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四章 竹負雪,柳負月

作者 ︰ 花娘

曾滿天星斗,簇擁著殘鉤,亮過滿月。

今夜暮雲收盡漫溢清寒,銀漢無聲轉補玉盤不及,豁了一點的不圓滿。

嵌紗八寶宮燈昏黃,明滅不定,遠遠不及這青石板小徑上一樣的傾瀉流灑于地,銀白美麗。

人在回廊,月在回廊。

風影搖晃,葉影糾纏。幼時墨綠絲緞竹紋衣裳早換成水色越羅織錦,淡淡的背影雖縴長猶瘦減,始未回還身來。一襲紅裙欲行遲遲,拖著細長的影,愁顏躊躇,正斂眉峰。

那清尊素影,猶希冀人強健。

日漏月缺,桑田滄海,長願相隨,不離不棄。

怎若人,偏來也淒惶,去也淒惶。

逐散繁華香塵,惜往事煙去,幽階苔生。瑩皓澄輝,丹桂可數,月嬋娟,夜難眠。

惟寄心長風,乞過無痕。然「單晨——」

遙听得枕玉樓內管則晏在長聲喚人,薛鏡不免一驚一乍,慌亂中拉起管時晟沿嵌石子路一路跑開。原本她來是吃定了上次病事在管則晏理虧,想多挖些「權」好為以後打算,哪知道這……老匹夫竟然不顧了瀟嫻夫人。薛鏡完全沒料到事態會展至此,對著老謀深算的管大人一時慌了手腳,此刻她這般驚惶無措樣無論讓誰見著都是下不來臉面。管時晟先覺得奇怪,卻被一驚,拉跑得茫然,也忘了疑問。

皓月當空,漫天的玉龍碎屑紛飛。未止息。

一腳踏下,騰起輕輕雪片沾上素白裙裳,也沾上金茶衣角。冬風呼嘯。管時晟覺得手中握得女敕滑像要著了火,直燒進他心里去。他望著衣衫和周圍雪白幾乎融成一片的薛鏡。未全部束起的青絲拂動起水樣光澤,輕易地便月兌塵于夜幕。在月下看得他只覺得像純潔到不屬于這個世間的美麗。

那時管時晟只覺得,這樣地人兒即便是沾上了污漬,也不過,瑕不掩瑜。

眾毛飛骨。上凌九霄玄天不絕。

萋斐紋格暗成,下落世間萬物滌蕩,生生粲然,此刻貝錦珠玉如砂數,猶難以少鮮。

放縱過後它們終將落定,各自歸宿,緩緩安寂。

薛鏡一直奔進了小樹林,待密密錦林層層冠遮去所有可見的亭台樓閣,她才停下步子。覺得又重拾回了安全。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她伸指按住胸口,挑眉輕怒一句︰「今晚上真晦氣。」

回想剛才薛鏡頭腦還一陣微眩。管則晏沙惑的嗓音讓人茫然一片,待茫然醒轉眼前赫然是……她嚇了一大跳。雙手用力一撐琴台,「噌——」地起身。帶落檀木琴凳滾地。仿佛沾了火燎般一連後退上幾大步。

「大大大,大人。告,告辭。」

一貫伶俐,只剩口齒打結,下巴匆匆一點算是周全禮數,身子福過.不待管則晏反應,薛鏡轉身開門一路奪逃得慌不擇路,連琴都忘了抱,外衫也忘了拿。

若是這幕叫沈一棠見了,他多半還不信,驕傲如她也有如此落荒之時。

掌控不住,步子就易亂,但再亂也好過稀里糊涂做了別人手下地棋子,金絲籠里的玩物。

或許這世間有一人她曾經願意做了他手下地棋子,只可惜無論如何那人也不是他的好夫君,機關算盡的管則晏。

此刻運動過後熱氣的身子將飄落的雪片融化,沾濕了單薄衣裙,勾勒出窈窕有致地好身段。薛鏡抬頭,及腰長松垮一束披散身後,撲撲紅頰一片醉人顏色,菱口半啟,正撞上管時晟的毫無遮掩的熱切目光,不禁又驚得琉璃眸子定圓,忘了動作。

這一抬,這一刻,不經意一眼,已足以叫管時晟的一顆熾心,一生歲月里,陷了又陷。

萬籟惟有風聲陣陣,薛鏡先回神。不自覺地移下視線,她瞥見自己剛才慌忙中握住管時晟的手,忙欲松開,卻被握得太緊抽不回手來。薛鏡使了兩下勁,掙得手都疼,管時晟才回了神,慌亂松手,然後便像是做了錯事地低頭拘謹縮在邊上,不敢抬頭,不敢說話,弄得薛鏡好是尷尬。

「那個,」薛鏡拉拉他的袖擺,軟聲安慰︰「我不是討厭你。」見管時晟立刻像是烏雲撥開一樣,帶著殘存稚氣的面龐抬來一個帶笑的陽光粲然,不覺心中無奈。松開拉衣擺的手,她踱開兩步,轉身自找題目言語︰「都大冬天還出來走,落了雪也不怕滑——」話音未落,她地繡鞋踏著一塊剛才踩實的雪滑,雙手袖擺空中亂張揮得毫無姿態。

一聲驚呼過後,薛鏡睜眼,仰見管時晟赧然的面頰,還有光潔下巴,又覺得周身忽然暖得很,定楮才現自己又被人抱了個懷,出枕玉樓來她才冷卻下地面龐即刻又紅了。她小心地扶著他的臂膀站穩,然後松開,可是那摟住她腰上,那抱住她身子地手臂卻依舊牢牢緊窒,沒有絲毫欲松開地跡象。

她腦袋只覺「轟隆」一聲,狂風席卷狼藉大片。

薛鏡低頭不敢再看,心中仿佛萬千鼓點敲打︰怎麼才從一個姓管的身邊逃了開,又撞上一個姓管地。管則晏是老奸巨猾,她沒章法只得逃,這管時晟……

薛鏡黛眉忽而一沉,得了個主意。

絨雪漸稀,耳邊的風聲卻長了起,呼嘯不絕于耳,猶如這人世間的紛紛擾擾蠢蠢,不得安寧。

她冷涼的唇角溜了絲笑意︰枯守死,破局生,莫要怪我。

何況她早知戀上一人,容易心苦,如此。便代替天遂人一個心願。

夜本身便是曖昧,將心猿意馬的管時晟一時蠱惑,愣直地不舍放開手中溫軟。後見薛鏡不作聲響。他心中立刻又七只水桶上,八只水桶下。晃蕩不定。

果然他太唐突了。

管時晟不迭後悔黯然,輕松開了手。

突然,一段堪凝霜雪的皓腕輕抬起,徐環上他的脖頸。下頜帶倨傲地輕翹起,非同尋常讓人敬而遠之地凜然不可攀。卻是艷而不俗的貴氣嫵媚,天灩自成,凡俗只堪心悅臣服地瞻仰傾慕。

那容顏雲錦霞棠,似醉未醉,偏得醉顏嬌紅,一拐春風。

面上琉璃透亮,猶如一泓清水,卻添得妖媚,水色那頭深沉。只管將他人的神志吸定。原本剛分離寸許地柳腰身,又楚楚依過人來。

管時晟只听得暖氣若有若無的柔弱,呵護在耳邊。再聞著輕輕顫抖地一聲嬌嚀「冷——」,直讓他一時腦血沖頂。慌慌地趕緊緊抱于懷中。托著那玲瓏起伏地身軀貼著自己。他渾身熱氣不停蒸騰,騰得大腦迷糊一片。腦中不斷敲著一個念頭︰這樣大概她就不會冷了。

他看不見薛鏡本來迷蒙的眼中忽然略過的得意︰看吧,她也不是無人要的,即便那人棄了她,不要她,眼下她懷中的這個人,可是迷戀她地。

提及,那個人……

一瞬間,這份驕縱喜悅便立時被洗練成哀怨,將冬夜里冰澀的空氣也凝結成濃重,吸入肺腑,不及潸然,卻也痛傷。

長睫低掃,掩去一片秋波流動,薛鏡不自覺地勾緊了懷中人的脖子,微踮起腳,在管時晟猶瞠目訝異,不敢相信的時候,將香羅檀口偎送上。

他先一愣,反應來馬上將她懷抱得更緊。從開始時猶稍稍有些的笨拙,經過她細致地一點一點引導,很快他便奪醉糾纏,廝磨,分不開。

蟾盤皓瑩,一季前尚香飄滿園的金桂如今全然凋蔽,初雪已漸漸止息。被寬大金茶褂袖包裹周身妥帖,感受不到絲毫天寒的薛鏡,此時心中回雪,舞若燕山席。不乏年歲的負雪瓊枝投下影綽,小心地替遮去世間倫常,任由他們倆人顛覆。

待薛鏡回金釧榭時,管則晏已經差單晨將琴裝匣,連同拉下的外衫一並送到。連翹支著腦袋坐等犯困,已盹上半個時辰。花媛忙關切凍著沒有,薛鏡笑說還好。管時晟一番熱切本欲一路相送,薛鏡推說不用,而是反復叮囑教導如何將此事避人耳目。管時晟對薛鏡地聰伶很拜賞,雖有疑問卻也因夜深暫且擱置言。花媛一把將連翹扯了起,推去寢室生暖爐。薛鏡覺得困頓,只字未提便早早歇下。

一夜安穩。翌日一早,茵陳進屋侍候完後,薛鏡便坐了案台邊愣,攤開藍皮帳簿冊就這麼攤去一上午未得翻頁。薛鏡在想著下一步子。她差不多是籠絡下了管時晟,在四方樹敵的管家總算是有了一個自己掌握住的卒,該怎麼善加利用得好好謀劃。

她從紅錦袋里倒出早前吩咐茵陳這才燻制好地香豆,伸指輕撥︰這顆麝綠是管則晏,香得有點刺鼻,妄圖掌控。念起昨夜,惹她嘴角不自覺輕忿一聲。

那顆金菊黃,非重陽節下作手腳的三夫人莫屬,往後可是欠缺她一條地性命,如今該算是已經還上,還是沒得還上?

茉莉白麼四夫人,敵友難辨。有一個听聞聰慧地幼子,這往後的變數嘛,還得看人。

桂花香氣也是金黃,不過嗅起來甜得很,薛鏡嘴角噙笑,和菊花大不一樣,那是管時晟地。

單純直白的心思,曾經她有,如今她沒有。薛融,沈一棠,翁顏淵,人中龍鳳的幾人最後待出得頭地,再沒有一個的心思會如少時般純淨無瑕。這樣的心思于管時晟,是好事,卻也是障礙。

需知這阿斗,扶不扶得起呢?薛鏡與自己的是一粒另外囑咐的檀香豆,胭脂紅色,特意讓茵陳另染了一大袋。

諸葛亮當年可是鞠躬盡瘁地萬般辛苦作了人梯,至死不過是那樣結果,她才沒那麼好心。托了粉腮將那桂花甜歸了檀香豆一道。剩下的分不出來,薛鏡眉峰蹙著,望而凝思。忽而外頭響了動靜,她也不動作,繼續大大方方地撥著豆子,漫不經心地將素指沾染上混合的香氣。

見進來的是花清,薛鏡不在意,花清說的事兒卻難不在意。

花清說︰「翁將軍府,信國公府,還有那里,均有書信送至。」又往桌上放下一個圓肚粉瓷矮瓶,里頭灌了清水,插上數枝不知名字的小花兒,紅如血,白勝雪,落在冬天倒是稀奇。「一早置了園子門口的。」花清說完不住瞟瞟自一早起來便春色明媚的薛鏡。

薛鏡一愣,笑打趣︰「這麼快就三堂會審。」心里卻動靜不小,接過來先拆了簡府的,再來是翁府的,輪到最後一封,她指節摩挲著信皮,眯細起信皮上的熟悉字跡︰秀葉體,臉色變笑帶諷。

三封信說的都是同一樁事情,主角卻不在奉苻,在南陽。

十年前,她七歲時候,南陽太君六十壽辰。

年後的正月初七,又是薛太君七十壽辰。

十年物是,十年人非,作為晚輩的她,還有他們,自當去賀。

宋-辛棄疾《一剪梅》。

唐-李白《雪讒詩贈友人》︰群輕折軸,下沉黃泉。眾毛飛骨,上凌青天。萋斐暗成,貝錦粲然。泥沙聚埃,珠玉不鮮。萋斐︰花紋錯雜。貝錦︰帶了帶有貝殼花紋的錦緞。偶用的時候摒棄了更深層次的含義,例如羅織罪名……——

唐-李白《北風行》︰燕山雪花大如席。

下章28日更。恩回頭卷三,自我感覺好跌宕啊下來還會更加跌宕的。話說,有幾個角色的喀嚓已經排上大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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