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五章 斜陽草,帶重門

作者 ︰ 花娘

玉漏移,悄然點滴偷去一個下午的辰光。

筆頭停得久便失水澀,比不上他臉上笑的干澀。攬住拂起的草色直紋的袖擺,半開呵上一口嘆氣,見端石臥梅硯上現了水霧,他伸出手磨起墨來。

那一塊墨,庵琴式,流水斷,仿琴形,精工細作。

上回李群玉外遣臨川郡前贈與他的。塑成那樣的形狀,不過是用余更適小巧把玩罷了。啟封一旬光景,下兩角已磨去,他這才重又注意起它的形狀來……

有個人,常喜歡琴。

右撥琴弦,左按取音,靜斂水眸,周身常常有化不開的哀傷凝聚。

那墨暈一圈一圈地在硯台上撥開,他機械繼續推著墨,過去的事情恍然一件件眼前反復。

如今回頭,叫人忽喜,忽悲。

墨備紙鋪,望望天色,想起晚上接踵而至的老人家的提點,他只覺得書房分外寂靜。提筆寫下幾字,筆重千鈞,又是一字,沉定住心,再來一字,眉頭蹙得越厲害。

在那額頭中間蹙起的一道深深的紋路,從今往後再沒人能撫得平。

第一封簡府,寄信人是薛紡。言辭溫婉,客套禮數皆是周全,配的也是行雲流水的蠅頭小楷與素白絹箋,秀致雅約撲面而來。薛紡說今年已定下恪王與恪王妃一同來府里團聚過年,為媳的她因此不得不操持,要年後方才能啟程南陽,而簡書同公務繁忙,恐怕今次只得她一人前去。所以來問薛鏡可否願結伴同行。

第二封翁府,寄信的是薛綽。言辭……言辭只能用開門見山,直奔正題來形容。薛綽在奉苻憋得慌。臨近年關。她夫君翁顏漱和翁家二老,又得在京郊與守備官兵共度新春。她便決定一人抱著元憬。元憫先回南陽,一並過了新年再慶壽。如此她一人對著兩個女圭女圭和女乃娘覺得分外寂寞,所以來邀薛鏡一起上路,不日便出。字用的是行楷,讀來還算條理。再看那一般宣紙上龍飛鳳舞,薛鏡搖頭只覺得這姐妹二人的性子真是十年來無甚變化。

第三封,與其說是薛府,倒不如說是薛融地私信。

一展開來,先是關切問好,叮囑需注意身體,告誡孤身在外需謹慎小心,然後便開始侃侃如何打理管府上下要點。管則晏恃于多年持重自負,多半不會強硬。若是小心抵住拿捏,有望維衡——這點薛鏡也是同樣意思。三四夫人如虎狼伺機,不可不防。而薛融卻言予先他幾日時間「收拾」,稱說是「不勞多心」。讓她寬慰之余又嗅到絲陰謀氣息。最後又告誡︰需在管府培植起自己的勢力。不能總是仰賴花清花媛二人。

只字不提被打去的一條性命,薛融反而夸說她目前「無過」。「若有其它偏頗管福會相幫」——早年薛家于他有大恩,可以盡管信任。在薛鏡接過第一次隨帳簿一並送花清轉遞地信箋時候就大吃一驚,難怪管家動靜薛融都了如指掌,原來是插下暗樁關系。

薛融對她是片好心好意,純兄長式的。

薛鏡卻想象不出到現在若他們兩人私下面對,會如何像信上一般老友闊別再逢口氣。

這第一封,薛鏡拿不下主意。賀壽是大事,禮節上她應與管則晏一同出席。決定何時啟程,何時回程,用什麼作禮也要協商。想到還要去枕玉樓一次,薛鏡免不了頭皮麻,再摻點「心虛」。此外,薛紡也有點蹊蹺。

薛紡嫁來奉苻最早,一直與薛鏡無甚往來,私交也算不得好,相約去賀壽那也是月余後地事情,何況……想象一下朝堂上壁壘分明的兩大家的掌權柄者的夫人們,做著同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往南陽去,談笑風生,家長里短。

薛紡也許未感覺,薛鏡卻直覺得怪異。

不過,若是國舅國丈的簡書同和管則晏無所謂,那她倆不如也無所謂一下。只是這回,似乎薛紡先是來主動,想攀談上她地。

這說明什麼?薛鏡唇角一彎︰看來里頭有話。

這第二封,薛鏡可以立刻回絕︰不行。不是當元憬和元憫的兼職照料太過麻煩,事實上這兩個孩子比簡沉譽可愛上太多,薛綽相處起來也是自在舒服。只是剛剛挖得枚棋子,管府得深水尚不能容忍薛鏡心無旁騖地在南陽悠哉游哉上一月半。

至于第三封……

果然每次與薛融有關的題目是最難得出結果的。

薛鏡撥弄著粉瓷瓶里的小花兒,湊近嗅一嗅,無香,面上不覺失望。不過冬天里天寒地凍的,梅花又還未開,倒是難為**人了。

「這花是香的。」花清說。

薛鏡挑眉,一努嘴,不信。

「拿來時候經過的茯苓也說香,清清淡淡挺好聞。」花清又補充,說罷望了案台上的錦帶和豆子,說︰「不過這里薰香太濃,蓋過了。」

薛鏡起身將一枝紅花拿了遠些,再拈過絹致瓣片用力一嗅,果然冰涼香氣。純粹,不加雕琢,就和送花之人一樣。

可惜了,是她這兒早已經香氣太濃,太重。

薛鏡很難挑剔出薛融地指點評說有什麼地方的不對。讀書吟誦或許薛鏡勝出一籌,不過薛融更懂得權衡得失,裝腔作勢,擅權弄術的一套。

她才剛剛起步,常讓心意蔽眼影響判斷。

細指疏落將紅花重插回瓷瓶,放了窗台上,薛鏡一邊擺弄,一邊隨口︰「最近他在朝堂怎麼樣?」「听阿弘說,少爺得了中書舍人官職後,中書省地梅詢和計然兩位大人都很是照顧。讓處理的事宜多是與另省地簡侍中簡大人打交道。好在少爺打理得井井有條,內外贊口不絕。于是半年鍛煉後梅大人便讓少爺逐步參議朝政。目前主要做地是將各地統來地奏折分門別類,作些批注提點地事務。還未出過什麼差錯。」花清知道薛鏡會關心這些。

「中書省是秉承皇意掌管國家機要大事,布政令交由門下省起草簽署。他原本就是在簡書同手下練習的。批注這事是讓各大人和皇上看地。他開始該比我更加小心。」停下手,又問︰「阿弘也在外頭?」

「他一直送信送到里頭我手上,現在人還在底下歇著,花媛在與他嘮叨。」花清笑笑。

薛鏡受了感染也笑起來︰「那怎麼不告訴該先看這一封,這就趕快寫好回函。」

兩刻後她將信遞了花清。正好連翹端了廚房剛炖好的冰糖燕窩盅進來。窗外雲晴鷗舞,風逆無雁行,黑色案頭地白瓷碗匙里盛的晶瑩看來誘人,薛鏡舀起一勺問︰「奉苻哪里是進香的好去處?」花清搖頭不知,一直在府里,長于南陽,于奉苻也不是太熟,一轉出了房。連翹歪頭想了想︰「西郊抱國寺香火鼎盛,听說主持大師德高望重。好多達官顯貴都去那

「就去那兒。臘月九日,我要約簡夫人一同上香去。」薛鏡這麼說。在踱來踱去。踱得幾欲狂︰他送去的花兒一天沒有消息,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心意。馬上他又不住懊悔起來。這花送得實在太寒磣。一點也不精貴。以她薛家女地身份,他無才無勢。該怎麼才能讓心上人兒覺得滿意?

忽然有人推進門來,攪得他愈加心煩意亂,直揮袖子大嚷︰「出去出去!說過多少次我累了今晚上不出去,再攛掇也是一樣!」那阿貴自個想去玩偏也要拖上他。

「好不容易來了,你倒要轟我回去。」

銀鈴清脆,嬌軟口氣,素掌輕輕將門合上。薛鏡月兌下家丁外裝的冬衣隨手丟了椅上,笑奔了火盆旁烤手,嘟噥︰「你這兒真是暖和,好逍遙的日子。」

「是你!」管時晟自坐塌上騰跳一躍而起,將薛鏡的雙臂抓得牢牢,歡天喜地之情溢于言表,迅又轉為擔心,關切︰「這樣過來要緊不要緊?」

「要緊要緊,」薛鏡點頭,壞笑一下︰「怕人看見。所以以後我便不來了,也不要再見你了。」看到管時晟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忙伸了手撫上他臉龐安慰︰「捉弄都看不出來,哪用得著成這樣,真是呆子。」

手一伸來,縴細手指馬上被他捉了去,緊握住放在心

薛鏡感覺著胸膛中的跳動,一邊笑,一邊暗暗告誡自己莫要太過感動。

「若是呆子能讓你喜歡,呆子就呆子。」管時晟說是眼楮炯炯,雙手一轉摟住縴腰。他所擁有的實在微薄,要掏心挖肺的也沒有關系,只要能讓她這麼一直在他身邊這麼笑著,要什麼他都願意。十四歲少年對待人生中第一次的戀情,熱忱滿滿。

薛鏡很想摘了外頭天上地星子來和現在他的眸子比對比對,看哪一個更加明亮。她一指點著管時晟的唇,笑盈盈地摩挲,微嗔︰「呆子可不討人喜歡。若是為了我,就該變得更聰明。」

管時晟抿緊唇不說話,額頭也不自覺蹙了起來︰聰明,好難。從小他就不及弟弟時修聰明,雖不至于蠢鈍,夫子都斷言︰中人資質實難出類拔萃。早听聞薛鏡才女名聲在外,薛融也早早做了官。簡夫人薛紡,翁二夫人薛綽,管夫人薛鏡,薛家士族豪門三女聯姻。

現在地他,除了在冬日清晨跑遍近郊尋幾多鮮艷,還有什麼是能做的?能給她地?

薛鏡覺得他手上地力氣大了不少,抱得人緊。她不好推卻,雙睫微垂,籠住琉璃剔透,一股難得的嬌艷,含羞待放。珠環玉腕繞住他地子,凝脂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看得管時晟不自覺將手摟得更緊。她勾下他的頭,讓他暫時拋卻煩惱,用軟唇蜻蜓點水樣一點點地觸踫他的蹙起的額頭,眼楮,鼻梁,酒窩,唇瓣,細細地吻去。那額頭正中一道蹙起的紋路,像極了薛融難為的時候,她也一並輕輕吻平。

管時晟閉上眼只覺得要溺斃于這片香柔海里,即便耳邊蠱惑著她用呢喃下的蠱,也無關系。為了此時,即便要取他的性命也無妨,何況道著那蠱的紅唇,實在是甜美至極。

「我會幫你,幫你變得更聰明,變得更厲害,變得再沒有人可以不在意你的言,你的行,只要你願意听我的。這樣的我們,才能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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