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侯門 第十八章 要求

作者 ︰ 某某寶

好容易等到前院的宴散了,然素帶著听到的一肚子最新消息前往湘園。

徐三老爺正在書房里悶坐,突听她來了,煩悶的臉上又添了三分煩燥。來報信的夏雨抬眼覷見,正要問,要不要先叫姑娘回去。

已見徐三老爺淡淡擺手,「讓她進來。」聲音頗有些無力。

夏雨趕忙低頭應聲,到外頭請六姑娘。

徐三老爺的內書房,然素是第一次來。以往六姑娘不論有什麼事,從不向父親哥哥哭訴,當然更不會主動尋到書房說什麼事兒。

何況,閨閣女兒的教養是母親的責任,父親,多數是不過問的。

然素一腳踏進書房,光線隨之一暗。她立住腳,抬眸四下打量,正門背靠牆擺著一張紅木翹頭長幾案,當中供著尊白玉香爐,翹案兩頭各有一只大肚青花供瓶,內里稀稀落落插著幾枝貼梗海棠,似梅般紅艷。翹案兩則有雕花高幾,幾上是兩盆山石怪松盆栽,里頭青苔郁郁。

徐三老爺一身皂色錦緞家常道袍,邊襟綴銀線繡雲紋衣邊,端坐正上位。三老爺徐湘往前十月滿四十歲,面白微須,身形清瘦,面目溫然,因官位並非要職,且不為前程憂心。身上就多了幾分恬然灑月兌之氣,並沒有這個年歲的官員身上多見的八面玲瓏的功利之氣。

徐三老爺見女兒進來,神色肅然地立在門口不言不語,一雙清亮眼眸四處打量,又盯著自己看。仿佛進的不是自己家,而是旁的陌生之地。心底就百般不是滋味兒,輕輕咳了一聲,放軟聲音,溫和地問道,「素兒,你來有何事?」

然素回神趕忙上前行禮,直起身子,滿目坦然望向徐三老爺,「父親該能猜出來,我為何而來。」她即來了,就沒想再打什麼馬虎眼兒。眼前的事兒,不是她溫良恭儉就能解決的。

徐三老爺因她的語氣,略微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但也知這件事終是女兒受了委屈,不忍心苛責她,伸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你坐吧。」

「謝父親。」然素再施一禮,溫順地在徐三老爺下首的高背椅上坐定,抬眸看向徐三老爺,神態恭敬,聲音鎮定平靜,「父親,我听說,您讓元家那位暫住在咱們府上花園之後的知秋院,是嗎?」。

知秋院位于徐府東北角,是座只有一進的四合院。徐府祖籍樟林,族人眾多,常有族人或其它沾親帶故的親人上京投奔。因而就專門在後門兩側僻出五六間這樣的院子,傳供那些家境不太好,關系又不大近的親戚們在這里暫住。

這些院子即有角門向府內開,又有院門往街上開,出入倒也便宜。若是一般的親戚,這樣安排當然極妥當,可,元家那人不成。

「你問這個做什麼?」徐三老爺微微皺眉,「這種事本不該你過問,安生在院中呆著便是。」

再安生,一輩子就折進去了!然素唇角譏諷地翹了翹,「時至今日,父親還要糊弄我嗎?」。見徐三老爺瞪眼要斥她,她把唇角一撇,定定望著湘妃竹簾,以追憶往昔的語氣,悵然說道,「自從小時候起,父親見了我沒二話。不是叮囑認真習字,便是好好習女紅,再不然就是好生听老太太的話,听太太的話。我敬重父親,听您的話。听著這話,過了一年又一年。這些年,我一不惹事,二不討寵,三不爭東西。給我的,我拿著;不給我,我從不奢望。旁人欺負我,我能受的,受著。受不下的,還得受著。從沒向父親訴過半分委屈。可父親當我不委屈麼?不過因知為人子女的本份,不肯為父親添煩憂罷了。我自問這麼些年里,除了前兒一遭不慎落水之外,沒叫父親多操半分心。便是現在的太太,我亦沒給她惹過什麼麻煩……」

「……可,我安安份份的听話听了十五年了,到如今,我得個什麼結果呢?人常說,好人有好報,為何我落在頭上,這話就不靈了呢?」

然素悶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作,話一開頭就打不住,而且愈說愈替徐六姑娘委屈,聲音不由帶出些微淒然無助,「……所以我來問問父親,我到底哪里錯了,要落到如此田地?」說罷抬起微有濕意的眼楮,直直盯著徐三老爺,等他回話。

徐三老爺被這番話說得心下微酸,又被女兒質問得一時不能答言。父女二人沉默對視半晌,他方才別過頭,柔聲安撫道,「你並沒有錯兒,再說……再說……此事……」

此事該如何辦,實則他心中也沒主意。想起年輕時,與元子歸之父的高情厚誼,背信棄義之事,他萬萬做不出來。可,听女兒一席話,不由思及亡妻,再加今日看到元子歸那般模樣,他心中愈發愧疚,一時心亂如麻,半晌方穩住情緒,深深嘆息一聲,溫言道,「再說,那元家賢佷也並非一無是處。」

然素輕輕嗤笑了一聲,「是啊,能打架,有酒量。有一顆行俠仗義的熱心腸,他怎麼會一無是處呢?」

據白橋探回來的消息說,他只所以這個造型出現,是在進城門時,遇上五城兵馬司的兵油子在城門口處調戲女子,遂路見不平撥刀相助。結果他們一行四五十人,兵分兩路,一隊人護送那女子回家,另一隊就先行來徐府。雙方分開時還約定,若到了午時他不來,就請徐府幫著去大牢里撈人。

然素听到這個消息,已經無力吐槽了……再有,今兒初上徐府的門兒,又被湊得那麼個豬頭樣,說話舌頭尚還不利索,午飯時,竟然和徐三少爺推杯換盞,吃得大醉。

這樣的人,讓她說什麼好?

徐三老爺正因此事煩憂不已,沒個決斷。叫她這麼一諷,心中作惱,沉聲斥道,「你那是什麼語氣?他好不好,自有父母兄嫂替你作主,哪有事事你自己去探的道理?」

「父母兄嫂……」然素眉梢微挑,緩緩地說道,「父親一心要守信守約,這事您在心中不是已經有了定論了嗎?母親麼?我娘走了十五年了,要她操心,也只能在九泉之下念想念想罷了;哥哥……」

然素說到這里,聲音挑高三分,「他更好,早先還替我思量一二,可今日呢?不過一上午功夫,已叫人給收買了,我就不知,那人嘴還不利索呢,到底說了什麼好話,能叫哥哥與他親熱地稱兄道弟?嫂子倒是好的,滿心為我,可這事兒,又沒她插話的余地。」

徐三老爺叫她說得半句話接不上,悻悻偏過頭,「這件事我自會重新思量!」說著轉過頭瞪眼斥道,「再不然還有太太呢,你什麼話兒只管和她說。她常說,你事事不言,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然素抬眼望天譏諷一笑,「太太啊……繼母……」

一言未完被徐三老爺怒聲打斷,「繼母如何!」

然素收回目光,偏頭看向徐三老爺,吐舌一笑,「父親莫惱。」

徐三老爺深深吸了口氣,這個女兒往日乖巧,沉默寡言,今兒竟如此出言不遜,不恭不敬。

然素見他不說話了,自己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下心緒,又正色道,「今日我來見父親,並非是為了說旁人的不是。我只想問問父親,為何將人安置在咱們府上?要接濟他也好,幫忙也罷,用什麼法子不行?偏讓他住在咱們府上?」

「住在府上有什麼不好,多年未見,性情不知。正好放在眼前,暗中觀察,若品性果真不好,你當父親會害了你?」

然素忍不住又翹了翹唇角,語帶諷意,「太太說的?」

徐三老爺怒氣又起,沉聲就道,「不管是誰說的,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然素忍不住笑起來,拿帕子掩了口,身子微微抖動,似是很歡快。但她的語氣卻一點也不歡快,濃濃嘲諷之意,激得徐三老爺拍案而起,「太太這樣,如何不是為你好?嗯?你怎的半點不感恩!」

「父親,那我就說說,她如何不是為我好。」然素停了笑,眼眸明亮看著徐三老爺,「咱們後門那條街上住的都是什麼人?」

「自是族人!」徐三老爺重重一哼。

「族人。對,是族人。後門那一條街上,住的幾乎全是徐姓人家。大多都是未出五服的親戚,父親想,咱們府里突然來了這麼一個人,與我又有婚約,他住久了,大家會怎麼說?怎麼稱呼他?」然素平靜的聲音中帶出冷意,「時間長了,大家都知我有這麼一門親事在身,且那人還在府上住。敢問父親,到時,哪怕您已不願這門親事,又該如何退?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父親飽讀詩書,這個道理難道不懂麼?」

徐三老爺神色一僵,登時怔住。是了,準女婿在府上住,即使將來退了親,女兒的聲名……可他,雖見了那元子歸,不甚喜歡,卻仍是硬不下心腸說要退親。

「……不但族人知曉,與咱們互相往來的世交故舊也會很快知道。父親,到時我豈不只有嫁他了?」然素繼續道,「早先父親說起這家,又說是娘也同意的親事,我雖叫姐妹們說得羞惱,哭了兩回。也沒想怎麼著,總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我女兒家家親自說道這些的道理。」

「可是,父親,父母之命這話,有個前提——父是親父,母是親母。娘當初定下這門親事時,是因與元家雙親交好,那時,你們都看那元子歸好,也不能算你們錯。可若是我娘此時還在,今日見了他那般行事,難道還會一門心思要應親嗎?即便仍是想應,不肯辜負與元夫人的情誼,但眼下,總不會讓他就麼在咱們府上住下!」

然素一口氣說完窩在心里的話,長長出了口氣,「若要幫襯,用什麼法子不能幫襯?女兒也不想讓父親背上個背信棄義的聲名,可,父親想來也不願女兒的將來就……」

說到這兒,她頓住了,余下的話讓徐三老爺細想。

徐三老爺垂頭沉思,他如何不明白女兒的意思。若說女兒的親事,多是做母親的操心。徐府如今雖有老太太在,大多數時候,她不過是問兩句,把把關,也就罷了。

她這一番話分明就是在說三太太……

半晌,他抬頭問道,「那你到底要如何?」

然素見鋪墊得差不多了,這才說起真正的意圖,「請哥哥幫他們另尋住處,即千里投奔而來,咱們也不能做得太過決絕,您和元大人的情誼還是要顧的;我的親事,請父親和老太太、太太說說,就說讓三嫂具體操辦。太太家務繁忙,且有十二妹妹和十五妹妹要照看,就不煩勞她了。」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認真看向三老爺,「我也實話告訴父親,名義上的母親,終不是親生母親。若是我娘在世,這麼些年,我受的那些委屈,為何會悶在心里不說?嫂子雖矮一輩,與我來說,才是正經的長輩親人。因而我信她!」

見徐三老爺木著臉不說話,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還有,我已十五歲了,不管是元家還是方家,還是哪家。終是要說親的,母親留下的嫁妝,我知道哥哥成親時,是老太太出的銀子。她曾有話,我是個沒娘的,可憐,所以我娘的嫁妝全部留給了我。所以,趁有時間,早些把嫁妝理一理吧。請父親將嫁妝單子找出來,再將母親當年的陪房家人叫上來,旁人用不著她們,容不下她們。我用得著,我容得下!」

「另,再和太太說一聲,將母親的嫁妝產業理一理,帳冊子備好,早些交給我。」然素一口氣說完,看著徐三老爺投來的變幻不定的目光,微微一嘆,緩了語氣道,「父親也別怪我一下子提這麼多要求。以往我不言不語不說,是因雖受些委屈,到底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忍一時過去也就算了,但眼下卻不同。這是關系著女兒後半輩子的大事,與男子建功立業一樣,都是第一等的大事。沒听說過哪個男子自己不苦讀,專等他人施舍,從而得了好前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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