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45、守靜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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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決意要離京,總需要有個本事高一點的郎中緊步跟著照顧。皇帝有些不放心脾氣古怪的藥師廖世,但他自己的二兒子離不開葉正名的照顧,若要派動嚴廣,他年紀也大了,恐怕不適合去北邊那種苦寒地。于是思來想去到最後,陪著林杉去隱居療傷的任務就落在了這位御醫的身上。

九娘向那御醫伸出手,臉上焦慮的神情更深重了,「醫官,這是怎麼了?」

在林杉剛剛與皇帝商議完事情,忽然陷入昏迷時,皇帝立即派人請來嚴廣施治,同時,在嚴廣為林杉治療的時間里,他沉默陪同在一旁,還考慮了一個新的問題。

林杉養病期間的起居生活,終是需要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照顧。但他身邊沒有女眷,皇帝一時也無法從宮里找到他信任的女子擔任此事。畢竟這項照料工作,不是只需要心細就夠了的,可能陪著林杉遠行,這一去就得去一兩年,為了對他的最終去向保密,同行的人可能一直不能回鄉,誰能做到如此?

皇帝最後還是把目光投向了東風樓。此樓原本只是風月場所,十多年前他初次微服來到京都,與林杉一起在樓里喝花酒,眼前有鶯鶯燕燕攜著陣陣香風行過,倆人卻都沒有想那旖旎事,只因為他倆還帶著一個女扮男裝的葉子青。

然而,樓中的風月媚景實在太惹眼了,隨處可見玉臂酥胸。胭脂點點,絲竹縷縷,嬌笑幽淺……若待久了,正常男人都容易有些把持不住,要如何才能不在葉子青面前顯露呢?

這位奇女子居然會好奇想到來青.樓戲耍!她改扮成一位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後,竟惹得樓里姑娘頻頻回眸。她是有備而來,待在樓里倒是一臉無所顧忌,偶爾還會調戲一下路過的妖嬈女子,惹得她們的嬌笑聲更為放肆,揮著絲帕要來勾人。這可為難了身邊兩個真正的男人啊!

必須要想辦法轉移注意力!

于是最後。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契機,三人雖然沉浸在奢靡芬芳與嬌嗲女兒聲的環繞之中,卻悄聲議起收編青.樓作為諜報集合地的森然計劃。

自那天之後,沒過多久。那棟青.樓先換東家。再換門牌。樓中女子也在換樓主那天,由三個陌生的年輕人進行關門篩選,內部格局重定。做出了一個對青.樓而言很大膽的變動。

多年過後,很多事都變了,唯獨樓中最初留下的那十幾名女子,除了數年前病死一位,近幾年又增了一兩個新人進來,當初篩選出的那十幾個女子,如今也都還是那原來的一批人。

能夠十余年始終如一的待在一個地方、凝聚精神對待一件事情,這樣的人所擁有的恆心,或者應該說是忠誠信用,已經算是能超越常人了。而且東風樓沒有定絕對命令不允許樓中女子自行離開,在這種前提下,能自願留下來,沉澱了十余年感情的人,更是要比尋常宮女可靠。

並且對于林杉而言,九娘又是一個超越其余樓中女子的存在。

或許,如果酒娘不是在入了青.樓以後,而是在她還做賣酒姑娘的時候踫上三弟,三弟最終會娶她為妻?

或許三弟也沒有嫌棄她的意思,只是礙于他那師門的規定,才有些「不近」?

不、不,什麼狗屁師門規定,只要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總有需要女人的時候,三弟不是對酒娘沒有感情,只是他心里先走進了一個葉子青。

……

拂去了紛繁的陳年舊事,禁宮深處的一處寢殿里,皇帝看著林杉醒來,他心里松了口氣,也做了個決定︰林杉離京,須把東風樓里的九姑娘帶上——林杉對此也沒有半句不同意的話。

于是,在林杉隨同燕家商隊離京時,密閉的車廂中,除了留守有一名御醫,還有近乎一路充當靠墊的九娘。

林杉的後背全是燙傷,月復側又有一處較深的劍傷,肩膀上的那個窟窿也是傷得夠嗆,在緩慢前行仍抑制不了微微顛簸的馬車里,他無法平躺下來,一直是保持著坐靠的姿勢。九娘便背靠著一面冷硬的車板,充當隔在車板前的一面軟墊,讓林杉靠在她溫暖柔軟的胸脯上,以此減少一些顛簸引起的反創。

剛出京那會兒,林杉的身體狀態還算穩定,雖然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但廖世來看了幾次,都說無大礙。

但廖世昨天中午離開了商隊,單人獨騎狂奔離隊的他說是要回家拿藥,到了,林杉的情況似乎變得不好了,一覺睡,中間就沒有再醒過。

林杉在昏睡期間,鼻息還算平定,但因為廖世還未回,面對這種情況,九娘還是極為擔憂起來。雖然傷痛都在林杉身上,但她繃緊著心弦陪著他熬了一晚上,額頭也焦躁出了好幾個火泡。

……

車中御醫盯著九娘手指上沾染的淡紅色血水,他遲疑了一下,又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拈了一點,湊近眼前仔細看了看,然後輕聲說道︰「不礙事的,可能還是車輛顛簸的緣故,熬過這一兩天就好了。」

九娘的眼中流露出將信將疑的神情,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扶著林杉的肩,身子稍微後傾,往他的後背看了一眼。這一看,她頓時如嚇丟了一道魂,眼淚瞬時間淌滿兩頰。她盯向那郎中,咬著嘴唇抑低聲說道︰「他現在整個後背都是這樣,這麼嚴重,你覺得也不礙事麼?」

那御醫迎著九娘逼視過來的目光,他的目光沒有偏避,似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只是無聲的嘆了口氣。

見那御醫無動于衷的樣子,九娘禁不住攢緊了手。感受到手指上那抹濡濕漸漸在手心冷卻。她的心也是感覺到一絲沁骨寒意,壓抑著嗓音又說道︰「不能再繼續這樣走下去了,必須先找個地方停歇幾天,他身體里的血不能再這麼繼續流失了……都沒色了。」

她這話剛說完,忽然感覺沉沉緊靠在自己身上的這個傷重男子動彈了一下。

她頓時收束起心神,垂眸看去,就見林杉已經蘇醒。他仍然沒有什麼好精神,眼皮半磕著,沒有什麼血色的干裂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說什麼。但末了只是壓抑著咳了兩聲。

從昨天午後就一直處于沉睡狀態。到了此時終于醒來,雖然他的傷勢絲毫沒有因為睡了這麼久就好上一點,但當九娘的視線觸踫到他的雙眸,她還是感覺到了一陣欣喜。然而她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就又黯然下去。

林杉抬眼看向九娘。只一眼。即看出了她眼中的那抹哀傷。

他很快又垂下眼皮,並非他不喜歡看那一雙每每看向自己,就會斂滿溫柔的眼眸。而是他此時實在是太累了。只有在生命虧損得這麼嚴重時,人才會清晰的感覺到,只是想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都是那麼費力,更別提開口了。

之前駱青與柳生走到車門口時,他其實就已經醒了,但負責另外兩車上傷員治療工作的那位郎中說的話,他覺得一點也沒錯。現在他絲毫不想花力氣在這件事上,哪怕迫切希望見他一面的,是無比忠心與信任他的那兩個得力下屬,現在的他也打不起精神去招呼。

也不知道廖世那怪老頭給自己用了什麼奇怪的藥,身上的傷是沒有再感覺有多痛了,但是整個人宛如漂浮在雲間,已經分不清楚肢體與五官會這麼反應遲鈍,到底是因為身體太虛弱,還是被藥物控制了的緣故。

那天剛剛被京都府趕來救火的官兵抬出小院時,他雖然神智混沌,但周身各處創傷傳來的痛苦,讓他至少還能清晰認識到,自己還活著。然而現在他的自我感覺,倒真有些像肉ti已死、魂魄飄懸于半空中了。

攢了點力氣,抬手搭上九娘的手腕,林杉聲音微弱的開口︰「酒兒……放心吧……」

雖然他說著安慰別人的話,但那個被安慰的人卻像是絲毫受用不到,並且驚怕的心緒更加起伏難定了。

九娘見林杉的手伸過來,自己也連忙探出手,握住了那有些失了後繼力,將要垂落的蒼白的手,緊緊攢著。待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兒︰「三郎……你……你終于醒了。」

她怎麼能不擔心呢?林杉的話,只會令她更擔心!

密閉性相比于另外兩輛馬車,已經近乎一座囚牢的馬車上,還架有一墩極小的炭爐,里面燃的都是極為貴重的竹炭,火光弱,幾近無煙無味,用以馬車內供暖。

因為林杉後背的燙傷過重,沒有皮膚保護的袒露面積太大,所以他身上只能穿一件極輕且薄的絲衣,不能給傷處造成壓迫,同時還要保持很好的透氣能力。此時的時節,尚未真正入夏,深夜里還是會讓人感覺到些許涼意,而林杉身體虛弱,血行匱乏,更是要注意,即便是春末的余寒,也是絲毫經受不起了。

小炭爐上,還溫著一盅清湯。見林杉醒了,那御醫用竹勺舀了半盞熱湯,端在手心,挪近林杉身前,溫言說道︰「林大人,你這一覺睡去,就是一天一夜過了,即便是健康的人,這麼睡也得把腸胃耗枯了,你先喝些熱湯潤一潤吧。」

林杉看著御醫用更小一些的竹匙挑了些湯汁遞來,他動了動嘴唇,並不先飲湯,只是聲音不太連貫地說道︰「你知不知道……廖世他……是不是給我用了什麼特別的藥?」

「這……」御醫捏著勺柄的手移至半空中時,不由得滯了滯,「林大人何出此言……」

即便林杉此時勉強,只能斷斷續續發出聲音,再是沒什麼精神在語調口吻中顯出絲毫情緒了,但這御醫還是從他的話中听出了一絲不太善意的感覺。

「沒什麼。」林杉啟唇,咽下御醫遞來的半勺熱湯,平息咽下後,又說道︰「前幾天我還能提筆寫字,怎麼離京後……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覺得沒有了……」

他的話音剛落定,扶著他的九娘就又落下眼淚來。她心里所思,只當是他的傷情開始變得嚴重,但當著他的面,她不想將這種擔憂表露分毫。然而表面上她越想壓抑著,心里就被綁得愈緊,仿佛連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來。

待听完林杉後頭說的話,御醫才又稍微松了口氣。他為自己會錯了林杉話里的意思而自責了一下,同時又暗暗想道︰這位大人的心思,好難理解。

指間捏著勺柄喂林杉飲湯的動作未停,御醫略想了想後,緩言回復道︰「廖藥師必然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就連這盅湯,也是他特意提醒過的,藥效以及每次的飲用量,都說得很詳細。他絲毫不避諱,說這種湯只讓你趕路時用來吊著氣命,等到了休養的地點,就立即撤了。」

听完御醫地描述,林杉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他似乎是想釋以微笑,但因為身體的虛弱,這絲笑表現出來時,並不如何生動。

九娘心里本來就壓抑著憂慮,一听御醫說這話,愈發擔心得厲害,忍不住說道︰「既然廖藥師都這麼說了,為什麼你還能說不礙事?」

御醫臉上現出為難神情,遲疑著道︰「但…不礙事也是廖藥師說的,我只是轉述他的話。」他這話說罷,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林杉。

九娘不禁愣了下神。

藥師之名,是從前朝皇廷中傳出的,同時還有緊隨「起死回生」美譽而傳出的「辣手催命「之惡名。但微妙的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名聲由宮中發出,流入民間後輾轉幾年,終是沒有完成前朝那位喪母後憤怒的靈帝地願望,徹底摧毀廖世的精神,反倒成就了廖藥師的一種在世間傳播極廣的怪名。

這種現象的轉變,說到底還是因為廖世隱世于四野天涯,從未用真實身份面對過別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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