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十 賈珍痛哭秦可卿 熙鳳協理寧國府

作者 ︰ 剪水為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說黛玉、賈璉等在蘇揚間滯留,卻說賈府里這日晚間,夜已三更。鳳姐兒方覺星眼微朦,忽然恍然秦氏從外邊走了進來,說道︰「嬸子倒睡得好!我今日要回去,你也不來送一送我。只因我們娘兒倆平日相好,我舍不下嬸嬸,故來別你一別的。況且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非告訴嬸嬸,別人是不中用的。」

鳳姐于迷糊里驚動,倒還靈醒地問道︰「有何心事?只管說來,你連我也信不過吧!」那秦氏道︰「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說‘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豈不應了那‘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

鳳姐听了這話,心胸大不爽快,只因她目下不正接管著榮府里大權嗎?但一時也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

那秦氏听得她這極端幼稚的話,不由得冷笑道︰「嬸嬸好個白痴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在的?不過凡事預則立,倘若如今能于榮時籌畫下將來的世業,以保衰敗,則可不謂不是一件法子了。」

鳳姐忙答道︰「大女乃女乃你這個聰明的人,什麼叫預則立?果然是知道的,何不告訴了我。」

秦氏于是說︰「若說永保昌寧之事,無不外于祭祀和興學。目下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錢糧。而家塾雖立,卻無一定供給。所以,要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于此,而家塾亦可遷設于此。然後會同族中大小,定了規則,按房輪流掌管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這樣周流,循環下去,既免了爭競,又可防止暗中典賣等私徇舞弊。說到萬一時,即便有了罪,凡物可以沒充官庫,可這祭祀產業卻是可以不入官司的。再退一步,即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家,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如此以來,豈不是萬世永保昌寧了!」

听到這里,鳳姐那迷糊的心里不由得感嘆︰真是個好明白的人!平日看她不凡,此言一出,果然在情在理,非一般人能想到!可是這些雖能想到,偏自己不能作到,所以才听任過一天是一天,無法較計。

听秦氏又接著說︰「我也只告訴嬸娘一個人,不久後馬上有一件非常喜事,真可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極!不過,都說‘盛極必衰’,只恐那也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罷了。」

鳳姐不由地好奇︰「有何喜事?又何出緣故?」

可那秦氏似乎已有去意,只作神秘狀,冷笑道︰「天機不可泄露。我如今要去了,哪能管你們的歡樂!想想二十年來我在賈府的怎樣非人的日子吧!」

鳳姐點點頭,嘆息道︰「你終于說出來了。這莫不我的心里話,好好一個聰明靈秀的女孩子,偏命中注定般落入圈套,任人擺布,絲毫沒有一點的自由!真是難為你了!」

秦氏含淚道︰「難得嬸娘這番肺腑之言,我今日知道了你的心、我的心果然一樣的,莫不大慰!看來我得放心離去了。」說完,又念了兩句詞兒,飄然而去。那鳳姐本是鄙俗之人,哪里能記住,只听得有「芳菲盡」,「各自尋門去」等字兒。本想問個究竟,哪知再也不見了秦氏,心里只著急起來,人不由地從夢中醒來。這時,只清楚听得二門上傳來聲音,有人回說︰「東府里的蓉大女乃女乃沒了!」鳳姐兒聞听,唬得一身冷汗,自個兒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幾疑還在夢中。無奈地只得忙忙穿了衣,往王夫人處來。

聞得秦氏去了,賈府合家大小,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感到奇怪。因為這秦氏自害病到死不過半年之久,確實有點不平常。那秦氏平日怎樣一個人物,老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念他平日里慈愛有加,就是家中奴僕老小念她平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的恩情,于是,上上下下無不悲痛萬分,放聲大哭。真有「樹倒猢猻散」之慘狀。

閑語少敘。只說寶玉因為黛玉為父親的病回蘇州去了,剩得一個人獨處,每晚甚覺無趣的很,總早早的索然睡了。如今從夢中驚醒,听說秦氏去了,連忙翻身爬起,只覺心中似刀剜了一般,想哭時怎麼也放不開喉嚨,只一張口時,忍不住哇的一聲,一口血噴將出來,慌得那襲人等忙來攙扶,捶背揉胸的,倒水漱口的,手忙腳亂,回了賈母要請大夫。那寶玉消停了一會,為安慰眾人,只淡淡地說了︰「不用忙,不相干的。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說到這里,丁晴不由冷笑幾聲,想這秦可卿可是寶玉風月中第一夢中戀人,這寶玉因著那夢中情中的逝去泣血,可謂肝膽涂地,至誠感動上天啊!如今見賈寶玉對秦可卿鐘情如此,想到自己日後還想達成寶黛姻緣,不覺地搖了搖頭,我的個天啦,他這等見一個愛一個的人物,可恥得很呢!

再看,寶玉爬起來,把衣服換了,自然換下平日那五彩繽紛的一套,穿的是素潔的孝服了。去回過賈母。即時要過去了。那賈母是通情達理的,只說的在理︰「那里一時不干淨,去了不好;二則夜風大,小孩子不宜亂跑,還是明天再去吧。」可這一切寶玉如何听得進去,他那個心早已被撒成碎瓣了。賈母沒法,只得命人備車,叫多派跟隨從人,擁護著而去。

前面一些章節已說過,這秦氏背景非同一般,那賈府一般人物包括鳳姐兒等,平日只怕把她當作日後榮華富貴的來源了。如今這潛在的靠山倒了,也即宣告那有可能依憑的背景勢力垮台了,所以賈府上下大小莫不心里盡知,誠惶誠恐里不知所措了,這會兒只趁著人一去,把積壓在心里的悲聲大放起來,那個哭聲一遍可謂撼天振地!不就是一個孫媳婦嗎?值得這樣大張鑼鼓?

值得!你看賈寶玉循著這哭聲來時,寧府門大開著,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哭聲震地,鼎沸異常。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了一番,然後去見尤氏,哪知尤氏正犯了胃疼舊疾,睡在床上,寶玉只得出來見賈珍。哈哈,這尤氏倒像個人物,伶俐得很呀,那胃疾早不犯晚不犯,偏這會兒犯,還不是因為秦氏一死,她內心巴望的那賈珍還能干出什麼事兒來?平日里不是很能嗎?現在那心疼的人兒去了,自己去打理吧,我才不管這臭閑事。再怎麼著也不會怪到我了,哪個不知道你們平日里那些齷齪的勾當!

所以,別看尤氏現在嚷著胃疼,說是傷心不過,那內心是怎樣的幸災樂禍著呢。丁晴也為尤氏這一手叫好,真忍不住想立即湊上去說幾句體己去!

那秦氏既然是關系賈府榮盛的靠山,這一下子去了,賈府的人于頃刻間來的可謂全了。從那打頭的族長老一輩的賈代儒、賈代修、賈敕、賈政,到小一輩的賈蘭、賈菌、賈芝,整整二十八人全到齊了!真是不言而喻的。再看那真正傷心的人兒是賈珍,他哭的淚人兒一般!正和賈代儒等有名望的人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戚,誰不知道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她是大家的靠山呀)如今伸腿兒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他又哭起來,是因為底下還有不能說的話,他與秦氏可正好的時候,如今再哪里尋那可人兒去!

眾人忙勸道︰「人已去了,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才是要緊的。」

那賈珍一時也悔恨交加,不知所措,只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他之待秦氏可見一般,願傾家蕩產亦在所不惜!

忽然又听得前面那秦氏的丫環叫瑞珠的,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身亡。此事真謂納罕,眾皆稱奇,只有賈珍心里明白作為秦氏的貼身丫環,瑞珠哪能不知道秦氏的一些隱情,所以秦氏一去,瑞珠就擔心那人面獸心的賈珍必除掉自己無疑。所以在這情急之中也了卻生的希望,一面也全了主僕之情,讓眾人嘆息之余,或許念其忠誠于主子,慈心照顧一個她的家人呢。所以,賈珍見瑞珠去了,心中頓時卸掉一塊巨石來,其沉悶的聲響只有自己听得清楚。于是遂以孫女之禮厚殮瑞珠,只當陪葬的意思。而另一丫環名寶珠的,見好姐妹瑞珠同夫人去了,回想他日之事,也都是那些緣故,不由的也心灰意冷,所謂兔死狐悲,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于是她主動對賈珍說,願甘為秦氏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那賈珍自然心里又是一片明白,喜之不盡,即刻傳下,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這一呼一應間,真可謂主僕之間的利害權重都拿穩妥了。自此,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不知哭的是他人,還是自己,擔心著自己。

說了半天,大家是否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與秦氏有著切身關系的賈蓉。這秦氏不就是賈蓉的妻子嗎?怎麼自個兒的妻子死了,那當丈夫的還沒出場,出場的。真可笑不?可罕不?那些無風不起浪的謠言可謂不打自招了!

賈蓉雖沒有在文中說到他哭一聲,嘆一聲,忙亂一聲,但當爹爹的賈珍還是不能不記起他來。這不,那靈幡經榜上要題寫時,賈珍想到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生,拿不出眼來,心里正自煩惱。可巧這天是七第四日,忽傳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先是備了祭禮遣人來,次日又坐了大轎,打傘鳴鑼,親來上祭。賈珍忙接著了,讓至自己的密室逗蜂軒里獻茶。這賈珍打定了主意,因而趁便說要與賈蓉捐個官兒的話。那戴權會意,幾乎簡直就是為著這事而來的,笑著道︰「正好有個五品龍禁尉的名額還差一名,本來是給了別人的,但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更看在我們的孩兒面上,就給了他吧。」賈珍喜不自禁,感激不盡,一切辦妥之後,說是要把那捐官的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戴權府上。哪知那戴權說不如好事做到底,只收你的一千二百兩就行了。這真是無故里來的好事,那秦氏如若靈里有知,不知該作何想呢?

看到宮里頭內相親來祭禮,那一時的錦鄉候、川寧候、壽山伯等,還有東南西北四大郡王無人爭先恐後,你來我往,不可勝數地前來祭拜。一時間,這四十九日內,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來。秦氏之威何甚!

幾日下來,一切似乎預備好了,賈珍看著秦氏這靈前風光錦繡的,不由也放下心來。只是那尤氏受了丁晴的暗示,依使著性子,道是胃疾一日痛一日,不願起來料理家事。可各級官員家屬誥命夫人紛紛前來,竟沒有一個可以相陪的女主人,賈珍不由覺得少了禮數,恐被人笑話,臉上又有著急之色。正自憂慮時,那閑雜在一旁的寶玉女孩子一般心細,也因特對秦氏的葬禮上心吧,乃上前側問了︰「事事都算安貼了,大哥哥還愁什麼呢?」賈珍見問,便將里面無人,恐覺淒惶一事說了出來。寶玉听了,馬上計上心頭,笑說︰「這有何難,我薦你一個人,保管能幫助你如意的。」賈珍忙問誰,寶玉只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賈珍一楞,隨即眉頭頓開︰「是,是,是!兄弟怎麼不早見說出來。」于是急忙拉了寶玉一同往上房里來。

可恨呀寶玉,你這等青春年少正是男兒好讀書時,人家一個秦氏做了少婦的女人去了,你多少日子還在這里逗留!她關你什麼事?是你娘是你姐?都不是!那麼只能是你那夢中情人了,所以你才這麼上心,三番五次地出現了。嗯,別看黛玉南下探父去了,她的魂魄還在這里呢,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計較中,好好等著黛玉回來與你算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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