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46、明暗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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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識他,自然也不好就事實而評價,因而斷了輿論激化的源頭。而在某些方面,民間的泛傳還是相對客觀的,沒有證據以及新證據的謠傳,是難以恆久的。

九娘也是昨天才親眼見到廖世本人,可能是因為廖世的那種外在名聲,促使她在精神上先入為主了吧,她也有些覺得,廖世這個人很奇怪。然而林杉卻是很信任他,並不在乎那些旁雜之說,九娘本來就很順從林杉的意思,便因此也對廖世持了幾分敬意。

但到了這時,听了那名御醫轉述廖世的話,九娘終于忍不住再次質疑起來。那干瘦如柴的怪老頭,明知道三郎此行,路上要一直用強藥系著性命才能勉強度過,他還能說不礙事?他這是在拿三郎的命開玩笑!

她正要斥出聲,忽然感覺自己緊握著的那只手動了動。

傷重的林杉與她挨得極近,他的絲毫動作——,都能牽動她的心弦。事實上,此時的林杉即便只是想要稍微動一動手指頭,都要拿出相當于以前揮劍斬竹的力氣。

九娘垂下眼眸,就看見林杉抬了一下眼皮,氣息稍促地說道︰「酒兒,在醫官面前……不要失禮……」

一旁的御醫見林杉地呼吸節律忽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一直神情平穩的他也有些焦慮色上臉。並未管之前幾人的交談內容,也未听林杉此時說的話,他只是輕聲勸道︰「林大人。你現在不適合多。我你可以平安到達目的地,但你不必為了安慰身邊的人,而強撐著,這對你的身體很不好。」

九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內心一陣收緊。

御醫輕輕嘆了口氣,又說道︰「對,廖藥師走時,的確給你用了一種藥,說是能讓你安生點,待在車里哪兒也別想去。起初我覺得他把你當頑童看待。還暗暗嘲了他幾句。現在我忽然也有些明白了,看來他是很了解你的。」

林杉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平復下之前因為開口而撩動得急促起來地呼吸節律,沒有再說什麼。

御醫轉眼又對九娘說道︰「如果為了讓人安心點。就謊報病情只挑溫言軟語來說。這樣的醫者嚴格來說。是失職的。廖藥師說的情況,都是真實,同樣的。他說林大人不礙事,用他的名字說出這三個字,便是有大成算的。爐子上溫著的參湯,是他在大風嶺蹲守了幾年,親眼看著長到足百歲的血參,起初我也有些不他說的那三個字,但他願意把這東西拿出來,就什麼也不需要多解釋了。」

「百年……」林杉忽然嘆息一聲,「廖叔叔對我,可真夠狠的。」

人們常听的有關于參的傳奇,都是以千年為體現珍貴價值的標準,但九娘直到陪伴了林杉幾年之後,才算徹底明白,血參的衡價標準,百年已經是頂峰。而百年的血參究竟是怎樣的參中「怪物」!體現在林杉身上,又是怎樣一個「狠」字!

……

燕家商隊在駛離貫穿土坨鎮的岔官道後,行入了一片廣闊的坦地。這片地方沒有山,並且連樹木也是極少,視野一片開闊,地面上最多的,只是不大不小的石子與白沙。

如此廣野,卻因為沒有水路縱橫,無法耕種,也就難有民生常駐,漸漸變成一片枯地——或者,這里算是一個極佳的預備戰場空留地?

廣野上也沒有修築正規制式的官道,只有一條由行人自行走出來的道路,如在灰白地帶用匕首劃出的一道淺痕,雖是由人跡自然構成的路徑,卻十分筆直,宛如拿巨尺以白地為紙量畫出來的一樣。

地面不平,致使車輛頓時顛簸起來,好在很快就緩緩停下了。

位于燕家商隊前方,大約十來丈開外,停駐著一組軍隊,擺開左右兩個方陣。

如果仔細去觀察這支軍隊,不難發現,雖然隊列中的青壯年兵士都是甲冑著身,除了沒有戰車隨行,長矛弓箭刀盾一應陸戰輕裝皆配備齊全,然而總體來看,卻是人少馬多。若是有一位具有軍事常識的人站在此地,看見這樣一支軍隊,一定會感覺古怪得很。

這支軍隊似乎是停于此地等人,所有兵士都下了馬,卻沒有席地坐下休息,而是如一桿長矛一樣,立于駿馬身畔。如果有人細心去觀察估算一下,這應該是一只裝配精良的騎兵,並且全軍裝配還有些過分足余了,體現在,即便所有兵士都騎上戰馬,也還是會有不少多出來的馬,在隊列里無任何負載地隨行。

沒錯,正如之前與燕家商隊兩度擦肩而過的高潛一行猜測得那樣,這支守候在廣野里的軍隊,其實是從京都北郊白蘆泊收隊北歸的一支邊軍。那宏都官道之所以忽然破落成那種樣子,也是由這支軍隊故意造成,為的只是故施迷障,掩護從另一條路線行走的一路人。

今年他們收隊北歸的過程比往年都要急促,因此也發生了些許整編歸隊時的失誤。例如今年帶回北邊的馬匹,就比往年多了兩成。這些馬匹本來是要投入南方商行,間接達到促進異地貿易活力的商馬,如果硬要當成殘弱馬匹帶回北邊,對于南方而言,無疑是一種經濟損耗。

但他們必須在規定的時間收隊,這是軍令,不可動搖。

現今極少戰事,這支支援南方商馬建設的邊軍,之所以要這麼倉促的離開白蘆泊馴馬場崗位,並非是要回北疆參與什麼戰斗,而是要護送一個人北走養傷。

……

當燕家商隊完全停下前行步履之後,騎兵陣營里立即大步走出來一名武將。

此將領身著灰甲,腰畔橫刀。雙眉濃黑如巒,臉孔輪廓堅毅。與他粗糙的皮膚截然相反的,是他如北極星辰一樣灼亮的雙眼,似乎因為常常將目光投向廣闊的四野,不受促狹,使得他的視線也變得強韌有力,宛若有傷人之鋒。

燕鈺初次對上這樣的目光,竟不自禁地稍稍生出閃避的念頭。

作為一個商人,在與人交談時,慣常喜歡注視或者掃視對方的眼眸。潛意識里就活動起自己的頭腦。想從對方的雙眼,窺入對方的心境里,拿捏揣度對方的yu望與弱勢一角,談成對自己而言絕對有利的一次交易。

然而面對一名軍人。並且還是出身邊防軍中的一位將軍。燕鈺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之前之所以想閃避對方的目光,是因為他看見了一種叫做軍魂的精神,那是在邊境線上。宛如烈日曝曬光luo沙石煉出的顏色,純粹卻耀眼,沒有一絲可以讓外人侵入的縫隙。

一軍一商兩隊人穩穩停在彼此的對面,對比形成一個有些奇怪的場景——這兩類人,原本不會以這種近乎兩軍對壘的方式見面才對,但此時雙方各自的領首人物都已出列,一片空曠地上,背對著自己的一眾下屬,兩個身影漸漸接近,豈不正是有些像兩名武將準備亮刃交鋒麼?

但這只是後方下屬偶爾滑過腦海的幻想罷了,燕鈺與那邊防將軍彼此走近到約模三步距離,停下腳步後,便是幾近同時地向對方拱手施禮。燕鈺臉上的微笑,有著商人慣有的溫和,而邊防將軍臉上的笑容較顯硬朗,倒是十分的純粹昂揚。

兩方人自然是絲毫沒有敵對的意思。今次踫面,其實倒算是燕家商行集團與南昭邊軍集團的軍商第一次合作了。

兩人面對面施禮,算是打過招呼,正要開言進入此次匯合的正事上,但就在這時,燕鈺忽然感覺右手方向,似乎是在距此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令他稍微分神。他有些以為是因為自己少有看見眼前這麼硬氣的軍方陣列,又被眼前這位武將近乎灼人的目光微微壓迫了一下,使自己產生了些微幻覺。

然而那轟隆之聲並不是響了一瞬就結束了,廣野之上,異常安靜,且周圍沒有高山阻擋以及林木蕭簌的雜音,稍微聆听一小會兒,就能辨識出,那轟隆之聲,是有節奏的。

不僅他有所耳聞,對面的那隊騎兵,雖然所有兵士都恪守軍紀,千余人列陣于當地,沒有絲毫異響發出,但它們座下的馬匹卻是抑制不住地已起了些微動作。牲口在某些方面的感知力,比人類要先進許多,所以人類有時候要完成某些工作,還需單獨借助動物牲口的力量。這些邊防軍所養的戰馬,便是愈發的對某一種特定的聲音,十分敏感。

那轟隆的聲音剛一傳來,燕家商隊這邊的商馬反應動作倒是不大,然而邊防騎兵那邊的戰馬,卻都自覺的朝聲音來處微微擺動馬首,立起長長馬耳。

那位邊防將軍也听到了遙遙傳來的某種沉重轟隆聲,他本來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但在看見眼前這總家產富可敵國的燕家少當家臉上微微起變的神色,他想了想後,終是開口解釋了一句︰「這是京都傳來的聲音,海貿巨艦啟行第一聲,後頭還有兩次。」

待燕鈺理解完這位將軍話里的意思,他不禁訝然道︰「此地離京都,少說也得距離有四百里路,那會是什麼事物發出的聲音,竟可以傳得這麼遠?」

邊防將軍遲疑了一下,然後淡笑著回答︰「今年次的海運起航大典,本將又錯過了去觀賞的機會,所以燕少當家所問,本將也不知曉具體,但也甚是好奇呀!燕少當家智慧秀敏,也許輪到下一次時,親自去看一看,或許只一眼就能看出究竟了。」

燕鈺連忙揖手︰「不敢當。」

邊防將軍朗聲一笑,隨手一抬,按下腰側晃動了一下的刀柄,又說道︰「不過,本將若沒記錯東海商艦起航第一聲的時辰,這樣算起來,燕少當家可是與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剛才真是讓本將一陣擔心啊!」

燕鈺立即致歉︰「是燕某的過失。」

邊防將軍則是微笑著搖搖頭,說道︰「燕少當家無須自擔責任,這一趟行程情況特殊,商家本無為此事跋涉的義務,倒是我方給貴商隊帶去不少麻煩,在此應該由本將先道一聲歉意才是。」

……

簡單交談後,那名出身邊軍的將軍召了一組十名兵士出列。這十人跑步接近燕家商隊時,手上皆沒有拿武器,而是又分為兩人一組的扛著一根類似扁擔、但又比扁擔寬一些的長木板。拿木板的兵士有八人,另有兩名兵士則是手里拿著類似木匠所用的工具。

這八人進入燕家商隊中部,燕鈺只是抬手一指,他們就準確地找到了林杉所乘的那輛馬車。緊接著,他們手中的木棍就穿過了馬車的車板下方,與此同時,那兩名拿著木匠工具的兵士,已經把馬車拆卸了。具體來說,是把車輪和車體分離了。

只是過了半柱香時間,林杉所坐的馬車,便變成了一架轎子,被八位腿長臂粗的壯年兵士抬起來,步履輕快的奔離燕家商隊,進入了對面的那支騎兵方陣中間。

原本列陣成左右兩個方陣的騎兵,在林杉的「轎子」進入中軍位置時,頓時宛如變成兩張餃子皮,堪把林杉當成肉餡,合並包圍起來。騎兵方陣原來的陣型很快打亂,但又很快整齊的復位,只不過形狀由起初的左右兩個方陣,合成了一個單獨的長形方陣。

從外圍看,林杉似乎消失在了軍陣之中。

……

看著那支灰色騎兵隊攜著漫天飛揚的塵土以極快速度遠去,燕鈺仍然站在燕家商隊面前,那個剛才他與那邊防將軍交談時站的位置。

這一趟行程里最後一個任務主角也送出去了,燕鈺本以為自己會感覺很輕松才對,然而剛才那只騎兵的身影此時又盤踞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受到一種新的無形的壓力。

看著自家少主在那支騎兵走遠後,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但又不似這麼簡單,因為他的眉宇間分明挾著一抹緊促情緒,負責此次行商路上總務監督的吳督事走近來,先是遲疑了一下,再才輕聲詢問道︰「少主,我們現在可以啟行了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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