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五八 梔子花香夜溫柔 清荷出水映柳塘

作者 ︰ 剪水為衣

五月的初夏,春盡飄殘絮,榴花照火明,隱隱的熱浪攪動得空氣都有一絲的緊張與不安份。賈府里,為著黛玉的進宮、寶釵的待選格外忙碌著。該來的都會來,該去的自也不停留。雖說沒有寶釵的那份激動和不安,黛玉的進宮可是賈府的頭等大事。

初一日,王夫人特意在自己的房里備了精致的晚餐,單請黛玉妙玉前來赴宴。微酒三酣,王夫人親自執壺斟酒,舉杯敬道︰「外孫女兒客居賈府,也有一兩年了,可我平日冗碌繁忙,未多加照顧,有不周之處,當請外孫女兒多加見諒了!」說完低頭飲去。

黛玉忙道︰「舅母客氣,言重了!本是黛玉平日多承舅母的看顧,吃穿用度一應如自家女孩兒,心中感激,莫敢忘矣,哪里還有不周到之外!倒是玉兒為您添麻煩的不少!」

王夫人又道︰「一年來,外孫女的聰明靈秀,都是人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舅母心中也確高興!如今,外孫女即將奉命進宮,舅母特為你祝賀高興!,舅母先干了這杯酒,」說著又飲了。

黛玉因道謝,也飲了一口。

少頃,王夫人乃屏棄左右丫頭,仍執壺相舉,真誠地說︰「今日特請姑娘來,實有一內心話相告。姑娘此番進宮,必是大富大貴,榮華不盡,將受皇上的寵遇。我只想你大姐姐性格懦弱,久入宮中,新寵才伊始。姑娘此去,一定要多加看顧,不使其受委屈卑小,這話就當舅母祈求外孫女了!」說著飲了手中的酒,放下杯來,起身欲拜。

黛玉慌忙站起來阻擋,急急地說︰「舅母何出此言,更不堪此行!玉兒果有出息,定當听從舅母的告戒,不讓大姐姐受絲毫的委屈!」

听了這話,王夫人感激地仍叩頭下去,黛玉還禮,這才罷了。

仍舊喝酒,說了一些家常,面對平日淡漠此刻急于交心的王夫人,黛玉到底起了憐惜的心緒,久居客途,她太需要一個母親般的慈憐同她說說話,解解心結了。就算,此刻是平日一直有意無意淡漠自己的二舅母!

講出了心里話,王夫人面上生春,一臉輕快。黛玉因問︰「今日晚宴,為何不見寶二哥?」

王夫人一楞,然而迎著黛玉清澈的眼眸,乃故作輕松地說︰「今日本是我單獨特意請外孫女兒的,外人一概不見,所以寶玉也不來,仍在老太太那兒用飯。」

黛玉說︰「在這即將離別之日,本想與寶二哥也喝一杯酒的,奈何舅母竟不讓相見,」說著故意頓了頓,王夫人雖說心虛,然面上仍作鎮靜,渾然不知。

黛玉擎起杯來,說︰「舅母知道玉兒進宮後,哪怕只去一天兩天,或者幾個月的,那瀟湘館里可是還有我的妙姐姐在呢!玉兒可是希望寶二哥有空多去看望妙姐姐,不讓她生疏了。我只希望玉兒走後,妙姐姐仍在瀟湘館內為玉兒守著庭院,更希望看到妙姐姐找到自己美好的歸屬,不至于落下本是從空門中來,又復歸空門中去的悲劇。」

王夫人笑道︰「要說那個妙玉,外孫女所慮的也無不是。但我想她既然已是北靜王納為義女,哪里還有受委屈之份!玉兒走後,她若是喜歡瀟湘館,仍喜與家里姑娘們相混,那里的一切仍是她已熟悉了的,哪有還叫她搬出之理!至于她一個人客居如此,難免不寂寞悲愁,不說二姑娘、三丫頭、四丫頭自可與之排遣,就是寶玉,也是你們南行歸來相熟的朋友,自然也可大方處之,多加來往,權當兄弟姊妹之情了!既如此,外孫女兒又何必更慮于此。」

黛玉舉杯道︰「有舅母這話我也放心了!」

賈母那邊,吃過晚飯,姐妹們撤下桌來,探春因對妙玉說︰「昨日得了妙姐姐的香扇兒,喜歡得很。只怕林姐姐快要到宮里去了,那北靜王府也要接妙姐姐,妙姐姐可不能去呀,不然的話,那大觀園只剩下我們孤單單的幾個,又有什麼意思!」寶玉驚叫道︰「三妹妹什麼時候听說北靜王要接妙姐姐去府上?這是何時說起!」探春道︰「二哥哥不要急,我是猜想的吧了。你看你成日的讀書玩樂的,也沒分一會兒心思想一想,若等到林姐姐進宮了,妙姐姐怎麼辦呢?豈不是孤雁失群了!所以我才想起妙姐姐幸好還有一個北靜王府溫暖著她!」寶玉听了,越的搖頭不解,急道︰「妙姐姐在我們家早住下了,這麼長時間,不是早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還承望想那北靜王府?難道我們的老太太、太太、女乃女乃、老爺們都不是慈善的人?比不過人家北靜王府的恩寵?」探春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自然最清楚,妙姐姐心中肯定拿這兒當自己溫暖的家,與姊妹們更難舍難分。只是她原是托林姐姐而來的,假若有一天林姐姐去了,她非親非故的,又比不得寶姐姐、林姐姐的親緣關系,所以我為她長計,這樣說一說,二哥哥著急什麼呢?」

一番話說得寶玉啞口無言,語無倫次,只分辨道︰「這可怎麼辦呢?她本是住得好好的!」

直到這時,妙玉才插上話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探春,流轉的秋水長眸幾乎滴得下水來,說︰「多謝三姑娘的好意!如今我告訴三姑娘,若是林妹妹進宮去了,我就找師父去,哪里進他什麼北靜府南王府的。」

寶玉又一驚︰「找你師父?就是那個慧聰師太嗎?她不是也住在我們家里庵廟里?」

寶釵因說︰「那慧聰師太不是一個出家人嗎?妙姐姐你跟了她,豈不是入了佛門?」

妙玉淡淡道︰「佛門又怎麼樣?豈不知世上萬事皆有定理,講什麼來自來處來,去向去處去!」

听到此語,寶玉頓時痴了,一時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話,竟冷下臉來呆著。

探春忙道︰「妙姐姐雖如此說,來自從來,去自所去。如今只是林姐姐大喜之日,寶姐姐說不定也是進宮的。你作為大家的好姐妹,不說高興慶賀,突然又回隱佛門,叫外人看了,是不是厚她(們)薄你一般,讓我們家老太太、太太們臉面何在呢?還有我們幾個姐妹、二哥哥等的情義何在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寶玉大叫︰「對啦。既然大家都好好的,何獨妙姐姐一個人被棄了一般,倒是公平公理何在?這事可萬萬不能的!」

寶釵也道︰「是呀,何只不能,連想都不能想的!」

妙玉霞燦雙酡,因掩飾說︰「既然姐妹們都一致討伐,妙玉又豈敢私作主張!就當是妙玉一時戲言,有口無心吧。」說著,親熱地挽了一下探春、寶釵的手,對寶玉也嫣然一笑。

觸到那如水的秋眸,寶玉不由感到心底沸騰,嘆了一聲︰「妙姐姐剛才這又是何苦來呢?」

妙玉听了,竟也痴痴,答道︰「也並非何苦來也。還是探丫頭說得對,一旦林妹妹走了,妙玉弱柳嬌花,奈有何因寄身人家屋檐之下!」

探春、寶釵道︰「看,又來了!」

探春道︰「仔細想想,妙姐姐所慮的也並不是危言聳听。要我說,都是要怪二哥哥的!」

寶玉因問︰「何出此言?都是寶玉的不是了?」

探春道︰「二哥哥明明知道人家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客居我家……你是家中的男兒,將來總歸是當家作主的。」

探春說完,因對寶釵說︰「听侍書說,寶姐姐近日為進宮準備了不少的行頭,實在新鮮的很,趁今日天氣還早,風露清稀,我就隨去姐姐那兒玩一會兒吧!」

寶釵巴不得有人來為她作主,忙高興地攜了探春的手,余下妙玉和寶玉呆呆地看著二人逶迤往蘅蕪院而去。

許久,妙玉對隨來的丫頭琉璃說︰「我們也回去吧。」

寶玉听了,忙說︰「妙姐姐,我們一起回去吧。」妙玉點點頭,顧自在前先行。寶玉忙跟上。

一路綠深紅淺,初夏的花香樹香葉香,攪拌的晚風也深深令人沉醉。穿花渡柳,經過那怡紅院的院門時,寶玉說︰「妙姐姐等等我!」說著,跑進院門,也來不及與丫頭們打招呼,隨手在那才開的梔子叢中,摘了兩三朵帶綠葉的梔子花來,仍然趕出來,把花舉到妙玉面前,說︰「給你!這可是我院中的花兒!」妙玉感謝地接了,把潔白的花兒舉到面前,陶醉地嗅著。

寶玉因顧左右無人,只切切地對妙玉說︰「剛才,三妹妹說是要怪我,怪我沒有好好保護姐姐?」

妙玉低著頭,沒吱聲。

寶玉道︰「其實呢,我何嘗不想多來看看妙姐姐,只是看林妹妹也在這兒,因恐薄了她,討她不便,所以不好來的!」

妙玉心想,你原來一直心中是有妹妹的,才不把我放在心上呀,嘴上卻說︰「哪能呢,妙玉平日得二爺的看顧甚多,心中一直感謝的很!」

寶玉又說︰「你放心吧,等到過幾時,林妹妹進宮了,寶玉定來多看妙姐姐的,妙姐姐千萬不能一時意氣,去了那北靜王府或你師父那兒」

妙玉嫣然一笑,依然淡淡地說︰「你倒是好心,可是我去不去哪里,也不是你所能決定的吧!」

寶玉一楞,再一想,竟找不出回駁的話來,因而又痴痴地呆,只喃喃地說︰「好姐姐,我說的是真心話,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千萬不能生我氣呀!」

妙玉仰起臉來,那一對漆黑的深潭在閃閃光,微風里听得見她梔子花般的輕嘆︰「你不要這樣說,我能生你什麼氣呢?我也知道二爺的難處,家里的姐妹這樣多,我豈能獨要求二爺對我好!……」

听了這知心知面的溫暖話,寶玉不由動情地伸出手來,灼熱的雙眸定定地盯著她。她美麗的眼楮害羞地望著他。好久,他說︰「你真是個好人兒,我的心你應該知道」

她翕動著雙唇,恰似那手中的梔子花,乍開未開,似在傾訴,又似在等待。

他的手在底下向前進著,一點,又一點,眼看就要踫到那雙擎著梔子花的玉白的縴手。

她含情默默地等待著……

(依依寫得好艱難呀,這樣砰然心動難以壓抑的熱戀場面真叫人不好啟齒!)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陣嬌笑︰「哈哈,你們在干什麼?都讓我捉住了!」這對沉浸在懷想中人兒回頭一看,卻是黛玉滿臉頑皮地站在面前,二人不由都笑罵道︰「好你個顰兒!」

看到妙玉滿眼緋紅,寶玉一臉尷尬,黛玉忙說︰「莫怕,莫怕,我什麼也沒看見!二位請繼續,我先行了喲!」說著,從妙玉身旁繞過去,邊走邊調皮地說︰「二哥哥可要抓緊了,妙姐姐努力呀!你們放心,顰兒在前面為你們放哨去,連太太都答應了,包管沒人敢來!」

看著黛玉裊娜的身影漸行漸遠,進了瀟湘館,妙玉轉身朝那空曠的亭台走去,她不想在這天色漸暗時,讓大觀園里許許多多的眼楮,以為自己與寶玉之間有什麼隱秘。

晚風吹涼,暮色四合,听得見彼此的呼吸,相對無言。許久,寶玉望著妙玉那妙曼淡定的身姿,情不自禁地吟起︰「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妙玉的雙眼如夜幕下的星星,閃閃亮,動情地說︰「難不成寶二爺也喜歡這樣清荷出水的境界?喜歡荷花?」

寶玉答道︰「是啊。荷花淡雅清芬,縴塵不染,實在是天下少有的奇花,無葩可媲美!這也就像姐姐你,極香極艷地開著,卻又不媚不俗,清芬雅麗,人見之莫不忘俗!」

妙玉的粉臉又剎那間如剛逝的晚霞升起來,紅撲撲的惹人疼愛,寶玉不由看呆了,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妙姐姐,你真美呀!我仿佛看到荷花開了!」

妙玉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踫到那灼熱的眸子,忙又急急地移開,乃似答非答地說︰「是荷花要開了吧?看來夏天真的到了!」

寶玉回過神來,因想起一件事來,說︰「明日我們去看荷花去,好不好?和林妹妹一起去!」

妙玉道︰「前日我看那稻香村里的池塘,荷葉還是田田如蓋呢,並沒有見到花開。」

寶玉神秘地說︰「姐姐你不知道,出了城才有好玩的呢。明日我就帶你和林妹妹兩人去那柳河邊的溪田里看荷花吧!」

妙玉喜道︰「真的?那才太好了!」

寶玉道︰「那可是小柳子府祗所在呢,明天就帶你們兩位美女去趟山溪,看荷花,吃農家飯,怎麼樣?」

妙玉喜得頻頻點頭,滿眼放光,因說︰「那我可要早點回去了,告訴顰兒這天大的好事兒,明日好早點作畫籌呢!」

寶玉說︰「是呀!」他的手到底是不經意地拉住了那縴柔的小手,啊,潮潮的,濕濕的,滿是花香!妙玉羞得趕緊抽了回來,紅著臉,一言不,只低頭說︰「我回去了喲!」

妙曼嬌柔的身影隨著一陣花香遠去,寶玉痴痴地站在亭子里,目送那動人的溫柔慢慢消隱。夜色籠罩。海,漲潮了。

二爺,回吧!時辰不早了!」是襲人帶著小丫頭春縴靜靜站在亭子外。

「是呀,該回去了!」寶玉眼望著那綠竹掩映深處的紅紗窗里透出柔和的燭光,心神搖曳,腳下生風地走了,丟下兩個丫頭默默地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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