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續紅樓舊夢 二、提舊事相托綠玉斗 嘆生平魂歸沁芳閘

作者 ︰

岫煙帶著寶玉到了櫳翠庵,自有服侍的老嬤嬤開了門請這二人進來。妙玉已煮了茶備好了茶具等候多時了。

見了寶玉岫煙,妙玉緩緩站起,做了個請的姿勢,二人便拖了蒲團自坐下。

妙玉低眉斂目,將茶倒入杯中,親手奉與寶玉岫煙。

岫煙端著茶具便笑了,「我若記得不錯,這個杯子,還是小時候在蘇州時,你與我用過一回呢。總不見你拿了出來,今日卻是如何想起它?」

妙玉笑道,「舊人自用舊物。只因是你,我才拿它出來,換了旁人,可再不能。」

一句話勾起了寶玉的好奇心,湊上前來細細觀看,「這個杯子……好生眼熟!」

「你又胡說了!」妙玉正色道,「別說是你,就是她,也只是第二次用。自來了這里,我從未拿它出來示人,你又如何眼熟?」

「我是真的眼熟,我怎敢與你說假話?」寶玉也正色道。岫煙听說,便把茶杯遞給寶玉。

寶玉拿在手里,只見這杯子呈三足鼎狀,通體烏黑,叩之清脆悅耳,又小心的舉過頭頂看其底部,上面兩個小篆,細看卻不認識。

「這是何字?」寶玉奇怪的問。

「蠢才,蠢才,」妙玉搖頭冷笑,「連‘神瑛’二字都不識得。」

寶玉听得「神瑛」二字,不覺一呆,腦中如雷聲滾滾而過,似有什麼藏在深處,若隱若現,細想卻又想不起來,于是只管坐著皺著眉苦苦思索。

岫煙笑著從寶玉手中接過茶杯,邊飲邊與妙玉說話。

寶玉許久回過神來,耳听得二人盡談些禪語機鋒,低頭再看自己眼前放著妙玉的綠玉斗,盛了小半杯水,便端起一飲而盡。

「瞧這人!」岫煙笑了,「喝茶也這般急不可耐的!」

妙玉微笑著向寶玉臉上看了看,笑向岫煙道,「他有心事呢,瞧這眼楮都腫了的。只道林姑娘愛哭,卻原來他也愛哭。」

「姐姐盡取笑我。」寶玉也笑了,「姐姐喚我來,可有事吩咐?」

「卻也沒甚麼,只想請你來品品茶,順便幫我一件事,可好?」

「姐姐何事,只管吩咐,我定辦好。」寶玉忙答應著。

妙玉看著岫煙,越發笑起來,「我還沒說什麼事呢,你就答應起來,萬一辦不到,你當如何?」

「不會!姐姐生性高潔,目下無塵,承蒙姐姐不嫌我鄙陋,有事相托,這是姐姐識我懂我,我自當竭力為姐姐效勞,又怎無辦不好的道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會給姐姐辦成了!」

「啐!這是什麼話!」妙玉沉下臉,「什麼粉身碎骨的……」

寶玉不覺紅了臉,自知造次了,把跟黛玉說話那一套使了出來。自己也深悔不迭。

妙玉怔怔的看著他,半晌嘆了口氣,「我並無怪你的道理,你一腔赤誠無私心,即便說話無輕無重,也是天性純正使然,我本不該以世俗禮儀拘定于你。罷了。」

妙玉撿起那綠玉斗,將剩下的茶折進盂缽里,用絹帕細細擦拭了,裝進一個檀木的小盒子里,又將盒子遞與寶玉,「你只將這個,送與一個你認識的人。」

「好精致的盒子!」岫煙笑道,「這麼個精致物兒,也只配這麼個精致的盒子。妙玉,可是你機緣到了嗎?」。

「是的,是時候了。」妙玉點頭微笑,又看向寶玉,「你將這個,送與你一個舊相識,陳也俊陳公子。」

「怎麼,姐姐與陳也俊相識?」寶玉驚疑不定,「姐姐自幼到我家,怎會與陳公子相識?」

「這是舊話了。你既問,我也不瞞你。我家與陳家是舊識,我與陳公子,自小定過親。只是我後來入了空門……」

「我說呢!」寶玉恍然大悟,「我說這陳也俊怎麼這般大年紀了不肯娶親……」

又看了眼妙玉,越發點頭不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了姐姐這等人才,難怪陳兄……」

「好了不要再說了!」妙玉板起臉,「我既托你,自有我的道理。你幫便幫,不幫就算了。」

寶玉自知失態,忙掩住口,抱住檀木盒子,「我不說了,走了便是。姐姐只管放心。」

說著一溜煙的去了。

這里妙玉和岫煙微微一笑,兩人坐下自吃茶不提。

寶玉一溜煙的回到——,這晚把那小檀木盒子開開合合,綠玉斗卻不拿出來,唯恐弄髒了,自己在那里又笑又嘆的。

「瞧這人,可是瘋了!」襲人和麝月莫名其妙的,襲人上前便想去動那盒子,「我且看看是什麼東西!」

「別動!」寶玉忙阻住襲人,飛快的把盒子蓋了,放在床里枕頭邊上。

「是什麼?」襲人問。

「不可問,不要問。不可動,不要動。」寶玉說著,又吩咐麝月,「去櫃子里把我那身出門的常服拿出來,我明兒個一早要出去。」

「爺又去哪里?」麝月奇怪的,一邊開了箱子去找寶玉出門的衣服。

「去……去北靜王府。」

一語未了,只听雲板叩響,一屋的人頓時愣了。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麝月便出門叫小丫頭子,「去打听!」

小丫頭子答應一聲便跑,沒一刻折了回來,後面跟著個老嬤嬤,寶玉仔細一看,是薛家那年給黛玉送燕窩的,後來這嬤嬤又送過幾次燕窩給黛玉,寶玉遇到過,所以識得。

那嬤嬤立在門外,「給爺請安!」

「嬤嬤不用客氣,快說,是怎麼回事?!」襲人急不可耐的。

寶玉已是痴了,眼淚早已滾下來,耳听得那嬤嬤道,「回姑娘話,我家菱姑娘,沒了!」

驚的個襲人麝月目瞪口呆,襲人一把揪住嬤嬤的衣服,「是怎麼沒的,什麼時候的事?你快說!」

「菱姑娘那日受了爺的氣,一直嚷著心頭痛,早晨說要進園子散散心,咱們太太也沒在意,誰知去了一天了也沒回來,太太便使了人來找,到處都找不著……誰知,誰知在沁芳橋邊拾到一只繡鞋,上面繡著菱角花兒,不是菱姑娘的卻是誰的?于是著了人去河里打撈……」

「別說了!」寶玉握起拳頭塞進嘴里狠命的咬著,耳邊猶自響起香菱的話,「沁芳閘,沁芳閘,當初二爺取這名字,可是因為看到落花隨流水的緣故?……可是因為看到落花隨流水的緣故?……」

「我好傻呀!」寶玉終于哭出聲來,「我好傻呀!菱姐姐!我怎麼就,沒听出弦外之音呢!」嬤嬤已經告辭了,這邊麝月已翻出素服,亂哄哄的服侍寶玉穿衣。

襲人也撿了素淨衣裳穿好,嗚咽著,「我也去送菱兒一程!」說到程字,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寶玉襲人趕到薛府,門前已起了白,丫頭婆子均戴了孝。一小廝將寶玉襲人引至靈堂,寶玉才發現,整個大觀園的主子奴才包括鳳姐平兒,都到了,擠的滿滿一屋。黛玉正嬌喘吁吁的倚著桌子坐了,眼楮哭的象桃兒。

「姨媽!」寶玉撲到薛姨媽懷里,大哭起來,「菱姐姐她……」

「唉,我的兒!」薛姨媽撫著寶玉的頭,眼淚也流個不住,「可憐這麼個孩子,唉……」

「等等!我且看看菱姐姐的靈位!」寶玉撲到棺材前看那靈位,一把拿起來,就向著地上摔,「什麼薛氏!菱姐姐說了,死後不入薛家祖墳,靈牌只寫甄氏英蓮之位!」

早有丫環婆子搶上前撿起那靈牌,薛姨媽只氣得亂跺腳,「你這孩子,可是病了?如此胡言亂語,怎可拿死人靈牌亂說!」

「姨媽,我真沒有亂說!」寶玉哭著,將早晨遇到香菱且香菱囑咐的事一一向眾人說了,眾人大驚之下,各自思索。

「依你說,這香菱不僅有名有姓,還是蘇州望族後裔?」探春首先發話。

「可不是!」

「二哥哥,這事非同小可,事關菱姑娘死後各種事,不是你隨便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探春沉著的說。

「我沒有胡說!若不信,可以找岫煙姐姐問個明白,當時她也在場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薛姨媽。

薛姨媽難為的,「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刑大姑娘……」

「媽,」寶釵擦干淚,排開眾人上前,「死者為大,菱姐姐在我家這麼多年,為人處世處處堪憐,媽看這麼多姐妹姑娘前來吊唁便知道菱姐姐的為人了。再說,若寶兄弟所言是真,咱們不可簡慢了她,她可是望族之女呀!這個時候,媽還拘什麼小節呢,我想刑妹妹也不是那小家子小戶的女兒藏頭羞腳的……媽只管叫人接了刑妹妹來便是。」

一席話說的大家暗暗點頭。

「噯,我的兒,听你的便是。只是不知道這刑姑娘現在是在園中住著呢,還是……」

「如若猜的不錯,刑姐姐要麼在櫳翠庵,要麼就家去了。自從迎春姐姐出了嫁,她便不肯留宿了。」寶玉忙獻策。

于是薛姨媽便叫人兩處去請,不多時,果然從家里接了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且續紅樓舊夢最新章節 | 且續紅樓舊夢全文閱讀 | 且續紅樓舊夢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