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四五 豎子可教憑詩才 秀女游園指迷津

作者 ︰ 剪水為衣

賈環雖生得賊頭賊腦,然心竅不差,那七竅里總會通著六竅,早听出了賈政聲音中的歡喜,忙一路樂喊著去請王夫人。王夫人正為元妃省親的事和黛玉寶玉的事鎮日忙碌著,難得有這麼清閑的一刻,趁人都走了,正斜躺在榻上假寐,那最得寵的金釧兒端了茶杯在門邊慢悠悠地喝著,一邊窺著不讓人進來,好讓她的主子睡一覺兒。

「太太!太太!」賈環中彩般張揚地叫喊。急得金釧兒忙忙地搖手,低聲囑咐︰「環哥兒別嚷,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太太剛歇下呢!」賈環理也不理,一副趾高氣揚、唯我獨尊,故意大聲道︰「是老爺叫快去的,寶二哥哥新作了好詩,這麼厚厚一撂,老爺瞧著歡喜不過,請太太去看呢!」金釧兒呸了一口賈環,說︰「環哥兒專愛揀些新鮮來哄人,今兒難道唬到我們太太這兒來了?小心撕亂你的嘴,那寶二爺能作什麼歪詩!別說太太,我就不信了!」

賈環听得此言,不由斜也著眼不悅,憤憤道︰「姐姐也不必有勁編排我了,你不信,盡管與太太一起前去親看了,何必這里逞凶!今個兒我也懶得與姐姐細說了,老爺等著呢!」

金釧兒見他說的鄭重,這才進去通報王夫人,哪知王夫人早醒了,听了他們的話,連忙叫賈環進來問是真的嗎?你瞧著寶玉真的討老爺歡喜了?

賈環忙指天罰誓,急昂昂地說︰「這個還有假?!我都為二哥哥高興著,急急來請太太,太太快去吧,老爺等著呢!」

王夫人早已挪身起來,興奮地扶了金釧兒的手,又有貼身的丫環彩雲跟著,主僕三人穿廊過院,跟著賈環往賈政書房而來。

果然,那賈政手上拿著一個小冊子細細翻著,寶玉正在一旁俯身解釋著。見王夫人進來,寶玉忙挪椅王夫人坐了。那賈政抬起頭,少見日頭的臉色放晴了,讓王夫人一時燦然。「太太,你來看,這是你寶貝兒的大作了,可是你在家一輩子教得出來的!」王夫人亦隨喜作悅色,一眼不眨地看著丈夫,企圖從中看出其譏笑來,然而終沒有!「往時成天說他不長進,榆木腦袋牛鑽的角,可這,你看看,他南下數月,竟也有數言感悟了!」賈政說道。

王夫人因接過賈政遞過來的厚本子,寶玉忙湊前來翻著指點。王夫人當然心不在焉,只揣度地說︰「老爺知道我並不懂文字的,既然老爺認可了,定是沒錯的。痴兒有此作為,也是老爺昔時一片心血啊!」賈政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太太說得差矣!昔時劃地為圈,死讀聖賢,哪有今兒靈至神通,幡然而悟,靈思才句,沽沽如泉呢!果真都是我們的不對?」

王夫人听了半天,因思賈政那話中什麼昔日之過,劃地為圈,也慢慢悟得他的意思,原來寶玉這南下一趟所得匪淺,不由也高興地笑了起來,說︰「我早說過,我們的孩子是聰明不過,富氣一點,是因為有老太太們的庇護,哪里成天說他不讀書不上進呢?如今這不就是了,幾個月沒听先生的教誨,反倒有進益了!這不是說明那先生不好,我的寶兒有用得很!」

賈政笑道︰「太太也說得謬了,他的進益是他的機緣所得,並非先生之過。」

王夫人不解,因問︰「此話怎講?」

賈政想了想,欲說明白了,她說不定日後更慣了寶玉,況更不能當著寶玉的面謬賞,因說︰「這沒什麼。太太不必多問了!」

那寶玉在一旁早听得這機緣是何意,因也不堪冷落,對王夫人說︰「老爺的意思,這機緣是圈于一地不可得的,而必須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閱歷與游資相增進,世情與智慧相益彰!」

王夫人張大嘴巴,因無限疼愛地拉著寶玉,面向賈政邀功︰「听見沒有,這孩子說的滿口文詞,倒是在老爺之上了!」

賈政不語。寶玉、賈環更不敢作聲。半晌,王夫人為自己的丈夫墊下台階來︰「今兒寶玉也累了,還是早日去休息,和環哥兒一起去頑頑罷。到那專為你們大姐姐新建的園子逛逛也行。」

賈政點點頭,說︰「也不錯,既然你娘說了,你就去吧。但等過兩日仍去先生那兒溫習功課。」

寶玉忙答應道︰「多謝老爺、太太的教誨!」王夫人恐一會兒賈政又變了,忙說︰「快去吧!」二人一出門,賈環沖那門外的金釧兒一昂頭,理直氣壯地回道︰「怎麼樣?姐姐還有什麼可說的!」金釧兒無暇睬他,因向寶玉索了那挾在手中的詩集,一頁頁地翻了翻,一邊也啊啊地驚嘆道︰「祝賀二爺!二爺今兒中彩了!得了老爺和太太兩個人的夸贊,該賞點什麼我們這苦命的丫頭吧!」說著,還了詩集,伸了手要賞。寶玉忙笑道︰「好姐姐,你要胭脂要羅紗,盡管去我屋里找襲人、晴雯要去!這會兒我哪有什麼給姐姐的呢!」

金釧兒撇了撇嘴,呸道︰「二爺說什麼沒有呢,要我向襲人那死妮子要去!誰不知二爺這一回來,帶了多少寶貝,只在那兩位天仙般的姑娘那兒不出手呢!」

寶玉笑了笑,擁了賈環邊走,邊笑嘻嘻地說︰「我說的好話姐姐又不信。要不你就往那天仙般的姑娘那兒要去吧!」

氣得金釧兒狠狠地哼了一聲,趕著他的背影追上一句︰「我才不稀罕呢!」

不說這里賈政與王夫人二人相對感嘆萬分,以寶玉的突然長進乍驚乍喜,夫婦倆恍然以為麒麟再世,通靈寶玉生輝,為他日後的功名在心里切切地計籌起來。

那寶玉與賈環兄弟倆興沖沖往回趕,早遇到賈母的小丫頭喜兒來相望。她因早听見賈環的吵嚷,今見二人神色,知道寶玉又獲重生,乃高興地回復了賈母,賈母听了連連點頭,嘆道︰「這樣就好!到底不枉我白疼他一場!說不定將來科場有望,吾家有成,再振他祖父的雄風呢!」一念至此,一邊吩咐鴛鴦、琥珀上香上供,到那廳堂里賈氏神龕前磕頭下拜,祈禱祖宗神靈的保佑。

那賈環擁了寶玉,要往園子里走,寶玉忙說︰「環兄弟先去吧,我還要回屋里喝點水再去。」賈環道︰「既這樣,我也同去吧!」寶玉沒法,因道︰「那你就跟著吧,不要多言。」滿面春光的寶玉並不回房,卻一徑拐向里間,去尋黛玉、妙玉去。遠遠地那正在門外的襲人望著寶玉的大紅衣裝,乍來又去,不由得乍喜還愁,酸澀澀不知楊梅味。正出神間,忽听得賈環叫了一聲︰「襲人姐姐!」襲人唬了一跳,見他急著也要跟寶玉而去,不由喊了一聲︰「環三爺哪里去?」這賈環自寶玉隨黛玉一起江南數月不歸,時常也來寶玉屋里玩玩,故也慢慢與幾位丫頭聯絡了感情。這時見襲人失落的樣子,喊他,也就停下腳步,回答道︰「太太和老爺叫我陪寶二哥一起去新園子玩玩呢。哪知二哥哥說他要來喝水,這會兒又往前去了。我只得跟著他。」襲人呸了一口,因說︰「我說呀,那麼急匆匆地走,原來是為老爺太太的夸贊!這可從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哪里還有功夫喝水,要趕著去人家那里報喜呢!」賈環笑道︰「姐姐也不必生氣,哥們橫豎有人照顧的,姐姐清閑了還不好?」襲人哼了一聲,說︰「清閑著當然好!我這里又不少吃少喝的,又不用成天不用到那什麼妹妹姐姐那里去討喜頭!」賈環忙上前一步,說︰「姐姐小聲點,別讓人家听見了,怪害臊的!要不,讓我來喝一杯姐姐泡的好茶!」說著,已挨身進來。襲人也只得作罷,進屋來,親自把了盞,與賈環斟了一盅。那賈環自涎著臉,東一句西一句地與襲人等說笑著。

寶玉攜了詩集自往黛玉、妙玉房里走去。那黛玉因有午飯後午睡一會兒的習慣,只有妙玉捧了一本琴譜在外廳窗前翻著。听得琉璃的通報,妙玉忙起身讓座。她早已與寶玉相熟,知道寶玉向來進這個屋子如自家房里一樣,所以也學著黛玉的樣子,一邊叫丫頭捧茶來,一邊問︰「寶二爺緣何到此?可是又有什麼新聞要講給咱們了?」寶玉點點頭,一邊拿眼打量妙玉的丫頭春蘭秋菊,還有這可人般的琉璃,一邊笑著小聲說︰「妙姐姐,你可知剛剛我把詩集拿給老爺,也即是我父親看了,果然如你們當日預中一般,老爺居然一路放行,以為大有裨益呢,說了好些贊揚的話!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妙玉粉白的臉也因高興而微紅,她鶯語婉轉,輕輕說︰「自古來真才實學最相宜,‘詩以紀言’,‘詩以言志’,想必你父親以你能把詩文用在隨時所行,恰恰妥當不過,所以很高興!」

寶玉道︰「果然姐姐說得不差,他老人家就是這樣講的。還說什麼昔時6放翁之遍游天下,示兒一句不忘九洲同,只有那與時而合、以詩言志的好詩文才是有用的詩文!不過,說到底,就算父親不說,我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順口溜遠遠趕不上姐姐和林妹妹的了!你們才是真正的詩人!」

妙玉抿嘴微笑,低頭說︰「寶二爺過獎了!都是胡弄的。」

「什麼‘濕人’‘干人’?是誰個在這里喝茶賴著不走的?!」隨輕脆的話音飄來的是三姑娘探春。她是想趁午後輕閑,順便來看看二位姐姐在干什麼,听听南來的新鮮話兒。

二人忙站起來讓座,小丫頭一邊早捧上茶來。寶玉因叫道︰「三妹妹來得正好,我正想邀林妹妹與妙姐姐一起去新園子里頑呢,三妹妹與我們同去罷!」

探春答道︰「是嗎?我還當大家都是在作詩的。」一邊早看見寶玉手上捧的冊子,不由好奇道︰「二哥哥果然進益了,這會兒說去玩,手里還捧著作文呢,能否與小妹看看了?」

寶玉忙遞過去,說︰「哪里什麼進益,不過是南行紀游的詩詞集罷了,為兄只不過慕林尹二位女才子之雅調,胡亂附和了一些,好在老爺面前搪塞一番。」

探春因低頭細看,一會兒就連聲大叫起來,嘖嘖連嘆︰「果然不差!真只後悔當初沒有求著與林姐姐同去江南,不然也與大家做一回‘濕人’,不也有可炫耀的地方了?」一忽兒看到妙玉的長詩處,低聲吟了一遍,不覺心搖神蕩,情隨詞往,忘卻先機了。

妙玉趁這當兒早打春蘭去看看黛玉醒了沒有。一會兒,春蘭來報,說林姑娘剛剛醒來,這會兒正在洗臉。寶玉連說︰「好,好!」一邊因對探春︰「怎麼雲妹妹不見了呢?」

探春道︰「她說她要去寶姐姐那兒,請教鶯兒打一根梅花難度的絡子呢,不然不也來了!」

寶玉因嘆息道︰「她們兩個倒是個愛熱鬧的人!」

妙玉估量著寶玉的意思,因說︰「寶二爺既然這樣說,何不請了她們來?」

「不用請了!」隨著一股清香的風飄來,說話的是黛玉。黛玉笑著與眾人打招呼,說︰「我剛才也听得迷迷糊糊,原來是寶二哥作了好詩文,這刻要與游園了呢。我想起來那園子我和妙姐姐都沒有去過,只想一睹為快,等不及再去請什麼雲姑娘寶姐姐了!」其實,她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有了我和妙姐姐,寶玉你少提什麼雲丫頭寶丫頭吧。

那寶玉哪里知道這些,忙說好。這時,賈環也趕過來,叫寶玉快點。寶玉忙起身,請黛玉探春三人同行。

那賈環自在前頭帶路,在園門口與只在監管收尾工匠的賈珍打了招呼,說明意思。賈珍忙歡喜地答應,一邊令一個屢在園子中當差的小僕領著寶玉們一路四處逛去。那黛玉是有備而來,因早早地對寶玉說︰「二哥哥今日來這園子,是舅舅舅母答應的,他們可是看著你的詩文長益而高興,所以今日這每一行去定當小心記之,說不定將來舅舅還要你為園子每一景物題對撰聯呢!」寶玉搔搔頭,不覺游興減了大半,因問︰「妹妹說得如此,叫人望而止步了!」黛玉笑笑,因說︰「怕什麼呢,你看這妙姐姐三妹妹不都是詩人嗎?此刻不請教,到時臨場不就怯了三分!」一句話提醒寶玉恍然大悟,連忙拍打自己的腦子說︰「是呀,有你們我還怕什麼呢?今日盡要看個仔細!」

黛玉只叫那帶路的小僕帶了大家往那正廳的大園里走去。看到那依山傍水之氣勢,轉望樓台亭閣,玉瓊輝煌,竟不知從哪處逛好。她因知道日後寶玉在被賈政捉住時游園才思敏捷,藝壓群儒,也並不真想去為他開導什麼,而姐妹們都要入住這個園子的,也就不想處處都去看,而只叫賈環帶到往那山上亭子上坐一會兒,四處一望,了然于心就足夠。

一邊走,一邊攜了妙玉的手,黛玉說︰「看那腳下的大湖,姐姐是不是有重入江南的舊夢?北來這些天,姐姐可習慣了?」妙玉道︰「多謝妹妹的關心,還算好吧。都是姐妹們能相容,老太太們又看得重,倒使自己生了依賴之心!」探春忙說︰「妙姐姐不必那樣客氣,你本是資質非凡的人,老太太們的歡喜、北靜王妃認作義女,都是你自身的福氣,也不必多慮。」寶玉一听這些,因想起黛玉被征為秀女,不久將進宮的,妙玉也被北靜王妃看好,將來不知花落何家,不由怔了怔,半晌落寞地落在最後了。

黛玉見寶玉神情又低落,因說︰「不說那些沒意思的話吧,只說說這大姐姐省親的園子,真可謂得天地之廣大,集山川之大氣,天然而成,每行一步倒是小小的一個園中之園了,真叫人不敢相信!讓我想起那個詞語,叫什麼‘奪鬼斧神工之妙’了!」

妙玉也笑道︰「果然不差,我仔細看去還以為是到了江南呢,處處景物秀氣雅致,小橋流水,曲觴沖波,更有那湖中蓮葉蓬蓬,鵝浮鴨歡,還有稻田碧綠,如鏡梯田,等等,不是江南又何似?」

探春奇道︰「難道建這園子的胡老明公山野子者,本身是個江南人了?不然,他為何建這有似江南的園子?」

一旁的賈環忙拍掌道︰「啊哎,我知道了,那次好像听老爺說起,這園子有些秀氣,然而大老爺說秀氣又何妨,那皇上還三次下江南呢?看來,三姐姐說的是對了,山野子是江南人!」

探春呸道︰「誰叫你說話來著!人家又沒問你!」她對這個與趙姨娘有關聯的同胞兄弟時刻警防著。

黛玉忙說︰「環三爺說的興許是呢,三妹妹不要責怪了,他原也是對你一片好心。」探春不哼聲。

這時,妙玉因打破沉悶,問眾人道︰「剛才林妹妹不是說要題對額一事,你們看,這山坡上的小山莊擬個什麼名字為好呢?」

眾人一看,果然已到了一個山坡上的小亭子。這亭子建在開闊平曠之處,抬頭一顧青山翠波流碧,凝如綠屏,山風輕拂,那綠色屏風也呼呼地舞動起來,好像綠的青紗在抖動。圍亭四坐,看藍天白雲飛觴,觀初夏綠意蔥濃,仿若身心置如塵外一般,那不遠處的樓宇亭台都渺如塵芥。

寶玉見眾人都等待自己開口,只硬著頭皮道︰「我上得這兒來,什麼塵世煩惱都忘了,仿若世外桃源一般,不然就叫‘人間仙境’為好吧!」

探春道︰「有點俗了,倒不如你說的那個世外桃源有意思。」

妙玉道︰「我看這兒近處有稻田藕榭,時聞雞鳴犬吠,有田園山莊之趣,不如叫個什麼山莊為名吧!」

眾人都道好,低頭想去,有叫「凝碧山莊」、「望月山莊」、「晨璧山莊」不一而定。

最後,黛玉笑著說︰「大家說得都有理,翠碧、空廖正是此處最大特點。不過我看這山莊與腳下的湖水相對,倒映生輝,似乎刻意為之,不妨把這里叫做什麼‘凸碧’了,那下邊叫什麼‘凹晶’吧。」

探春道︰「果然不錯,林姐姐才思敏捷,只在我們之上了。那麼我認為這兩處叫‘凸碧山莊’和‘凹晶湖’了。」

寶玉念了兩遍,說︰「‘山莊’與‘湖’字到底不相稱,我看還是一個‘館’字念起來順口。」

眾人忙道寶玉說得對。

又坐了一會兒,眾人都道,如此好景,到底該請鳳姐、李紈、湘雲寶釵同來游玩,三壺兩觴,瓜盤果盞,盡心隨性;棋琴書畫,吟詩作對,率性而題,才不失為美景良辰!

不知不覺間,紅日低沉,炊煙四起,不遠處賈珍等已叫人來催過三四回,說園門要關了,老太太等著大家回呢。眾人這才戀戀地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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