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侯門 第三章 祖母

作者 ︰ 某某寶

徐府主宅一分為三,中院老太太和徐三老爺一家同住,東院是徐大老爺一家,西院是徐二老爺一家。都是一通到底五進的大宅子,院與院子之間另有月門兒相連,三府共用一個大花園。

另有兩位庶出的老爺就在東院一路之隔的東面新置的地皮,重新蓋的大宅子。徐府的人習慣稱為東外院兒。

徐家只有二位庶出老爺分了出去。三位嫡出老爺,因老太太還在世,雖大老爺襲了官,府中大事多還要過這邊兒來商議。三房這邊又是秦氏掌著家,常有世交舊親之家,人情往來,多數還要老太太拿主意。因而主院這三府來往還算密切。東外院的二位太太以及姑娘少爺們,平素不大來。不過是初一十五這兩日,或逢年過節時,才往這邊給老太太問安。

徐老太太的福壽堂,就座落在徐府大宅的正中,是一座院中小三進的宅子。

自素園出來,沿巷道直走,再往東一拐,便到了福壽堂後角門兒,她們到時,正好是老劉媽今兒在角門當值,听說六姑娘是專程來謝她的,有些不好意思連聲推月兌,綠水和白橋打趣兒一番,將山參和給小鵲兒的禮交給她。

老劉媽了見這參,眼淚立時涌出來,為了老頭子這病,那里的那點子家底已快花干了,正發愁呢。忙要給然素磕頭,被綠水和白橋一把架住。

她心中過意不去,一連聲的道謝。

然素見她面目敦厚,面容淒苦,說話誠懇。又听她和綠水白橋敘叨幾句家中的境況,知道也著實艱難,便有心幫一幫,含笑輕聲向她道,「這參若用完了,病還不好,只管往我們那院兒去說。」

老劉媽先是千恩萬謝,然後面色便有些猶豫。然素知道她心中想叫自己幫她,卻也她在府中的境況,怕是不忍心上門叨擾。也沒多說,只說不須客氣,她這回大難不死,必要做些善事謝謝菩薩保偌雲雲。

今兒原本就是卡著時辰來的。才剛說沒幾句話,院中便有丫頭婆子們走動,有人端水,有人拎茶,想來是老太太起身了。便別了老劉媽往主院去。

早晚請安時,人太多,輪不到她說話。便是能插一兩句話,人多嘴雜的,嘲諷挖苦的,她也懶得應對。時間也短,不夠用。午後倒是個好時機,老太太這會兒院中沒閑雜的人,她就有時間听老太太認認真真地教導一場,順便也好推心置月復的訴一訴衷腸。

即決定要尋老太太做靠山,就必得先拿出個姿態來。而她要拿的就是認錯的姿態。

原沒救上來之前,大家都認為她自已尋死主動投湖的。老太太當時大為震怒,直到兩三日後她略清醒了些,才與說是因雨天路滑失路落水的。老太太雖然怒氣消了些,到底因為她這一宗事兒,不但驚動東外院的兩府人,還有主院的三府,連帶與徐家有親有舊有禮節來往的人家,都驚動了。

紛紛派人來問安。

老太太是個重聲名的人,孫女抗親自尋短見的名聲傳出去,不是不好听,而是極不好听。

雖病里去瞧過她幾回,回回都神色淡淡的,想來這氣一時半會兒的也消不了。

所以,她要想投靠老太太,必得先讓她消了氣才成。這一遭的心結若能解了,日後也就好辦了。

一路暗自思量著步上廊子,相比較然素此時的鎮定,綠水和白橋都暗暗擔憂。雖說來老太太這里,是綠水心中所願,但也怕姑娘又和以前一樣,到老太太跟前兒就軟了,到時,不但不能討老太太歡喜,反而招她更厭煩。

不時覷眼打量然素神色。然素感受她的目光,也不偏頭,目不斜視的走到正房門口。

徐老太太門口的小丫頭子們早看見了她,早先沒敢往里頭報,直到她將走到正房門口時,才往里頭道,「老太太,六姑娘來了。」

已過花甲之年,六十有半的徐老太太此時才剛整好衣衫,正與祝媽媽和杜媽媽商議,下午無事,往花園里坐坐,突听她來了,略微有些驚訝,方才臉上還掛著的輕松笑意,立時就散了,重重一嘆,「這個討債的小祖宗喲。」

嘆得杜媽媽倒笑了,緩聲勸道,「老太太,六姑娘年紀小,性子悶,有心事也不知尋誰說,可不悶在心里頭,也只會哭罷了。何況又非真的自己尋死,也是意外。」

祝媽媽也知老太太重血脈,親生的孫女,怎麼能一點不上心,因也就笑,「可是呢,前兒去瞧時,說是已大好了,這會子來,必是來謝老太太的。這人吶,素來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看六姑娘這情形,倒也象有些明白了。」前兒去瞧她,她還和老太太認錯呢。

徐老太太默了一會兒,道,「罷,叫她進來吧。」

大丫頭問竹听了,趕忙出來親自打了簾,然素抬步進了室內,屋里光線微暗,她眨了眨眼兒,才看清正對房門口的一張紅漆檀木雕花矮塌上,已坐正身子的徐老太太和她身後的兩位媽媽。

祝媽媽身量微瘦,個子高些,看起來極是爽利精干;杜媽媽個子略矮,身材微豐。二人都是四十左右的年紀,面容偏白,頭臉收拾得極干淨利落,一個身著油綠長褙子,一個是紫色團花褙子。

除了頭上的環釵稍簡,旁的,倒還真和那中等門戶的當家太太不差什麼。

然素只掃過一瞬,眼前情景和腦中記憶融合到一處,便收回目光,徑直走到老太太五六步開外,屈身行禮。

徐老太太淡淡地應了一聲,叫人給她看座,上茶。問她今兒來有什麼事。

然素便將來謝老劉媽和小鵲兒的話說了,聲音懇切的說道,「若沒她們兩個人,我這會兒已是死人了。我想,這樣的恩,合當該謝。」

听到她主動提起投湖的事兒,杜媽媽和祝媽媽都暗說不好,老太太怕是要斥人。果然,老太太才剛展了臉,登時沉下來,「你說說你,真是糊涂。你听見哪家姑娘小姐因親事不合心意就尋死的?咱們府上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

然素心中倒一松,肯斥責,這說明還有救。趕忙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老太太,孫女兒知錯了。」

「錯?你說說你錯在何處?」老太太沉著臉盯在跪在地下的人反問道。

然素心說,這哪里是她的錯?就是去哭一哭,也不是大錯。不過誰讓她運氣不好落了水呢。而且要站穩腳跟,不是她的錯,也得認,把身子往下伏了伏,聲音細細的說,「老太太請听孫女說。」

「……孫女兒命好,托生在候府里,錦衣玉食,沒受過什麼苦楚,這都是托祖宗和老太太的福。可孫女兒先前糊涂,一心認為這是自己應該得的,覺得將來的日子也必該如此……所以一听說元家的事兒,孫女自然……」從千金小姐變成破落婦人,叫誰,誰不難過呢?

頓了一下不見老太太應聲,便又接著囁囁地說道,「……又……想府中幾位姐姐,不嫁公候,便是嫁新貴,要麼書香門第世家大族的,偏孫女兒是個不如人的……我……我一時迷了心竅,暗暗與姐姐們攀比上,再叫三姐幾個當面取笑,心里極是難受……倒並非故意叫老太太掛心……」

然素邊說邊裝模作樣的磕頭,心說,這些不過小女兒的小心思,也算不上大錯吧?

她細細的聲音里帶著些許淒然無助,在空蕩蕩的正房里回響,句句說的都極實在。倒叫徐老太太和杜媽媽、祝媽媽三個心中極不是滋味兒。就連候立在門外的問竹和問梅,也不由對了眼兒,滿眼憐惜。

上頭依然沒人說話,然素只好又接說著,聲音因說話內容的不同,而變得爽利起來,「可是……後來,撿回一條命,自己躺在床上暗自忖度︰想來這世間的人,也並非人人都天生富貴。富貴榮華皆都是人掙來的,人若爭氣,窮日子也能變作富日子甜日子。人若不爭氣,便是有家財萬貫,祖宗蒙蔭也難說將來如何。這麼一想,孫女心里便透了。」

「……雖說孫女往後的日子還不知在哪里。但想來,只要學些本事,識得大體,禮數周全,大方待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可立足的!」說到最後,隱隱帶也幾分不畏前路如何的豪氣。

原本老太太正心里惱她,听到這兒,反倒笑了,「你口氣倒大,這些本事,你有哪一樣兒?」

杜媽媽和祝媽媽一見老太太神色緩了,趕忙去扶然素。

然素被地上的青石板凍得膝蓋冰涼,早吃不消了,略掙了一下,也就站起來。抹了抹被她逼了半晌,方逼出來的點點眼淚,望著老太太認真殷切地說道,「求老太太教導我。孫女兒自知愚鈍,不如姐姐們。可正因沒什麼本事,所以才害怕離開家,又害怕那……」害怕那沒錢的日子。這也說得過去吧?

她說到這里,咬唇低首,扭手中的帕子,把眼圈兒再次逼得紅了,淚花盈盈掛在長長睫毛上,欲墜不墜。

老太太原想她要提退親的事,誰想一句沒提。卻得她一番自我表白,心頭的氣已消了大半兒,說起來,這孩子是可憐。她在府中原本就覺事事不如人,偏這件大事,更不如人,也不怪她去哭。

到後來,她說過日子的那番話,雖還有幼稚,倒也算尋著根底兒。

徐老太太覷眼又打量一回,今兒許是穿了件亮色衣裳的緣故,襯得小臉白生生的,一雙黑如點墨的眸子,被眼淚洗過,清澈到底。垂首盈盈站立,如外頭似開不開,剛被雨水染過的西海垂絲海棠般,嬌女敕女敕的紅艷。

一顆心就愈發的軟了,笑嘆道,「莫哭,你肯與我說這些,可見心里是真明白了。往後多來這里坐坐,有什麼話兒和祖母說。」

然素心中暗喜,忙細聲細氣的應了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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