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素起床沒一會兒，出去玩樂的小丫頭們也回來了，白橋喚兩個小丫頭往廚房拎飯，綠水細細的將床鋪整好，又將里間的窗子關了，這才出到廳中，見姑娘端端坐著安靜吃茶。
這一個月來，因病著，吃食倒比往常好些。半月前退了燒，又養了近半月。反倒比往日略豐潤些，許是才睡起的緣故，雙頰白里透紅，如外頭正盛開的海棠花一般，粉女敕粉女敕的好看。
心頭略感安慰，含笑上前輕聲問，「今兒天好，午後姑娘若不困，咱們去花園里走走？」
然素抬眸看比自己大三歲的少女。身量高挑，縴腰削肩，生得細眉細眼，臉盤縴長，聲音也細聲和氣的。看起來是個和徐六姑娘一樣的軟包性子，實則，她才初來兩三日，略清醒的時候，已覺出這丫頭的不同。
表面柔和，實則心底極有成算的。
以往白橋氣不過這園里的管事崔媽媽整日事事不做，出去玩樂。回到院中，反還拿著管事媽**架式，管東管西的，編排她們。幾次與她起爭執，都叫綠水給輕柔地化解了。
不過是把她病里，府中有頭有臉的主子們，應景兒送來的吃食糕點，隨手塞給那崔婆子幾塊，她便興頭頭的依舊出去玩樂。
這一個月里，她這里也算人來人往。畢竟是差點送了命，哪怕都眼中沒她，因老太太來瞧了三四回，其他的人自然也要做做面子功夫。送的那些東西補品，她也不知藏在什麼地方，崔媽媽幾次套她的話兒，她只是說都給姑娘吃了，再沒旁的。
「飯後去老太太那院中坐一坐罷。」然素心下微嘆，這丫頭不容易，邊笑眯眯地道。
「去老太太院中？」綠水秀目中一片微訝。
「是。我病里想了，這次撿回一條命，都是劉媽媽和小鵲兒的功勞。她們兩個也算我的救命恩人，現今好了，想去謝謝她們。」然素明知她這樣，是因這位六姑娘自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老太太不叫，她是不肯主動往福壽去的。也不說破，看著她的眼楮認真的說道。
即老太太對她還有點點疼惜之意，那就往這上頭用用勁兒罷，討得老太太歡心了，親事說不得就能退了。再者，即便沒親事，要在府中站穩腳跟，也得有個靠山才行。
尋誰也不如尋老太太。
「這樣啊。」綠水迎著這雙格外明格的眸子，釋然一笑。只是心頭卻奇怪她怎麼想起這茬兒事。但也覺該去，忙又緩聲問，「那帶些什麼作禮呢？」
「你拿主意就好。」然素端起杯子低頭吃茶。反正以往，這素園里頭一向也是她拿主意的。
綠水按下心中疑惑，笑微微地道，「好，那我趁這會子去尋兩樣來，姑娘稍坐。」說罷，挑簾出了正房，往東廂房去了。不一時用紅漆小托盤兒，托來兩枝手指粗細的山參，並六包黃紙包著的糕點和粉黃紅紫四枝紗花，並一只雪青瓷茶罐子。
拿到然素跟前讓她瞧，「听說老劉**老頭子病著，她是個做粗活的，手里的錢兒也有限。這參是姑娘病里各房送的，現今還余下些，拿兩枝給她老頭子配藥，她必然感激。兩包點心和四枝花兒送給小鵲兒，她才十二歲，送這些盡夠了。另四包點心給老太太跟前的姐姐媽媽們嘗一嘗。這是三少爺特意往錦記老號買來叫姑娘吃的。共有玫瑰、首烏、棗泥和桂花四種。最後這茶，是三少女乃女乃叫人送來的，今年的雨前龍井，前兒老太太來瞧姑娘，我上這了茶，見她吃得還順。這個就給老太太送去，雖她不缺這些，也是姑娘的孝心，老太太也必然高興。您看這樣安排可好？」
「好。」然素笑微微的點頭，這丫頭心思果然細膩。
綠水見她眼中帶笑，神色不似以往那般勉強，便又試探著問道，「姑娘即去謝這兩個人。府中其它的人，也該去謝一謝。不管她們是看著誰的面子來瞧你的，咱們總受了東西。也算是姑娘還禮，您看如何？」
她正愁姑娘這事該從哪里入手。如今倒可借著去道謝的名頭，正大光明的到各院坐一坐，說說話，探探消息，想想對策。若沒這由頭，只管滿府里亂跑，滿府都是太太的人，傳到她耳朵里，反又生事。
「好啊。」這個提議也甚合然素心意，神情愉悅地點點頭。
綠水見她頓兒也不打的就應下了，心下更奇。有心問一問，一時也尋不著話頭。不過，自十天前，她身子些好一些時，說話行事已是這副神態，與以往略有些不同。當是想她或是傷心太過的緣故，現在想想，除了這個原由，旁的一時也尋不到，笑應一聲。自去將各色禮物另尋了新托盤裝好。
一時白橋帶著兩個小丫頭拎了飯回來，與以往的飯食倒也沒兩樣。一碗家常白米，一碗油汪汪的黃燜小酥肉，一碗清炒菠菜，並一大海碗火腿白菜蝦皮鮮湯。菜不多，份量倒也算足。
然素看著這菜，就想到繼母秦氏。
秦氏出身東平候府，是庶出四女。若不是因三老爺喪妻續娶，她也沒命嫁到徐府來，做了高高在上的當家三太太。小時候的事她記不得了，自磕破頭之後，她便和秦氏分了院子，住到素園里。
也是自那之後，這園子里明面上的衣食住行與其它姑娘們倒也一樣。只不過素園的大丫們和管事媽媽們換得勤些，往往不出一二年就換一回。也有丫頭婆子們自己攀高枝尋了好差事，托了門路走的，也有被秦氏尋了錯處發落出去的。
因相處的時間短，素園的主子在府中又不得勢，丫頭們婆子們多少有些心眼，不大安生。何況家生子多，奴僕們的關系盤根錯節的，有些人一時不察被派到這園子里，不但不好好當差，反倒仗頭老子娘的臉面，只等著看她的笑話。徐六姑娘對這些人也不喜歡，所以，不管人來也好走也罷，她都不大入心，也沒因此對秦氏大的怨言。
這次她落水，借著丫頭婆子們沒照顧好的由頭，又將素園的兩個大丫頭桔梗和海棠，並另一個管事媽媽衛婆子一齊攆了出去。綠水是跟她時間久了，看起來又是軟和性子不張揚的人，且往老太太院中回話之類的話，皆是由她做，原比其它丫頭受重視些。秦氏大約不好做得太過，叫老太太不高興，便留下她來。二來她自入府便極小心，也沒叫秦氏拿到什麼錯處。而白橋是那日正好有假出府，不在跟前，也沒她什麼事兒，這才留了下來。
然素邊吃飯邊心中感嘆，秦氏倒還真是個有心機的，這是怕她過得太順當，還是怕她培養出幾個得力的人用？
又暗笑府中的情形，倒和她原先的單位里有諸多相似之處。一樣的勾心斗角，一樣的為權為財……想到這里，又有些郁悶，奮斗了五年，就要自助理的位子上轉正了，這下子，又要重新奮斗……
也不知最終便宜了誰……
默默想了半晌，終是一嘆，罷了，不想了。
好的日子要珍惜，不好的要奮斗！
綠水立在一旁看姑娘一口飯一菜吃得順當，一雙明亮大眼中，漾著微微笑意，似是心情極好。不由想起當年她進府時，才剛見到她的情形，才五歲那麼大點，怯怯弱弱的一團，她彎腰要抱她，她竟嚇得瑟縮了一下。
一時心中又極不是滋味兒。這麼些年，雖再沒受那樣的虐待，派到院中的媽媽們不醒事，丫頭們眼中沒她。惡聲惡氣，話中夾槍帶棍的嘲諷還是有的。
那會她年齡小，想護也護不周全。又因進府時，她娘再三叮囑，千萬莫和人置氣。沒得費了大力氣進府來，再叫人瞧出什麼來，將她又攆出去，想再進來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只要不是是太出格的事，她能忍則忍。
只是六姑娘到底還是叫那些惡奴壞心主子給嚇破了膽，再加府里的姑娘們漸大，專愛拿她取樂，她自己又沒娘，又沒個貼心的人。自知不比她們，也知自己不討喜，心中難受，又不知懂回擊，愈發諾諾沉默了。
白橋吃了飯悄悄挑簾來替綠水，見她怔了神兒，一臉的感嘆，心知她是又想到以前的事。忙向綠水脆聲笑道，「這里我候著，你快去吃飯。莫叫那幾個小丫頭子給搶沒了。」
綠水回神笑應了聲好，就要出去。
「這菜我吃不完，你們拿去再吃些。」然素剛好吃飽，放下筷子在她身後道。
綠水倒也不推，自拿了一只青花小瓷碟撥出一小半兒，剩下的端出去，叫小丫頭子拿去分了。話音方落，一個眉眼兒機靈的小丫頭「蹬蹬蹬」地跑到門口，歡喜的向綠水道，「謝綠水姐姐了。」
說完接過托盤轉身跑了。
白橋在屋里氣得揚聲道，「死沒規矩的，怎麼不謝謝姑娘。」
小丫頭子笑嘻嘻的揚聲喊道，「謝謝姑娘了。」一邊「蹬蹬蹬」跑遠了。
白橋挑簾就要斥人，綠水一手將她拉住，「你理她呢。這是八姑娘院中管事媽**小女兒，在咱們這里不過混月錢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