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 嘆人間,轉香尋

作者 ︰ 花娘

水晶夔龍筆架,留青竹節筆筒,髹漆犀心形紋毛筆,端石臥梅貢硯,庵琴式墨,嚙咬金蟾薰爐……整齊分列于前。再打開一封金絲紋線朱紅錦面的折子內頁,鋪于于平滑如鏡的小葉紫檀案台之上。

提筆,對照著昨日大禮時候妹妹所得的三品誥命冊封,與于禮制他這做兄長的薛家主事,該是好好寫一封回表上呈叩謝君恩才是。

女子不入仕。舊薛家小姐,需薛家回表。

新管家夫人,也需管家回表。

明日朝賀,兩封折子當一並呈于繡龍皇台之上,這是他第一次,大概也會是最後一次,為她提筆寫得奏表。

書房的門現在靜靜合著,窗格篩下光波潑不及待傾瀉而入,午後秋陽照艷室內一地明皓。撇下案台前獨坐的他,越陰霾。

昨日尚見生氣嫣然的身影移動︰一會坐坐客座,凝神斂思浸于書卷,一會立于身後,卷掩紅唇笑得恣意,誰叫他才犯下的疏忽就給捉了扳頭。花媛端來茶點總是先縱與自家小姐,挑剩下的才扔給明明最辛苦的他。好在眾人皆知他不會生氣,連阿弘一旁推磨墨也掛著笑。無人時候,她常常于角落斂起一貫倨傲的下巴偷偷打望,以為無暇分神的他不曾察覺。

害今日的他,提了筆又罷,罷了復提,一共落不下幾個字。

若是人從此便不能長大,多好。

管則晏著著藏青便服,偏坐于旁。寬大衣擺拂起幾一杯溫茶,邊夸贊︰「松雪九引。寥玉凝金。琴好,彈得也好。」

「玉律潛符一古琴,哲人心見聖人心。」薛鏡一抬涼涼琉璃目。刺來兩句譏誚︰「大人俯仰生死猶自巋然不動,自然是聖人;小女子無能生死邊線徘徊歸來。有所領悟。琴師不敢,哲人倒不推卻。」

管則晏恍若未聞,杯擎清露,猶笑,舉止間依舊風雅有余。這般溫笑。仿佛失卻心肺一般算計。聯想起某人,薛鏡不爽猶甚。

「大人有大人的謀劃,大人有大人的心思,薛鏡徒徒一只孤鸞,天下非小,僅僅求乞一容身處。」句子低聲有禮,態度依然含了責備。

「近來管福的差事輕松不少,不過這話听過以後又要重回許多。」管則晏笑意不減︰「夫人看是該加他薪酬,還是該減去才好?」

明明一早了然。還偏偏隨便他人去折騰,管則晏成竹在胸的悠悠點破,令薛鏡即刻便胸中憤惱。一時忘了警惕較平常更溫情深意地那聲「夫人」。

她微蹙黛眉,卻下眼簾。不語。

「那日引見眾人。大家面上都是歡笑,我便猜你能捱過多久.結果才不過兩月便成了這樣。畫人畫皮,難在畫骨畫心,這次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管則晏氣度甚偉,為師為長為尊的口氣自然不過,感嘆︰「稍許一步踏空,失勢落下便有千丈強,外面世間自是荊棘滿布。」

外面?那她與他難道又是里面。

薛鏡柳眉一挑,唇角竟綻艷復殊︰「一條性命來換,自然深刻。」話畢又增淒意︰「是薛鏡自己沒得福分力氣保全,怨不得人。」

管則晏徐起身,藏青開衫罩著一件同色圓領,腰束白玉帶地他于融融燭光下看來姿樹臨立,眉分八舉,目若朗星,不惑年紀添得眼角細碎,洗去年少輕狂,倒是沉穩從容。

猶如本書,猶如杯茶,多了積澱含蘊,一下捉模不透。

他探俯來,直面她,溫語︰「若有人願得保護,願得珍視,願得……你這只小小的孤鸞,又會如何?」語調越來越輕緩,口氣說不出地溫和,俯身也是越來越接近。

管則晏笑得如沐晚風,鼻尖不過數寸間距,她頭一次被人這般視如珍寶地細細看,長睫忘了眨動,琉璃目中映出另一人近乎陌生的眼眸和笑容。這般感覺如此地詭異,薛鏡從未認識過管則晏般,卻被他眼中不容反駁地強大控制鎮如驚雷劈身,呼吸軟軟。她雙手木木地覆于太古遺音琴弦之上,任著管則晏寬大廣袖合罩住她的臂膀,幾乎籠于胸懷中,忘了動彈。

岳陽樓初識,琴館贈琴,不了了之的賭約,荒誕的新婚之夜,重陽會上地昏厥……一幕幕剎時晃過。

只是,怎麼每次看來,她都是狼狽。

被薛融傷得遍體鱗傷是狼狽,愛薛融愛到痴傻,自作聰明地與虎謀皮,待結果揭幕,也是狼狽。

每次的狼狽,薛融都早早選擇不看,也是她舍不得,沒得信心讓他去看,管則晏卻看得完整。有時薛鏡想著,大概以後人生之路走得長了,回前塵,會終于領悟這些牽扯心弦,傷不完,痛不完的,不過盡是無謂,因為這結果從來皆一樣,便也會笑得如此這般定然,滄桑。

難道軟弱女子就該蔭蔽一世,求個安穩,度日?

她茫然地仰著面,琉璃目中有痴意的空洞,襯得弱態伶仃。燭光將她未點而紅的丹唇再鍍上一層水色霓虹,瀲灩于瑰姿雪膚。脖頸素玉無瑕,半掩小紅立領粉牆斜露。他雙手扶住的掌下,肩膀縴若蒲柳,病愈之後更是不勝楚楚。

難得她這般毫無防備,又這般惹人愛憐。

看得管則晏一時忘情,俯子,雙唇漸而欺近。

燭火迷惑于牆壁之上,照出相依身影,粘連無間。

枕玉樓外,雪朦月朧。

金茶色對襟褂,素白圓領內衫,罩細白紗,管時晟這般裝扮完好預備出得府去。不止今晚。這月余本已連續數月未得再去秦樓楚坊荒唐的他,又萌故態。以前興致高些許去青龍坊搖擲賭色,從來便無人在意。

無人在意他這生母早亡。又扶不上牆的管家庶子。

四夫人有著聰慧機敏的時修,三夫人早亡了個兒子。留下一女,可是對吟薇期望不小。三,四夫人一向是官家女子,書香門弟地閨秀,自然強過管時晟生母——區區一個小戶女許多。若不是自瀟嫻夫人去後管家族內看不過管則晏一人當啷歸隱州數載。眾人強將一族女許于他料理起居,否則那一表三千里地表兄妹間,感情淡得哪還不若有身價背景的官宦女子。若是日後長袖善舞地三夫人成龍快婿一下得招,自然面上增光,又何況日子還長,沒準她還能再三索得男。

如今管則晏年富力健,談繼任尚早。可若是正室夫人無嫡,那候選也就落了好學規矩,博彩眾人地管時修身上。四夫人一向教導有方。也也許是其他人,總之那排不上無勢無長地管時晟。

因母而起,怪不得對子女地態度除卻文妃外。整個管家素來是淡。對管時晟的尤甚,可攀至冷。

于下人拉扯下自生自地長大。一直以博得眾人。尤其是父親大人地矚目為最大心願的管時晟,如今卻揣上其他心事。

先是復見了夢縈魂牽的琉璃姑娘。不想是長幼有別,叫管時晟震驚完後心里暗戚戚地無精打采一連數日。桂樹下相遇美好不已,她地笑容那般綺麗,如果之前是有意,那之後便是全然傾心,卻……

她竟然與自己兄長……雖然之後特地打听才知並無血緣,他還免不了大驚嚇一跳。奉苻民間小道對薛家兄妹間的隱昧也是議論紛紛。薛家三代單傳嫡出的獨子,皇室族血脈,處事極有分寸,初出仕途已然各方青睞看好。像他這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哪里有一天能比得過。具體詳細坊間流傳得甚是不堪,什麼說法都有,大致雷同的是一年前听聞未出閣的恪王妃與薛融交好,她一惱便攪了清歡閣的文會。文會上不乏布衣舉子,如此便添油加醋地流傳開來。大婚次日,長廊第一回遇薛融,怪不得他就覺得兩人間氣氛非一般的膠著。她病的時候薛融又來過一次,府里人都道是風寒,若不是薛融執意不等通傳直闖進去,即便他天天巴望著金釧榭也不知她這竟病得這麼重,怎麼會沒人知曉?連父親大人也是不聞不問。那回他守在金釧榭外頭看了個仔細︰薛融似乎與父親大人甚是和氣,卻叫人說不上來太是和氣,和氣得詭異。好不容易巴上了水榭里連翹關照打探,薛鏡才醒,父親大人去探視便讓送了出來……

一直期望著某人注意地管時晟,竟然因此心上舒坦了幾分。

可是更多的不明白又紛紛升起來︰她怎麼會病著?怎麼會鎖了消息?父親大人平素一直不關心怎麼會她一醒轉便至了那里?平常他可是鮮少主動去三四夫人的環碧館和自紅閣噓寒問候地。甚至于薛融和她,薛融和父親大人之前又成了打結一團團的疑問。

然而,這些都不算什麼。當他看到一具滿是鮮血地尸體從金釧榭園子拖出來,又看得兩個牛壯馬大地護院嚇得篩糠樣抖著,說是她看著活活打死的,再找連翹,連翹已經戰兢得死活都不敢與他多叨嘮半句。一股子寒意震懾住了心,他有什麼想法也一下全飛了。

腦袋里轟隆隆地,只想著那嬌媚的面龐和透亮的眸子,仿佛神艷陽牡丹美艷動人的人兒,和冰霜寒酷至極的面龐,怎麼聯系起來?

想不出個他能接受信服的結果,管時晟愈加浮躁。今夜落了雪,他便在後院里附近兜兜轉轉,散散心情。

忽而一陣風來,雪片掠過面頰,他還來不及反應,「哎喲——」便與急忙沖撞出的來人抱了個滿懷。迅疾間管時晟未及看清來人,一時只覺抱得溫縴軟玉。

夜風浮動,靜雪無聲,懷中一股幽沁玲瓏碎絡。

貪戀吸入,滿胸盡是檀香芬馥,幽幽蕩來。

懷中人慌忙掙月兌開站穩,他心有莫名留戀地松手,待看定不覺大為驚詫︰勝似依稀素色裙衫的膚色,加上琉璃眸子尚驚疑不定,胸口不住起伏喘氣……竟,竟然是是……是她!

幸好此刻庭院中零星石龕的燭火微弱,八寶紗燈又懸于數丈開外的枕玉樓下,光線偏暗,他才不用擔心一臉面紅耳赤又遭笑話。待看清她身後枕玉樓的大門在風中洞開,管時晟的心里不免酸澀。

薛鏡立定後忙整了整衣衫,期間低細微微喘息听得人心旌動搖莫名。抬頭看清,她渾身也是一詫,月兌口︰「你怎麼在這

「隨便走走。」謅個容易理由,管時晟反問︰「你呢?都這麼晚了。」話一出口就把腸子悔青,惱著怎麼把心里頭話給漏了出。

她一愣,面上迅即燒得紅霞過天,眼神閃爍不定,說不出話來。

唐-張祜《听岳州徐員外彈琴》本來早就寫好了,糾結于題目糾結了半日。起點題目不能改,當真落子不能悔……下章24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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