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三七 妙姑言談常有意 師太正色說塵緣

作者 ︰ 剪水為衣

不知不覺間,已到午膳時間。慧聰法師早吩咐寺內人另行準備了精細素粥面食春菜,留了眾人吃飯。那黛蘭自與林大娘、林祥一起吃了。黛玉因知道妙玉自另行開飯,不與眾尼僧同鍋,正躊躇著,妙玉趁亂兒悄悄一扯她的衣襟,轉頭就向自己的房里走去,黛玉會意,忙叫上寶玉跟上。三人踩著綠影婆娑的梅樹影進到妙玉房里,那里早有一衣著干淨道婆迎了上來,對妙玉說︰「妙姑回來了,中午飯準備好了,可以端上來嗎?」妙玉點點頭,說︰「嬤嬤可為我這兩位朋友準備了吃的嗎?」那道婆答道︰「我看妙姑昨天帶回的幾個春餅還好,早就預備熱上了,這會兒剛合適。」妙玉轉身對寶、黛二人笑道︰「你看,我這里孤家寡人,平素清寒慣了,也沒多少積存,只得這樣湊合招待二位了!」黛玉忙笑道︰「能有幸見到妙師姐,已是難得,哪里敢情還要叨擾你的午飯!」寶玉也說︰「是啊,不是說隨鄉入俗麼?你能吃的哪有我們不吃的,況這寺院是神仙仙府地,連飯食也沾染了佛陀的靈氣,妙姑的賞賜豈不是菩薩所賜,求之不得,哪里還有挑剔之理!」

妙玉一笑,臉上飛紅,忙自轉身掩飾,向那幾上的蘭花瓶嗅去。早有一個小丫頭捧了盆子來請眾人洗手,那道婆擺上飯菜來,皆是精致細巧之物。那妙玉與黛玉在小圓木桌上對面坐了,寶玉恐妙玉不安,則遠遠地端了一只碧玉碗,在一旁的小幾上隨便坐著吃了。妙玉見了,這不好議論,由他去了。三人自在默默,匆匆吃了。一會兒撤下杯盤去,小丫頭另端了漱口的水來,妙玉因想起自己素來有好茶,自移步向小爐上又扇火煮茶。

趁這當兒,黛玉也問起妙玉是否同行北上賈府為安。妙玉低頭不答,半晌,見寶玉踱過門外去看梅樹,才悄悄低聲說︰「妹妹這樣一個明白人,你說哪有我這樣出家的,好與你們一起同行的呢?」黛玉忙道︰「妙師姐多慮了。不說我們多半是個俗人,恐玷染了你的潔淨。單說你孤單單一個女孩子,本就塵緣末了,哪里能輕易入了空門,什麼也不見呢?日後,你去了賈府,閑暇時盡管靜修,有心時自可與我們姐妹們一起陪玩,只當有個落處就是,不作什麼正經的入道就行!」

妙玉低頭,又是半天挪揄︰「本來也覺得這廟門人多口雜的,及難有清淨之時。今日有幸能與妹妹們相識,既是知音一般,難免留憐。唉,難道這真應了我師父日常告誡的,只怕塵緣末了呢,」說著時有悲傷長嘆之音,「如此,真是愧對佛尊面前!」

黛玉忙說︰「師姐何必自我要求過甚。按常理我也是孤苦伶仃的,小時候也是體弱多病的,也像你一樣對紅塵了無向往,奈何親友之情,長輩愛憐,往來游歷見閱,倒沒有了寧靜閑生那出塵之心。再說人生天地,皆是蜉蚰一般,為寄生之軀,何時何地,只要佛在心中,神明自知,哪里不是修行呢!」

妙玉點點頭,那白晰的美麗非凡的臉上略有向往,似有所動。黛玉忙拉住她的手,親熱地說︰「好姐姐,就答應我們吧,我外祖母和舅母都是向佛的,這時候正四處尋找會持經念唱的人呢,如里能求得你這神仙般的人物,他們還不歡喜死!況且寶二哥和我一樣,對姐姐一見如故,早就認為知己了!」

妙玉臉上一紅,不好意思道︰「妹妹說得哪里去了!」

二人偷眼看那寶玉痴痴地對著庭院內的翠梅葉饒有興致地看著,也不知他听到沒有,因打住。

寶玉、黛玉自在妙玉這兒悠閑愜意地飲茶。那妙玉是個極端講究之人,不說那平日收集的好茶葉有洞庭湖春、西湖龍井、普洱海茶等都是極為名貴的,單那喝茶的水,不是梅花尖上拾的雪水,就是舊年接下的雨水,但願不要沾染一絲兒的塵氣,這一日,因喜寶黛們親切,特意拿了那四年前還是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時收下的梅花下的雪水,煮了那麼一青瓷茶壺,與黛玉滿滿地斟了一盅,然後也與寶玉斟了。寶玉細細地吃了,果覺入口甘香,一股輕浮之氣陡然而生,飄飄似有飛升之態,不由贊賞道︰「真是好茶!」妙玉听了,忙向他茶內又斟了一盅。寶玉高興地一抬頭,把那手中小巧的杯子放到唇邊一飲而盡!妙玉看得目瞪口呆,黛玉也忙叫道︰「二哥哥慢點,別燙著!」寶玉說︰「哪里能燙著,這麼一入口就不知不覺地滑入喉中,想多嘗會兒都不夠!」妙玉听了,抿嘴一笑,因找出一個碗大的白玉瓷杯來,因問︰「寶二爺再喝這一杯吧。」寶玉歡喜道︰「正是呢,這杯大點可以多飲了!」黛玉忙道︰「二哥哥喝了這一海杯,可就不能再要了,不然要惹妙師姐笑話了!」寶玉因剛吃完飯,又猛喝了幾杯茶,通紅著臉不解地望了一眼妙玉,因問道︰「林妹妹何出此言?」妙玉的美目踫到那黑漆般的點楮,忙慌亂地移開,只抿嘴笑著。

黛玉打量二人神情,正是神采奕奕,暗有相合之時,因代妙玉道︰「二哥哥難道不知古人喝茶在一個‘品’字,常言道‘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了。你如今只要大杯吃,一連吃了幾杯,都成什麼呢?」說的寶玉呵呵地搔著頭,不好意思地望著妙玉笑了。

一會兒,那妙玉也喝了一小盅茶。見壺內還有一小半,便執壺要斟與黛玉、寶玉,黛玉忙伸手攔住,說︰「妙師姐夠了吧。你這梅花上的雪勝過天上瓊漿玉液、甘露佳釀,哪能真像蠢驢一般地遭蹋了?我們都夠了,想師姐煮這一次也不容易,還是把那余下的留著你的師太嘗嘗,好跟她說說北上京都的事議。」

寶玉忙道︰「是呀,我們可是再也不能喝了。快叫人去請師太來吧。」

妙玉听了,自與那貼身小丫頭說了幾句,那丫頭點頭跑了。

說話間,听得外面小丫頭報慧聰師太來了,妙玉與眾人忙迎了出來。慧聰師太因已上了年歲,走起路來小腳打著小顫,為掩飾這不堪,那雙枯樹枝般的手就捋著掛在胸前長長的念珠,一步三搖,仙風飄飄,佛光滿照。因見眾人相迎,便笑著說︰「好個妙兒,留得什麼好茶,這早晚記起老朽來,虧了她這份孝心!」黛玉、寶玉等忙又迎上去問好,攙護進門來。妙玉早掃過那鋪了厚毯的蒲台,請師太上座,另尋一只干淨白瓷杯斟了香茶,雙手捧到師太手上。慧聰師太接過茶杯,並不急著喝,而是對著寶、黛二人說︰「要說吃茶這事,我就不信比不過妙兒的!我早先也是官宦小姐家的,比過的世面不比你們少,自三十歲出家來,什麼樣的香客施主沒有見過,哪里還少得什麼好茶的!」黛玉們忙點頭。

「只是,我這妙兒別事還不說,這孝心上卻也沒得說的。她這個茶呀,早先就听說是辛苦積了一個冬天的梅花雪,單等開壇時請我喝一盅。所以,今兒也就借著二位小施主的情,來沾這個光了!」說著,呵呵一笑,低頭抿了一口茶。

眾人忙道︰「師太說倒哪里呢?是妙姑真心請您喝的!」

「嗯,果然不錯!這親手捋的梅花雪就是滋味不一般。雖說佛前講究眾生平等,然而老身今日也算懂得什麼叫人分三六九,世分陽春白雪、下里巴人了!這今日的好茶,也就只你們這世襲貴府公子、小姐能飲的,唯傲雪紅梅,方對陽春綠荇!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了。」

黛玉、寶玉沒想到原來這慧聰師太也是如此會說,絮絮叨叨的有上了年紀老人的通病,而且其見識口吻如此相似,一時不由感覺她就是賈府里那位也喜歡數著念珠的老祖宗,心里有了許多的親切。

倒是旁邊的妙玉害怕擔誤了黛玉們的時間,因提醒了兩句︰「師父講的話定是哲理奧妙,莫讓人听到糊涂了!」

慧聰師太呵呵一笑,面向妙玉,說︰「這個就不需要妙兒擔心了。我上半日就听見這二位小施主出口成章,大有龍吞鳳嗚之聲,定不在師父的見識之下,哪能不懂這點奧妙!」

寶玉、黛玉忙謙道︰「師太過獎了!」

那黛玉因怕老尼絮絮叨叨個沒完,不得要領,誤了大事,因趁她高興小心問道︰「師太在上,我和寶二哥正在邀請妙玉師姐近日一起入京都賈府為安,特意想請師太過來問話。」

老尼听了,阿彌陀佛的笑臉上全是佛祖的悲慈,道︰「這個嘛。要說也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平日我就說過小徒塵緣末了,不忙出家,如今果然得遇有緣人,哪有不恩準之意!」

那妙玉听了,內心大熱,顧不得其它意,忙行禮謝過師父。

師太把手輕輕一揮,免過。妙玉斂容又在一旁肅立。這慧聰師太愛憐地看了她一眼,又說道︰「要說,把她交給你們,我但然是放心的。然而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孩子父母過世得早,我是看著長大的。如今既要遠離,既是一時不能相舍,只擔心恐有許多遺露未到之處!」說著,輕輕嘆息了一聲。那妙玉更加小心細氣,輕聲帶調地哽咽道︰「師父」師太輕輕點頭,因閉目捻珠數遍,遙想一會,慢悠悠睜開眼來,說︰「要說北上也不是難事。為師平日就有個念頭,想在有生之年去那長安城中尋覓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近來常感神思殆乏,恐歲月不饒人,再也擇不得行程。所以,為師倒想起與你同行為方便,一起北上了卻心願!」

眾人听了,莫不歡欣鼓舞的,忙在開心稱快之余,拿好言好語寬慰師太不必多念。那師太洞穿世情的雙眸微微自三人臉上掃過,黛玉忙正襟危坐,一臉肅然。師太見她這番聰慧異常,不由也輕輕一笑,說︰「林姑娘天生機敏伶俐過人,近來屢逢紫微星動,光彩盈戶,不久定有非常喜事來臨!老身先在這里提前恭喜恭喜了!」說著,還真在座位上揖了一揖,慌的黛玉忙起身謙道︰「謝師太吉言,實際上黛玉是個極喜歡平靜淡泊的人。」

師太仍然滿目慈善,一臉正規,款款說︰「佛說來時必來,運氣來時日月光彩盈戶,哪有水掩土擋之理!看姑娘今日行事言談,就不必過謙了。」

黛玉只好默不作聲。暗窺那寶玉已不由呆呆,眼里空洞無物,不知思之跑得遠矣。于是,忙問師太︰「听人說師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極精演先天神數,如今能為我這寶二哥和妙師姐說一句圓話嗎?」

那師太听了,精光閃爍的眸子幾乎要照徹黛玉的內心,但見黛玉一臉茫然的求助般,旁邊二位又是一副謙恭謹耳的樣子,不得不轉過眼來,自二人面上掃過。那妙玉哪經得這樣的洞照,白晰的臉早已緋紅不己。而寶玉,也雙眸亮,若有所待。

「阿彌陀佛!」師太微微閉了目,把目光自二人身上移開,幾乎在喃喃自語︰「那幾日雨水下得勤,我正擔心今年的桃花開不到一半就掉了,哪知天見猶憐,自清明後氣象萬千,分外晴和,依稀可見點點胭紅藏在枝頭。心里就有了多少的喜悅!偏今晨起床,喜鵲一直在枝上叫,跳來跳去的,我想它是因為妙兒回來,這小東西也高興了!哪里情知還有兩位人見人愛的施主遠道而來……佛說因緣前定,三生緣份皆是不能道破的,這話今兒還真應了!」說著間,那深邃的眸子閃閃亮,滿是喜悅和光彩。

三人隨著她的眸子向外望去,那已是一指寬的綠梅葉的陽光下溢金流彩,琉璃綠玉波間涌,琥珀祥光雲邊瑞,好不令人著迷!

「從今後,妙兒你盡管北上而去,將來自會有你的結果的!」慧聰師太滿臉含笑,微微頷,緩緩道︰「凡心從本性,性本從真來。妙兒也不必萬事強求,只順得自己內心才是!」

那妙玉听得似懂非懂,只听得師父說得一本正經的教誨之意,少不得連連點頭,說︰「師父教誨得時,妙兒自當好好記住了!」

那寶玉天生對佛語似有所解,因听師太說什麼「心從本性,性本真來」,當下心中一動,月兌口對妙玉說︰「妙姑可听得師太說了,你本是不必強入空門的,怎能壓抑本性強自為之。所以,我倒認為趁沒落前把那個心收了,你這樣一個天仙般模樣,還怕不會有人憐的。比如和林妹妹一起做個伴也好」

妙玉未等听完,那頰上的紅霞又是滿天雲彩,因恐師父不高興,忙忙地打斷他︰「寶二爺說的可是太強差人意了,哪有那個悖論歪理的!」

師太微微一笑,說︰「雖說我是個佛家人,但也不認為紅塵年少為悖論歪理。這小賈爺有如此愛惜之心,當是妙兒的福氣,他日有緣自有相會之至,我就不多說了!」說著,乃顫顫地起身,向黛玉、寶玉自雙掌合十,又祝一句「阿彌陀佛!」,說︰「今日我也乏了。妙兒自代我送客人下山去了。」說著自眾人面上掃過一眼,飄然而去。

眾人目送師太飄然而去,好一陣都從夢中醒來一般。黛玉因細思量師太所說妙玉與寶玉日後自有相會之處,只暗想不知是哪一時了!一時又想到自己自南下來所遇種種,莫不真應了「紫薇星動,光彩盈戶」了?!這種種的一切莫如夢中一般,叫人迷惘。

而那寶玉、妙玉二人因師太滿口偈言,似是而非,似非而疑,因幾乎關涉到二人一起,這下師太離去,那二人哪有再好面對之理,不由都羞澀起來,暗中偷覷。

黛玉打量他二人意思,自是不需旁人多說。因見今日一切如在意想之中,不由心中也大慰。于是就站起來,欲向妙玉告辭,說明日再使寶玉下書信來請,商量即日北上去賈府了。

事至如今,妙玉也不得不囫圇含糊答應著,當著寶玉的面卻仍是紅著臉不吱聲。黛玉笑笑,也不理論。

不一會,三人又在寺內四處逛了逛,會佛談經,恍若另有塵世,不覺時間過得飛快,那黛蘭早在林祥夫婦的暗使下催了個數回。黛玉、寶玉才戀戀別過妙玉。妙玉自與那小尼一起送眾人至山門外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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