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弦中起,玉千里

作者 ︰ 花娘

高懸頭頂的八寶宮燈,隔著蘇紗不停跳動的燭光,和里頭歡談高笑溶化成一片。

和樂融融。

「融」,這個名字取得甚好︰冰雪消融,水乳交融……都是溫和暖到心窩里去的詞語。連輕啟唇瓣,舌尖舒緩,無聲潤滑過貝齒的那個音色,都溫潤干淨到沒有一絲的夾雜。

人也是討得上下喜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對著人人俱是好,人人俱是歡喜,偶爾出得錯那也是難得真實,真真切切地毫無做作。

萬千寵愛一身。

在她虛笑逢迎,恥于不恥于思量算計的日子里,他端坐于精貴花梨木椅子上的衣衫總是幽幽熒熒地閃耀綢緞光澤,從來不曾濺上過一點點的污漬。越方縴塵不染,越方居高臨下。權勢累疊。

那是一道光芒,如此高高在上,國破家亡流落異處的她,只配抬頭仰望。

風起廊閣,瑤燈空轉,未得流雲蔽空,蒙起大半銀白朦朧一片,煙紫紗衣卻已溶進夜色,只剩飄渺。常青樹的影子太暗,暗得她拉著他的手一直地奔,一直地跑,跑得再快終看不清楚。鏡笑得嘲諷,又問︰「你見著沈一棠,然後呢?」

這花清也想知道,一轉頭都看了花媛。

花媛低了頭,緩緩︰「說清來意之後,我央他趁早遠離是非,不如遠走。沈公子他只仰天大笑笑我傻……」

「的確像他會做的事情。」薛鏡半嘲。

「我捧了小姐給的銀票與他看,他也笑……」「他也笑我傻。」薛鏡打岔,還是嘲諷。

「沒有。」花媛急著否定︰「沈公子笑了幾下就收住了。他推了說用不著,又問這是不是小姐全部的積攢。」

「怎麼?他還嫌少?」薛鏡氣不打一處來。

花媛壓出了笑︰「我當然說是,然後他就問身邊人又拿了一疊加上來。吩咐我帶回去與小姐,還要轉告鏡小姐今日恩德。沈某感同身受,他日必當相報。」

「哦?」薛鏡手指聊賴地撥劃著床頭垂下地細紗幔,嘲弄口氣不改︰「又不是我要去救的他,逃出升天之後他倒是良心有了,口氣也有了。」又問花媛︰「你就這麼回來了?」數一數花媛懷中掏出的厚厚銀票。不禁倒抽一口氣,竟多了整整十萬兩。薛鏡不禁心中打鼓︰散財童子也不是這麼個做法,莫非又埋了什麼禍端在告誡人早作打算……

沈一棠幼時母亡,與父親沈鄴地關系實在算不得好。本來也是個妄圖然于世的仙人,卻怎麼也踏不破紅塵落得俗人一個。之前他倆之間有過莫名一段,沈一棠前後轉變陡然,好在他這人本來也就陡然得厲害,薛鏡一向懶得管。如今沈一棠投了簡家,以薛鏡對他才能地知曉。當個幕僚無甚難。

但僅僅是一個小幕僚,也值得如此救他?薛鏡猜度大概是簡家為盡量挽回些南陽沈鄴的損失,此趟損失可謂不小。管則晏的算盤倒是打得容易。呼啦啦一下便算到底。只是……

花媛一曲膝蓋又要跪,薛鏡停下浮想忙使個眼色。花清把花媛拉了個住。

「沈公子心里並沒有我。有的或許是恪王妃。也或許是……」花媛瞅了眼薛鏡,薛鏡眼神定著。絲毫不動,花媛猶豫下,改口︰「也或許是其他人,總之沒有花媛一絲一毫的位置。花媛心里明白,心里清楚。然而小姐肯將所有積攢交與花媛去救沈公子,這份信任花媛此生此世無以為報。」說罷月兌開花清地手臂阻攔,硬是在薛鏡紫檀木的床前跪了下來。

薛鏡仰天嘆氣︰「如今我身邊剩下你們倆,往後過的會是什麼樣的日子今日園子里你們也看到了。」

花清花媛聞之,臉色都是一小變。

一層窗戶紙糊得薄薄,有人喜歡打馬虎眼視而不見,有人,就偏喜歡伸出指頭捅來破。

薛鏡不看,繼續︰「我原來以為花清鎮定些能受得住,原來還是勉強。如今的日子想要偏安一隅,想要維持手上不髒,干干淨淨地過完一輩子已是奢望。花清的心思我知道,卻幫不了圓滿,若是委屈與他人共侍頂多只可做妾,那樣一輩子也是委屈。而花媛,這也是我唯一能幫的一次,雖然沈一棠他並不是一個值得托福終生之人。在我身邊,以後沾得血,回百年身世已過的日子,我能給的不多,不知道你倆,還願不願意伴我?」琉璃目中盛滿殷殷懇切。

一字一句打落在花媛花清地心上。

花清跪了下,雙手交疊,將絳紫綴點小白花的錦繡衣擺斂好,正一扣頭,朗言︰「花清此生願侍奉小姐左右。」

花媛稍有猶豫,便也躬身扣頭于三道繡紋排開的白底桃紅光緞袖擺上,下了眉眼,朗言︰「花媛此生願侍奉小姐左右。」

多余地話語不需要,這一份承諾便重如千金契約,從此之後燙金裝裱,被牢牢收入心懷珍藏。

此一生一世,她薛鏡,她徐離澄,再也不會是孤身一人。

這寂寂長夜,漫天墨色,黑得再也不如以往可怕。

薛鏡已是熱淚盈眶,斷若線珠,她撐著起了身子,將來扶的花清和花媛摟抱于懷,欲語幾卻哽咽。

管福接了尸身,大駭,更不用說其它各處下人了,如今管府人人側目金釧榭。單晨一早便通報了管則晏。正在枕玉樓忙著料理諸日來因為沈家一案而耽擱下地朝堂和管家諸事地管大人听後稍有訝異,卻也不多奇怪,繼續埋于案牘。這點倒是和四夫人的淡定如出一轍。不過三夫人處就坐不太住了,听說當夜三夫人地環碧館就攆走了三個做事笨手打破古董花瓶地婢子。薛鏡笑說,哪里是攆走的。怕是見了那檔事兒紛紛自動卷鋪蓋保身的。

花清笑笑將從管福那里勒來地管府收支帳簿,歷年紀錄統統都搬進了金釧榭里,好供逐漸修養回暖的薛鏡以查驗。花媛則問符瑜將朝堂上些地資料收集備了齊整。眾人一並研習。

花媛那兒來得容易,薛鏡花清差花清的時候心里倒是沒個底︰先前管則晏有意捧她那是佛面。她推諉了。而自管則晏有心縱容她遭下藥之後,如今再伸手去跟管福要「權」,看的可全是僧面。

不知她這僧面有幾分,也不知被薛鏡關得冷面的管則晏是否態度有無變。

好在管福又只是訝異,馬上便抬了簿冊來。還悄悄轉了花清一封小箋。薛鏡見人回來,面上先是笑意,待開始拆閱,臉色漸多雲迅結成陰郁。她素紙折了信箋,琉璃目眺了遠方,望上如鏡水面許久,悠悠空長嘆一聲。

這一嘆,嘆得悠揚遠兮。

嘆得旁人心茫,嘆得秋日寂寥天氣越然涼。連帶著金釧榭早前遵著薛鏡的喜好移栽地銀杏葉片落盡金扇,落出一片淒殺。節已入十一。

一夜飛霜。暮雲收盡滿溢清寒,四方星辰皆寂寥。臨水而居的金釧榭里更是一日涼過一日。管則晏體恤差管福。送來了錦繡棉綢各種用度。薛鏡揣著心思忙于卷冊,沒空得看上一眼。花媛讓茵陳連翹收拾起來。常常薛鏡斜倚軟塌。朝著窗外望去。

望得極靜,極投入,仿佛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情能打擾到她。

金釧榭里自此一直平靜。自醒轉之後一月余間,薛鏡以養病為由推了所有訪客,期間除了管福不定期來的管家大小事宜請示得入外,連阿弘被薛融差來過幾次都叫擋了出去,連同一家里的單晨也是。底下眾人也是小心謹守,不敢絲毫逾越。好在薛鏡未再多為難,只私下里又小心試探過幾回,算是能稍稍放心。茜草還是和之前一樣,活潑可愛得緊,眾人看了她心便寬慰許多。楓斗原本就不合群,不討人歡喜,現在倒是更加寡言,遠遠見著薛鏡便躲,常做些底下瑣碎,說什麼也不肯進房來伺候做些輕松些的活兒。

環碧館和自紅閣差人送過些阿膠當歸人參的上好補品來,閑堆未做處置。薛鏡醒後抬一眼,擺一手,便全埋了花圃作了花肥去。連翹疼惜銀子,花媛按下了她,茵陳花清一般無言。茯苓依舊面色嚴謹地操持著瑣碎,不管其他。

霜至後便得落雪。

奉苻二十八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于十一月末的某個黃昏。冬日的天黑得早,薛鏡靜看著窗外漆黑,室內也是漆黑,她倚在榻上看得手腳冰冷猶不自知。花清一進來,忙點上燈,又覺窗外呼嘯,起身合窗,手上略過幾小薄片雪片,驚呼︰「落雪了。」

薛鏡听聞起身至窗前,用力一推開剛合上地木窗頁,呆呆探身伸出手去。

旋撲珠簾過粉牆,輕于柳絮重于霜。

青灰天空下,雪片似盡了柳絮,翩翩然,簇擁纏綿。彼此小心地滑過了肩膀,又不小心地吻了別。

偶爾兩朵太糾纏,不肯分開,終于跌落至地,粉骨碎身,不得完全。

她只著了中衣的身子冷得顫。

長風勁,且哀。

雪景還愈加紛揚,愈顯風致。

那雪景修竹已是昨日前世,今世今日的他們,已同陌路。

如今連最後一點地殘存都還歸天意。

她是預備找回于淒淒翳翳中迷失的方向,那麼他呢,既然雙手已經松開,就請遠寄萬里長風送孤雁般一送孤蓬千萬。遠到如那地平線上搖搖欲墜地彩日,落去下一個白日,在這個長夜消邇前莫要再出現,刺痛眼眸。

這一冷得薛鏡霎時清醒異常,她轉頭問道︰「大人在做什麼?」

花清一愣,答︰「听茯苓說用過晚膳後就去了枕玉樓。」

「將琴裝上匣。」薛鏡攬過衣衫說︰「茵陳連翹呢,喚她來,我要更衣洗漱。」又對正出門地花清背影說著︰「讓花媛通報一會去枕玉樓。」

花清邁門限的動作明顯一滯。冷。琴心怨,客心驚。

曲罷。

素色甲片,素色指節,不如紅玉拈弦來得好看。薛鏡已彈畢,一推太古遺音,語︰「大人听著可還好?」血色漸還地面龐猶是笑意,尖翹許多的下巴襯著璃目越然淡︰「較之一年余前的岳陽樓曲,可有退步?」

枕玉樓外,北風起,空余殘枯葉片,撲簌作響。

唐-李商隱《對雪二》。

淒淒︰寒涼。翳翳︰陰暗。

宋-高觀國《金人捧露盤(水仙花)》。

9月又有考試,我果然是勞碌命。考不完的試,哎……存稿第一次用完,下章2o日更。話說3日一更果然很辛苦,俺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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