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7
「你不該回來的!」
岐黃殿的丹房內,蘇安一如往日般盤膝坐在直抵房梁的丹爐前,嘆息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與其面對,同樣盤膝而坐的洪天成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的有些模不著頭腦。
「你在黃粱城搞的那一攤子爛事可是讓宗老會如骾在喉,不吐不快啊!」
蘇安滿目精芒的望著洪天成,笑了笑說道。
「弟子不明白!」
洪天成確實不明白,他一路著急趕回天一宗,根本就未曾停下來打听過近二十年修真界的局勢,自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蘇安沒有說話,緩緩豎起一根手指,揮出一絲細長柔和的劍光。
劍光隨著他的手指在半空比劃著,不多會,就勾勒出了一片絢爛美麗的景象。
杏林,瓊花……
洪天成身軀一震,登時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杏林瓊花會,還存在著,你,沒想到吧!」
蘇安目光灼灼的望著洪天成,一字一句的沉聲說道。
洪天成呆了呆,抬頭看了看蘇安嚴肅的表情,又低下了頭,緩緩搖了搖。
「是啊,誰能想到,一個時勢所造就出來,拼湊起來的亂七八糟的宗門竟然會如雜草般頑強的生存下來,而且還發展壯大了起來。」
蘇安再嘆一口氣,感慨的說了一番話。
「這事,又怎麼會牽涉到宗老會的?」
洪天成沒有搞清楚目前的形勢,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杏林瓊花會又會成為了宗老會的眼中釘。在他看來,杏林瓊花會再怎麼發展也只有二十年的時間,宗老會這樣的龐然大物何曾將這樣一個螻蟻般的存在放在眼里了。
「這二十年來,咱們修真界一直不太平靜,北方因為一場虛空風暴,下幽界不戰而降,只為躲入黃粱城尋求庇護;南邊,上清界又是蠢蠢欲動,跟南方的北斗七軍打的異常擾鬧;西邊,邊荒之地的數百上古蠻族聯合起來,欲要奪取邊陲十六鎮和涂石城,整個修真界如今可是快亂成一團粥了。」
「你想想,如今這樣的形式,最為緊缺的是什麼東西?」
說到這里,蘇安突然語氣一轉,問了一個問題。
「武器,戰甲,物資和……」
洪天成愣了一下,驀然明白蘇安是在說什麼了。
療傷丹藥!
這就是關鍵。
要想將軍士卒勇猛作戰,只有嚴令是不夠的,更需要對他們的生命做出一定的保障。修真者與凡人不同,凡人從軍所求不外是軍功,賞銀,光宗耀祖。可修真者逆天修道本為長生,要不是因為「一榮皆榮,一損皆損」的連帶關系,想來沒有任何一個修真者願意去前線那種地方送死。
對他們來說,什麼靈晶,功法,寶物,一切獎勵都是虛的,唯有留的性命才是真的。
受傷修真者不怕,怕就怕沒有足夠的丹藥來保障他們的性命。
而要保障他們的性命,療傷丹藥必不可少,還要是大量的療傷丹藥。
然而,黃粱城一戰,卻說明,眼下的療傷丹藥並不夠。
究其原因,還是要找到樅陽學府身上。
以前,樅陽學府在被毀之前雖是宗老會的附庸,但同樣負責邊境守軍的丹藥供給,有樅陽學府在,宗老會從未考慮過療傷丹藥不夠這個問題。可康城之事後,樅陽學府被毀,天下間有能力承接如此大單的只有丹道大宗虛月宮一家了。
可惜,虛月宮跟宗老會可不是一個鼻孔出氣,盡管為了修真界的安全,虛月宮不可能故意推諉,但敲敲竹杠,提提價,又或是故意晚交貨,皆是有可能的,而且虛月宮並不在宗老會的控制之下,為了利益最大化,難免內中互相扯皮,拖拖宗老會的後腿。
而最可氣的是,鑒于形勢,宗老會還真不能將虛月宮怎麼樣,更不能因此撂挑子不干,畢竟宗老會的職責就在于抵御外敵,守護修真界的安全,他們一旦背離這點,修真界這些宗門可是虎視眈眈的想要將宗老會一舉拔除呢!
于是,宗老會最後一條路,就是扶植一個跟樅陽學府一樣擅長煉丹,又實力弱小的勢力。
可偏偏這個時候,在黃粱城里跑出來一個什麼杏林瓊花會,悄聲無息的弄出一大堆療傷丹藥。
這本應是好事,可說實在的,修真者個個都是現實主義者,對他們來說,有女乃便是娘,所以杏林瓊花會這番譬如救世主的做派,可謂是瞬間聚攏起了大量的人心,而人心,偏偏是宗老會最大的依仗。
這麼些年來,宗老會依靠人心牢牢佔據著修真界的制高點,幾乎將所有的宗派都踩在腳底下,要不是出了康城那麼一檔子事,估計現在宗派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難過呢!
所以,沒有任何人比宗老會更明白人心的強大之處。
「得人心者得天下……」
這句話,可不是隨口喊出來玩玩的。
杏林瓊花會得了人心,宗老會自然就失了人心。
很順利的一個仇恨轉移,宗老會就這樣默默的把目光從虛月宮身上轉開,落到了杏林瓊花會的身上,宗老會的黑名單上肯定要添上這麼一個攪屎棍一般的宗派。
而且更讓宗老會不甘心的是,杏林瓊花會在黃粱城做下那麼一件「大事」後,就算他們想要動一動杏林瓊花會也不得不考慮影響問題。
這就是人心最討厭的地方。
為了面子,為了形象,為了聲望,有時候只能無奈的縛手縛腳做出妥協,不管如何痛恨對方,都只能打碎牙和著血吞進肚子里,忍著,直到一個很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機會出現。
其實,宗老會完全可以拉攏杏林瓊花會,就如同拉攏樅陽學府一般。
只是,不知為什麼,宗老會沒有這麼做。
也許,「人心」這兩個字不知道哪里踫觸到了宗老會已經略顯脆弱的神經。
洪天成只能這般想。
他很想問問蘇安,作為天一宗岐黃殿的殿主,天下有數的高手,蘇安知道的肯定比他表現的要多,可惜,蘇安明顯什麼都不想告訴洪天成。說完,就閉上雙眼,一副不願再多插手的模樣。
洪天成無奈,起身行了一禮,走出了丹房。
剛走出房門,洪天成就愣住了。
燦爛的陽光下,一個三十歲上下,背負長劍,英俊瀟灑,卓爾不凡的白衣男子站在廊下,一臉淡然的笑容,望著洪天成,點了點頭,周身若有似無的劍氣使得他整個人就仿佛是一柄幾欲出鞘的利劍,寒光湛湛,鋒利蒼朗。
不是方謙一又會是何人!
「方師兄!」
呆愣之後,即是驚喜。洪天成遙遙一喊,抬步跑了過去。
「回來就好!」
方謙一唇角的笑容綻放到了極致,待洪天成來到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愉快中滿是欣慰。
……
翠香居內燈火通明。
不知放置了多少年的木桌上,擺著兩壇天一宗特產的靈酒——寸縷香。
年老的掌櫃用枯瘦的手指泛著賬本,節奏的撥動著算盤珠。
一切,猶如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夜。
那夜,對坐飲酒。
今夜,一如那晚!
「你不該回來的!」
一壇寸縷香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被洪天成和方謙一喝了個精光。
「蘇長老也是這般說的……」
洪天成笑了笑,苦笑答道。
「如果你想留下,我可以幫忙。」
這不是方謙一謙虛,他成功晉升元嬰期,已是年輕一輩中最有前途的人,他的話一如以前,分量極重。
「不必了,我還是想離開!」
洪天成搖了搖頭,自從洪振榮失蹤後,他在天一宗內再也沒有感到一絲「家」的感覺,以前他實力不足,再加上袁彩霞,所以他沒有想過離開,如今,他已有了足夠自保的實力,離開天一宗未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離開也好,這世間有大把的機緣,不必困死在天一宗這小小的方寸之間。」方謙一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舉著杯子仰頭將整杯酒倒入喉間,感慨的繼續說道,「若不是……我怕是也已經離開這里了吧!」
「算了,不說這煩心事,你我師兄弟這麼多年不見,正是應該痛快的喝幾杯的時候,今夜不醉不歸!」
倒滿舉杯,方謙一仰脖一口喝干,灑然說道。
洪天成目光一垂,盯著酒杯,沒有動。
方謙一有心事!
盡管方謙一掩飾的很好,可喝酒間那不經意泄露出的一絲情緒,還是被洪天成敏感的撲捉到了。
為了李擎天嗎?
不像!
洪天成很佩服李擎天,他可以為了自己的野心不擇手段,耍盡心機,這一點是他洪天成永遠做不到的,但李擎天不是方謙一的對手,洪天成可以肯定這一點。
又或是修為到了瓶頸?
也不是!
洪天成再次否認。
方謙一的實力正在快速上升期,百年內絕不會出現瓶頸。
那又是為了什麼?
洪天成想問問方謙一,但他不知道方謙一是否肯告訴他。
表面看上去方謙一是個性格豁達的人,但相處下來,洪天成知道方謙一其實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他並不擅長與別人分享心事,寧願將所有的事藏在心底,哪怕是跟他很親密的人,在事情未找到解決的辦法前,他也不會多說半分。
洪天成最終還沒有問。
方謙一是個驕傲的人,他驕傲源自他的自信心,既然他不說,那就證明這件事只是某種程度上困擾著他,他有自信心能夠解決,遠到不了讓他放下驕傲向別人求助的時候。
放下思慮,洪天成也學著方謙一的樣子,一仰頭,一杯酒直接倒入喉中。
痛快!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又何必在乎那麼多呢!
又是一杯倒入口中,辛辣的酒香,勃發的靈氣,洪天成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在鼓動著他,讓他一杯又一杯的不間斷的將寸縷香倒入口中。
他,已經醉了!
……
「咚咚咚……」
輕緩的敲門聲響起,很輕,很柔,一點都不吵鬧。
可這般的聲音听在洪天成的耳朵里卻好似是一聲聲炸雷,震得他頭疼欲裂。
這就是醉酒後的懲罰……
「滾開!」
一聲爆吼從洪天成嘴里轟然炸響。
門外的人顯然被這突入起來的怒喝嚇了一跳,沉默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再次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
敲門聲連綿不絕,一向堪稱理智的洪天成終于被起床氣站了上風。
雙眼一睜,怒氣騰騰的從床上跳起來,大跨步的走到門前,伸手用力一把將房門來開,洪天成正想發泄胸中的怒火,可一道白光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刺入他的雙眼,讓他頭暈目眩的差點沒辦法站穩。
什麼法寶!
下意識的,洪天成就將這道白光與法寶聯系到了一起。
可惜,這次他多慮了,那可不是什麼法寶,而是太陽光,極其普通的太陽光。
醉酒懲罰之二……
「洪師兄,宗主有請!」
走進門來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以他的地位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專門為真傳弟子準備的住處,可實際上,外門弟子有不少是在內門听候差遣的,這弟子正是其中之一。
在內門听候差遣可是一份人人羨慕的美差,畢竟能在內門活動就意味著更容易遇到長老或者殿主這一階層的人物,若是有幸被他們指點一下,那可是一輩子享受不盡的好處,而要是巴結的好,保不定還能弄到一個記名弟子的資格,那可就是真的魚躍龍門,一飛沖天了。
宗主?
這兩個字在洪天成那尚有些糊涂的大腦里轉了幾個圈,才清楚的顯現出了皇甫嵩的容貌。
要攤牌了嗎?
洪天成嘆了口氣。
他已經知道皇甫嵩肯定是要趕他走的,但是他沒想到皇甫嵩會這迫不及待,僅僅只讓他待了一個晚上……
罷了,該來的總是要來!
「這位師弟稍等片刻,待我稍稍熟悉一下!」
此刻洪天成身上的味道可不怎好味,除了酒味,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味道,而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還穿著從虛空夾縫中走出來後的那一身行頭。
想想一件衣服傳了二十多年是一種什麼感覺?
雖然洪天成身上只有一條獸皮裙……
皇甫嵩對洪天成來說只能算得上是個陌生人,可越是面對陌生人越應該禮貌,這是起碼的修養,反倒是對那些熟悉的人,可以隨便一點,因為他們是朋友,你的一切都可以攤在他們面前,如果他們不接受,那只能說明他們不夠朋友。
洪天成的動作很快,這是他從虛空夾縫生活三年中養下來的習慣。在那里,每一時,每一刻,都面臨著來自虛獸的威脅,哪怕是跟狩獵隊在一起,也不安全,所以在做一件事的時候動作一定要快,然後再次提高警惕,擺出防御姿態,只有這樣,才能最大可能的活下來。
待洪天成跟隨那外門弟子走出門去,他已經全然換了一副模樣。
身上的獸皮裙被一襲玄色長衫代替,及腰的頭發梳洗的十分干淨,漆黑如墨的發色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妖異的光芒,臉上的絡腮胡子也已經刮掉了,露出了褪去青澀後的剛毅面容。
或許洪天成不似方謙一那般英俊瀟灑,可渾身上下卻充滿著一種陽剛獸性,別有一番獨特的味道,一路上倒也引起了一些女弟子的興趣,私底下紛紛猜測起了洪天成的來歷。
皇甫嵩這次並沒有選擇在他的見洪天成,而是令那外門弟子將洪天成帶到了花園中一處名叫「流韻溢彩」的水榭之中。
對于洪天成,皇甫嵩說不上任何好感或惡感。
三十年,從練氣期到結丹期,這樣的修行速度遠遠超過了天一宗內大部分的真傳弟子,從這個層面上來講,皇甫嵩並不想放洪天成離開,他對洪天成的天資很清楚,盡是普通,而且經脈上還有一個極大的缺陷,能走到這一步,說明洪天成是一個福澤深厚的人。
修道乃是逆天而行,天資固然重要,可越往後走,機緣福澤才是真正重要的。天下間資質好的修真者不知凡幾,可能走到最後一步的,屈指數來只是寥寥。
就好似如今天一宗的大長老簡廣成,他的資質也只是一般,一步步走過來,除了他悟性驚人外,最重要的是他有著逆天的運氣,他能夠達至煉虛期,與其說是努力的結果,不如說是機緣巧合。
而從眼下來看,洪天成很可能是下一個簡廣成,為未來計,皇甫嵩自然想將他留下來。
可另一方面,如今修真界四面受敵,局勢不穩,宗老會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後,借著這個機會再次混得風生水起,重新崛起起來,這個時候與其翻臉,絕對不是最佳選擇。從眼前出發,與洪天成劃清界線是不二選擇。
而且,洪天成還牽扯到青牛道士……
想到這里,皇甫嵩臉色一沉,心情頓時變得奇差無比。
三千年前,青牛道士就預言過他的傳人將會從天一宗走出來,他甚至還和當時的天一宗宗主訂下一個約定,一旦這個人出現,天一宗有責任將他留下來的一切交給他的傳人,作為報酬,青牛道士會在天一宗最高功法《劍典》中留下他一生修劍的心得。
青牛道士是神諭者,他的預言如同在魔族中擔任祭司千眼魔一般,都是天道神授,容不得半點懷疑。
經過劍冢之事再經過康城九天仙府,越來越表明,洪天成就是青牛傳人。
可是那些東西……
皇甫嵩嘆了一口氣,眉頭緊緊的擰成了一個疙瘩。
真是為難!
而就在這時,一個弟子走進水榭,稟報說洪天成已經等在門外了。
皇甫嵩正襟危坐的點了點頭,緩緩的開了口。
「請他進來……」
一個「請」字出口,皇甫嵩瞬間明白他的真是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