亂的找痰盒,又倒水給黛玉漱口,又想著幫黛玉拍背……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黛玉好容易平了咳,將寶玉的手撥弄到一邊,嗔道,「又動手動腳的了。」

寶玉便低了頭,黛玉看著他那模樣,又氣又嘆,將手指使勁往他腦門上一戳,「真真是……冤家!」

說到冤家二字,不禁想起那年賈母所言「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來,那眼淚又刷的落了下來。

寶玉便道,「我知道妹妹的心,如今越發知道了。妹妹只管放心吧。」

轉身將黛玉妝台上的一支玉簪拿起,「如違此心,誓如此簪!」啪的將簪子慣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黛玉唬了個目怔口呆,還沒說什麼,早有丫頭沖進來,拾起斷成幾截的簪子,細看時,卻是黃鸝。

黛玉便坐在椅上嘆了口氣,命黃鸝,「收拾了茶具,將桌子抹干淨了,給寶二爺重新斟壺茶來。不用龍井,拿我那罐楓露茶沏了來。」

寶玉便坐到火盆旁,將手放在火盆上烤著,聞此言便道,「楓露茶?可是武當山所產?」

黛玉道,「可不是那個,我嘗著味道卻普通,比不上龍井碧螺春,可是奇就奇在,品了這茶水後,再喝白水,竟有種甜甜的味道在口底舌間。」

「這麼奇妙?」寶玉問,眼見著黃鸝斟了茶水遞過來,略嘗了嘗,咂咂嘴,「是普通。」

黛玉笑著,另拿了茶杯親自倒了白水,寶玉道,「勞你乏。」接過來喝了,奇道,「果然,甜的。」黛玉黃鸝都笑了。

此時紫鵑雪雁也送了人回來,見黃鸝在屋里伺候,兩人便不進屋,自回房中做活計。

這里黛玉又命黃鸝端了水淨手,親自燃了香,便掀了琴袱。

「這般冷,姑娘還要撫琴麼?仔細手冷。」黃鸝勸道。

黛玉微笑不語,伸手調試琴音。黃鸝見勸不動,走到外面另端了火盆過來,放在黛玉身邊不遠處。

黛玉便開始撫琴,一時屋里靜悄悄的,只聞琴音。

一曲畢,黛玉抬頭,卻見寶玉愣愣的看著黃鸝,再看黃鸝,早已淚流滿面。

「你哭什麼?」黛玉也奇怪起來。

黃鸝忙擦掉眼淚,強笑道,「听到姑娘琴音,不覺想起父母家人了。」

「噢?你听得懂我這琴?」黛玉越發奇怪。

「嗯,略懂一二。」黃鸝道。

黛玉寶玉對視一眼,寶玉便道,「你且說來听听,看你說的對是不對。」

黃鸝便吟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晅兮,終不可諼兮。」

一語未了,黛玉紅了臉,寶玉觀黛玉神色,便知黃鸝說對了。一時也顧不得黃鸝,只覺得滿心滿肺的甜蜜,似要溢出來,只管怔怔的瞧了黛玉發呆。

黛玉越發羞慚,掩面起身,命黃鸝送客。

寶玉便隨了黃鸝走出瀟湘館,走到門口才回過神來,執了黃鸝的手,「你怎麼懂得詩經和古琴?」

黃鸝羞的將手抽回,背對了寶玉,「二爺自重。」

寶玉見其舉止神態,哪里是丫頭,分明是大家子的小姐了。因站定問道,「你不用怕,只管告訴了我,你家鄉父母何在?怎會到了這里?我看你不象一般人家的女孩兒……」

黃鸝听了,欲言又止,想了想,笑道,「二爺說笑了,我們做丫環的,進了主子府,只管伺候主子便是,哪里還論得了出身前因?二爺快回去吧,天好冷了,我也得回去伺候姑娘呢。」說著屈了屈膝,又令跟寶玉來的小丫頭子,「好生伺候著二爺,別磕了踫了。」便轉身回去。

寶玉看著黃鸝的背影,只見蕭瑟中一片白衣漸行漸遠,說不出的孤寂單薄,不禁悲從中來。

轉眼到了除夕日,賈府忙了個底朝天,來來往往的丫頭恨不得腳後跟踢後腦勺。

眾男丁家眷皆著了正式的衣裳,等著時辰一到便進祠堂祭祖。因元春懷了龍裔,因此上今年的祭祖大典格外隆重些。

戌時一刻,眾男丁家眷皆進祠堂按輩份上前行禮,一時鴉雀無聲,只聞唱禮聲和眾人悉悉窣窣的衣帶聲。

到女眷時,賈母在前,帶著刑王二夫人,後面跟著尤氏李紈鳳姐,再往後便是各位姑娘媳婦們,大家跪下叩頭。

忽院中門外遠遠的嚷嚷起來,眾人驚回頭,賈赦便怒道,「是哪個奴才!吃了狼心豹子膽了!還有沒有規矩!」

話音未落,已有一小廝連滾帶爬的沖進院來,跪倒在眾人面前,「剛宮中……宮中夏老爺差人來報,說咱家……咱家貴妃……沒了!」

「你說什麼?!」賈赦一把揪住小廝的衣襟,「放屁!老子宰了你信不信!」

小廝嚇的直哆嗦,賈政上前推開賈赦,命那小廝,「報信的人呢?快傳進來!」

「在……在外面!」小廝指著門外說。

「糊涂東西,還不快帶進來!」賈政怒道。

小廝便看眾女眷,賈政回過神來,「請到外書房去!」

這里賈母王夫人等已經癱在地上,眾女眷丫環婆子圍著哭的哭,掐人中的掐人中,鬧成一團。好容易醒過來,皆呆呆的發愣。

探春道,「定是傳錯了的,興是奴才听錯了也不一定。老太太、太太先不用急,等問清楚了再說。」

當下祭祖儀式暫停,婆子們端了幾把椅子,賈母刑王二夫人暫且坐了,余者皆站著眼巴巴的听信,有弱的便坐在拜墊上。過了一刻鐘的工夫,賈鏈賈蓉慌里慌張跑了進來,撲進老太太懷里放聲痛哭,「老祖宗,咱家娘娘沒了!」

賈母眼楮一翻,昏了過去。當下又是一團亂,王夫人癱在地上動彈不得,鳳姐一時也目瞪口呆。還是探春穩重,先命下人不得驚慌,抬了抬椅來,把老太太王夫人送回房中,余者皆跟回賈母的榮禧堂听命。

探春又跟賈鏈道,「哥哥一定要打听了來,到底出了什麼事。好端端的娘娘怎麼會沒了?打听了來先別告訴上房,老太太和太太擔受不起了,先告訴鳳姐姐吧。」

賈鏈點頭,目中滴淚,嘆了口氣,帶著賈蓉離開。

眾人一直守到子時,听到擺在角落里的自鳴鐘敲了十二下。惜春道,「除夕過了,又是新的一年了。」尤氏便皺眉,瞪了她一眼。

惜春冷笑道,「嫂子也不用瞪我,放心,我也礙不著你的眼,你可也礙不著我的眼了。大難來時各自飛,各人自掃門前雪。」

一句話把尤氏噎的臉發白,「大家听听,這是什麼話!我這當嫂子的哪點容不下你了,你處處針對我?」

探春開口道,「原本不該我說,只是不說又不行。都什麼時候了,還只管吵這些個不中用的!眼下先打探了事情再說,老太太和太太的身子也要緊!怎麼太醫還不來?」

一語未了,婆子在門口稟道,「太醫來了。」

當下眾人回避,婆子領了太醫進來,寶玉陪伴在旁。

太醫上前給賈母把脈,又翻開賈母的眼皮,吃了一驚,退到桌旁對寶玉道,「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當下不止寶玉吃驚,屏風後的眾人也吃一大驚,皆嚷嚷起來。

混亂中只听太醫道,「老壽星是驚風了!這病來的太急想必受了什麼大的刺激了!」說著便擺著手一迭連聲的「無能為力,告辭。」退了出去。

眾女眷皆涌到賈母床前,賈母微微睜開眼楮,將地上眾人一一看過,點點頭,眼淚從眼角處滴下來。探春見無人打理,便命琥珀將早已備好的壽衣翻了出來,急慌慌的給賈母穿衣,又命丫環去前面回稟眾爺們。賈母喉中咯咯作響,吐出一口濃痰來,小丫頭朝顏忙上前用帕子擦了,賈母方緩過氣來,使勁道,「我知道你們入不敷出的,如今正是用錢的當兒,我的體己也值五萬兩之多,皆拿出來抵了罷。」又看看黛玉探春惜春,道,「只是這三個丫頭……你們好生的看著出嫁,千萬找個好人家,別讓迎春的事重演!」

黛玉早哭的抬不起頭,紫鵑在一旁半摟半抱著拖到椅子上坐了。探春用帕子捂著臉哭個不住,倒是惜春冷著臉一旁站著,一滴眼淚未落。

賈母又把眾人看過一遍,微微一笑,眼楮一翻,就此仙逝。享年八十四歲。

消息傳到前面,賈赦賈政帶著眾爺們哭到榮禧堂,黑壓壓跪了一地,當下令人扯孝,門口起了幡,又命眾下人去各親朋府里通知,因賈母是一品誥命,賈赦賈政穿了官服進宮稟報朝廷。

那王熙鳳只覺身子軟弱無比,如水般嘩嘩流淌,勉強扶了平兒回房中換衣服,褪下衣褲,兩人皆大吃一驚,只見褲子已被血浸透了。

「這是,這是……」平兒驚的直瞪眼楮,王熙鳳眼楮一翻,倒在平兒身上昏了過去,平兒忙一迭連聲的叫小紅,兩人合力將鳳姐拖到床上,身下墊上墊子,拉過被子蓋了,小紅便出去命婆子請太醫,又叫了一個小丫頭去告訴賈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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