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初听到消息時,然素的反應並不怎麼強烈,實則這消息在心中消化一會兒,已是滿心無奈。眼前,滿府的人,她能用的,敢用的,敢說真心話的,只有綠水和白橋。
討好老太太的心思,就連白橋也不敢明說。
除此之外,竟沒一個得力有勢可靠的人,讓她去訴一訴心中的苦悶,或討個法子。白橋和綠水終是丫頭,能量能有多大?
三少女乃女乃姚氏她是想交好,卻還沒到了說掏心窩子話的份兒上。現今能做的,只能是這些情面上的事兒,即不讓人覺察什麼,又能不動聲色的向老太太展示些什麼。
比如來看七少爺。
當然,這個,她不能太責怪別人,只能責怪以前的六姑娘。做人情,說人情,走動往來出人情。便是沒有了親娘,她若不自閉到諸事不問,諸人不理的程度,也不至于如此艱難,讓她這個接任者面對如此大的難題,寸步難行。
盡管不知在這府中還能呆多久,與人和善,攏絡人心,攀攀交情,這些必還是要做的。不然,一旦到了要用時,再臨時抱佛腳,那可就晚了。
因此出門時,她又叫綠水特意帶出一支山參來。
到秀園時,秀姨娘的大丫頭倩雪正譴小丫頭子去拎飯,突見她們三個進院,忙忙的笑迎上來,神態恭敬,「六姑娘好。」
「嗯。」然素也笑微微點頭,抬眸向正房看去,「姨娘呢?我來瞧瞧七弟好些沒有。」
倩雪趕忙引向東廂房,「在里頭呢。」一言未完,秀姨娘已挑簾出來,身上還是昨兒見的那身素淡衣衫,神情卻開朗了許多,一見然素趕忙福了福。
然素還了她半禮,目光投向東廂房,「七弟可好些了?」
秀姨娘趕忙笑著往屋里讓,「好多了,謝六姑娘記掛。」
正說著,西廂房門開了,七姑娘徐然月帶著丫頭晴兒走出來,神色也不似昨兒那般冷淡,見了然素三人,腳步略在門口停頓一下,就下了台階,向她行禮,「六姐姐。」
「嗯。」然素臉上淡淡浮起一層笑,點頭應聲。這位七姑娘比她這個六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性子偏冷,以往不得已和姐妹們一處說話的時候,若有自己在場,旁人顧不得多嘲諷她;若是六姑娘不在場,七姑娘就頂上去。
說是一對難兄難弟也不為過。
同是前太太姜氏跟前的丫頭,八姑娘的生母喜姨娘就比秀姨娘在秦氏跟前兒更討喜些。八姑娘徐然雲也比七姑娘更會討九姑娘的歡心。
所以,八姑娘在秦氏跟前,就比她吃得開些。當然,這也有秀姨娘生了辰哥兒的緣故。
生兒子原該腰桿兒更硬些,但在秦氏眼中,卻是一根大刺刺的木橛子,礙眼得很。卻又不能撥,大概也有這個,導致秀姨娘比喜姨娘更慘些。
「六姑娘這會子怎麼來了,已快到飯時了。」秀姨娘往屋里讓人,含笑問道。這笑容里,有感激,也有隔閡,還有一些不知為何而來的疑惑。
「哦!」然素作恍然大悟狀往頭頂瞄了一眼,轉頭吩咐白橋,「你現就去老太太院中瞧一瞧,問問問竹姐姐午飯可有人陪老太太吃。若沒有,你和她透個話兒,就說,我想把飯拎過去,和老太太一同吃,看她怎麼說。」
白橋心里焦急,也知只急不管用。天沒塌下來之前,該做的事兒,還是得做。匆匆應聲,轉身去了。
然素這才進了屋子,和秀姨娘笑說道,「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兒,我在院中無事,過來瞧瞧七弟。又叫綠水帶了一支山參,拿來給七弟配藥。」
綠水見說,趕忙將已捧在手中的山參遞了過去。
秀姨娘眼中仍有疑惑,卻一連的推,「已請了郎中,吃了藥,熱已退了。早飯後,老太太又叫人送來兩枝,還有姑娘上一回送來的,已盡夠了。」
「姨娘就收下吧,這也是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綠水笑著將手中的參往前推了推。
秀姨娘見她主僕二人堅持,只得道了謝。將參交給倩雪,見然素目光轉向里間兒,似是想去瞧瞧,忙在前頭引路,「屋里藥氣兒重,怕燻了姑娘。」
「我自已抱了一個月的藥罐子呢,還怕這個。」然素一直笑得很和氣。而且,她今兒是一定要去瞧的,和七少爺聊幾句話。如此,到了老太太院子里,才有個話頭可聊。
屋里,七少爺徐辰早听見外頭的話,已在小丫頭攙扶下,坐起身子靠在床頭,目光盯著門簾兒。
這位七少爺的長象倒不象秀姨娘,而是象三老爺。和然素眉眼十分相似,都是彎墨眉,黑曜石般的黑亮眸子,身量也屬略縴細的那類。
他穿披舊衣靠在床頭,黑發微亂,上頭無一根發飾,清清爽爽的,倒是一個極文雅的少雅。
「辰哥兒,可好些了。」然素走到床前,在小丫頭搬來的半舊繡墩兒上坐了,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象個真正的長姐般噓寒問暖。
「謝六姐姐關心,已大好了。」徐辰在床上施禮,聲音微溫,不高不低,十分有禮貌。
然素自進屋時,便在回想以往六姑娘的記憶中,這位七少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想了半晌,只憶起一位沉默寡言的消瘦少年。
除此,再無其它。
由此可見,這位六姑娘……罷,侯府中自來姐妹們和兄弟們都不大親熱,何況這麼一個庶出又沒靠山的孩子。
但她與秀姨娘沒過節,秀姨娘與她娘也沒過節,與這孩子更沒過節。然素一向的心性,是不喜與人結怨,但旁人惹了她,絕不手軟。
所以,方才問話時,已存著親近之意。若是非親非故,她或只是一時禮貌問候。即有姐弟這一層關系,自然要以更多的善意相待。
「藥吃了多少?還余多少?還覺哪些地方不爽利?」然素又關切的問。
徐辰詫異抬眼看立在一旁的秀姨娘等人,卻見她們也眼含詫異疑惑,只得一一回了,「郎中給開了五天的藥,今兒傍晚再來復診。身上已不發熱了,只是還覺沒勁兒,提不起精神。」
「這樣啊。生病都是如此,你且好生養病,少什麼缺什麼有老太太和老爺呢。若不想麻煩他們,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樣的。」然素看他面色略蒼白,嘴唇略有些干裂,兩頰消瘦。知道這回的病,許是沒少受罪,便就不打擾了,剛站起身子,順勢掃過床頭桌,只見上面還有一本攤開的書,順手拿起,卻是一本《左傳》
微微有些驚訝,「四書五經都學完了嗎?看這個不吃力嗎,不枯燥嗎?」。這是一本史書呢。現今主流官員大多都把「一部論語治天下」掛在嘴邊兒。
這也導致四書五經這幾部書成為重點學習的課目,至于左傳麼,好象不在考試範圍。
這個不是六姑娘的記憶,而她的。前世曾有一個客戶也算是史學家,打過幾次交道,听他曾提這些事兒。
徐辰的驚訝不比她少,一雙黑寶石眼楮定定瞧著她。在他眼中,這位六姑娘,正如府中下人與其它族親起的綽號那般,就是個六木頭。
竟然也懂這些?
二人對望了半晌,然素率先笑起來,將書放下,道,「你病還沒好,這些書就別看了。養好病,到時再用功不遲。」
「是,六姐姐。」徐辰再次應聲時,情緒有了些微變化。似乎是比第一聲親近了些。
本是順道過來瞧瞧,然素也不多留,出了里間兒,順勢往廳中一掃,心底苦笑,現在她不說,這府中她日子最難過了,只看這東廂便知,半舊的桌椅,素白的茶壺,長條幾案上供著一只暗啞無光的黃銅香爐,余下的,只有兩只青花大肚白梅瓶,里頭供著兩簇新鮮的海棠花,還亮眼些。
還好,他們要搬新院子了。
然素感嘆著出了屋子,推了秀姨娘留茶,由徐七姑娘送出院門兒,她回頭向七姑娘溫和笑道,「回吧,七妹妹。」
徐七姑娘面象多肖秀姨娘,眼楮不大,柳葉狀,細細的,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冷清。襯著得她還沒長成的身量愈發的顯得整個人單薄寡淡。
七姑娘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進院子。就然素往前張望白橋的身影時,她突然又回頭,在然素身後細細的喊了一聲六姐姐。
「嗯?」然素回頭。
「綠香今兒來過我們院子。」七姑娘遲疑片刻說道。細長的眼楮抬了抬眼,又極快的垂下,「听她的話頭,倒象是因分院子的事兒來的。」
這是示好嗎?然素一瞬詫異過後,笑微微道,「謝七妹妹。不過七妹妹想用她,怕是用不成的。這是太太專指給我的丫頭。」她倒是想叫七姑娘把人討走,綠香即主動上門兒來說,想必也存著這樣的心。
但又一想秦氏,和這母子三人的現狀,禍水還是不東引了吧。
她不善良,也不想對無辜的人作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