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措 第五章 月色

作者 ︰ 林籠月

「婉頤,你醒來,快醒來……」一個飄緲的聲音在婉頤的耳邊回蕩。

「婉頤好困,婉頤累了」,她的潛意識在和這個聲音對抗,本能地綣起冰冷的身體。

「你是婉頤,她可不喜歡睡懶覺」,是父親的口氣但不是父親的聲音。這個聲音听起來暖暖的,好象把她包裹在陽光里。她聞了聞,仿佛聞到了干草垛的味道,她貪婪地嗅著,是這種熟悉的味道,這種晴光燦爛的味道,她慢慢放松了因高度戒備而僵直的身體。

一只手緩緩伸過來,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這個手掌上,一股力量瞬間傳導過來……

「這是在哪兒,」婉頤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她伸手扶了扶疼痛的額頭,「我怎麼了?」婉頤自言自語。

「婉頤,你醒了。」是父親的聲音,「孩子,你可醒了,急死我了。」是二娘的聲音,「快讓大夫過來。」好半天,婉頤才發現其實她的面前人頭攢動,幾名護士在病房里走來走去。

「爸——」婉頤的聲音雖然很弱,但是中氣還在。

「女兒,爸爸在。」父親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

「我受傷了,沒破相吧」婉頤咧嘴笑了笑。

「這孩子,都什麼時候了還知道逗別人開心。」蘇啟盛見她轉醒,懸了幾天的心放了下來。婉頤見過生死,但也沒見過她這樣淡定的姑娘。

「爸爸,小粽和五爺呢?他們都還好嗎?」婉頤牽掛這兩個人,槍聲一響,他們不約而同地把她護在身後。

「白五爺的手弄破點皮,小粽也只是胳膊被子彈擦傷,他們包扎了一下都不礙事,就是你昏迷了好幾天,可把全家人給嚇壞了,直到昨天你的傷勢才穩定。」父親柔聲說

「爸,沒事兒,沒破相就好,您女兒還可以嫁得出去。」婉頤安慰父親,「對了爸,可別告訴媽我受傷的事。」

「行了,爸爸有分寸,你母親身體不好,你受傷的消息瞞住她了,就說你去番禺鄉下玩幾天。」父親用手背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孩子,你放心,好好養傷,一切都有你老爸。」蘇啟盛把千言萬語融入了這一句話。他這幾天可是氣炸了肺,婉頤剛從國外回來就被襲擊,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雖然還不能判定槍手是否有針對性,背後有沒有主使,但從他們襲擊的方式來看,這些人不象是普通的山民搶劫。他已經在黑白兩道布置了多重眼線調查這件事,也許真相對他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但是關系到自己家人的安危,他決不會善罷干休。

「老爺,周大夫來了。」門外宗管家輕聲提醒。

一位年近五十歲的大夫走進病房,他是醫院的院長,也是蘇啟盛的私人醫生,從英國劍橋回來的醫學專家周之末。他給婉頤仔細檢查了一遍說︰「婉頤小姐的傷勢正在逐步恢復,再留院觀察幾日,沒有其他癥狀就可以出院了。」

「有勞周院長了,這幾天多虧了您的照顧,小女這才轉危為安。」蘇啟盛感激地說。

「您客氣了,醫者父母心,救治病人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婉頤小姐由于頭部受到撞擊,極需靜養,蘇先生還請放寬心多等幾日。」

婉頤受傷以來,蘇啟盛大部份時間都在醫院里守候,「老爺,您也守了好幾天了,咱們還是先回家吧,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要再把您給累病了,婉頤怕是不答應了。我已經讓廚房煲了燕窩粥一會兒就送來,您就放心吧。」這幾日天氣有些轉涼,連日勞累加上節氣變化,蘇啟盛感覺有些頭暈不適,二姨太這會兒順著周院長的話勸他回家休息。

蘇啟盛想了想覺得二姨太說的也對,「好吧,那我也回去處理一下手頭放下的事情,我們晚點再過來。」他走到婉頤的床前替她仔細地掖了掖被子,「女兒,你好好休息。」他好言安撫。

「嗯」婉頤點點頭。

隨著「嗒」的一聲門被周院長輕輕帶上,病房安靜了下來。婉頤盯著白色的天花板,慢慢又進入了睡眠狀態。

商團總部背後的一條僻靜小巷,一個戴著黑紗斗笠裝扮成客家婦女的女人鬼鬼祟祟地在巷口張望。不一會兒,一個平頭鷹眼的男人出現在路口,他警惕地四周望了望,確認沒有人跟蹤,迅速閃進了那條僻靜的小巷。

「龍爺,太太讓你快走,槍手如果召供,你們就死無葬生之地了。」鄉下婦女壓低了聲音,眼楮不時透過黑紗觀察周圍的環境。

「能不能再等等,時機就快到了。」那位叫龍爺的鷹眼男子陰郁地說。

「怎麼能等呀,隨時都會找上門,你先到北邊避一避,這兒是太太給你的盤纏。」鄉下婦女打開手中包裹的一角,一根黃澄澄的金條露了出來。

「好吧,你讓她多保重。」龍爺接過包裹,兩人迅速分頭離開了會面的地方。

不知睡了多久,婉頤醒了,朦朧間睜開眼楮,發現床前坐著一個人。那人看她睜開了眼楮,輕聲喚她︰「姐,姐,你好點兒沒?」

「小粽,是你嗎?」。小粽吊著一只纏滿紗布的胳膊正坐在床前關切地望著她,「是我,姐,你醒了。」

婉頤緩緩坐了起來,小粽連忙用一只手扶著她,「先別起來,你躺著。大夫現在不讓人來看你,我是偷偷溜進來的。」他拿了兩個枕頭疊在一起放在婉頤的背上。

「你真沒事?」婉頤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沒事,我好著呢」小粽怕她不信,走開兩步在她面前轉了一圈。

剛睡那一覺讓她的精神有所恢復,說話聲音也大了些,思維也開始活躍起來,「小粽,是誰想致我們于死地?」她昏迷的時候,心里一直揣著這個問題。

「姐,你別著急,老爺說這件事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相信過幾天就會有結果。」婉頤示意小粽遞杯水給她喝,小粽趕緊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她手上。一杯熱水進肚,婉頤的五髒六腑又活了起來。

「槍手抓到了嗎?」。

「其中一個槍手當場被打死,還有一個受了重傷正在醫院里救治。」小粽重新坐回床邊。

「打死?受重傷?是你干的?」婉頤難以致信。她記得很清楚,當時槍聲一響,小粽馬上叫五爺和她趴下,自己找了個地勢稍微隱蔽的地方撥出槍迅速反擊。槍手見到對方也帶了槍,稍微遲疑了一下,白五爺乘機把她拉到一塊石頭後面隱藏了起來。槍手很快察覺對方的火力很弱,干脆從樹林中現身,集中壓制小粽,槍聲  叭叭響成了一片。一顆子彈剛巧打在她藏身的石頭縫上,石頭的一角碎開了許多片,婉頤沒有防備,其中一顆石頭 到她的額角,當時她只覺得眼一黑,頭一悶便昏了過去。

「我當然不行,你忘了,我的槍里只有二十顆子彈。槍手有兩個人,我的子彈有限,雖然我也很想滅掉他們,可是憑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有人救了我們?」婉頤的腦子里沒有這段記憶,她只記得最後鼻子里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是的,姐姐是吉人天相,剛巧唐家七少爺領著一隊士兵在不遠的地方試槍,他們听到槍聲以後趕到那里,這才救了我們的小命。」小粽想起槍手逼近,自己的子彈所剩無已的情形還心有余悸。

「唐七少爺?唐容禮?他救了我們?」婉頤一連打了三個問號。

「是的,這可真沒騙你。」小粽言辭鑿鑿地說,「七少爺他們制服了受傷的槍手,發現被救的人是我們,當時他看到昏倒在白五爺懷中的姐姐,簡直象瘋了一樣」小粽的語氣里听不出半點夸張的成份,「他的臉色煞白,一個勁兒地問五爺,你是不是死了。後來五爺告訴他,你只是昏了過去,額頭上的血跡是石頭磕傷不是中彈,他這才一聲不吭地把你抱上車送進了醫院。」

婉頤听完這些沒有說一句話,許久她才緩緩地說︰「可我好象什麼都不記得了。」

「姐,你沒看到當時他的樣子,可怕極了。你的額頭上血流不止,五爺是中醫,藥箱里沒有包扎的東西,七少爺就扯下自己襯衣的袖子給你包上,他把你抱進醫院到處找醫生,白色的衣服上沾滿了血。」小粽的面部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婉頤看不明白這種男人之間的敬重,唐七在小粽的心目中已經是無可挑剔的英雄。

婉頤一開始听小粽講述的時候還沒有完全進入角色,體會不到七少爺緊張什麼,一直听到這里,她才在心里產生了一種被呵護的感動,「那麼……後來呢?」

「後來老爺來了,他和唐先生談了一會兒,唐先生就離開了,不過我想唐先生真的很關心你,他應該會來看你的。」

「哦。」婉頤莫名其妙有些失望。

小粽從她的語氣里听出了她的心情變化,一拍腦袋好象想起了什麼,「對了,唐先生臨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張名片,他說如果小姐有什麼事讓我第一時間告訴他。」小粽說著用他沒受傷的手笨拙地掏自己的口袋,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張藍色的箋子遞給她。婉頤看了看他手中的名片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名片上沒有任何名號頭餃,只有他的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她看了一眼就把名片還給了小粽,「你先收著,等我傷好了再約他出來當面道謝。」

「好啊,姐,我也想再見見這位唐七少爺。」小粽還想說什麼卻又好象有點不太好意思。

「你也想,為什麼?」婉頤有些好奇,小粽和這位七少爺可是素昧平生。

「姐,這位七少爺的槍法真是太傳神了,他……」小粽還想說什麼,忽然想起婉頤當時處于昏迷狀態,再英勇的傳奇對她來說都沒什麼意義,便一下子打住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來了,不是那個打針的小護士吧」小粽有點緊張。

「瞧你這點出息。」婉頤又氣又好笑,這個在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毫無懼色的家伙居然會怕小護士。

「吱——」門開了,秋棠和白淳煥走了進來。婉頤在特護病房,門外的護士管得厲害,並且蘇啟盛對婉頤的保護並不限于門外,而是拓寬到醫院周圍五十米以內,警察局的便衣時刻緊盯著進出的每一個人。小粽是乘著護士交接替的時候溜進來的,白淳煥和秋棠雖然是白五爺的孫輩,他們倆進醫院的時候仍然受到了盤查,白淳煥亮出了他的大元帥府通行證,便衣才把他們放了進去。

秋棠手里捧著一束粉色的玫瑰,一看到小粽,秋棠馬上拉住他,「听說你很厲害嘛,兩個槍手都給你搞掂了。」小粽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我,不是我,你弄錯了。」「你小子真看不出啊,」秋棠退後兩步打量了一下他,又走上前指著他纏著繃帶的手說︰「這樣你都能臨危不亂,真是有潛質,讓我哥他們把你給收了。」

「什麼收不收的,別嚇著小粽,人家還小呢。」秋棠只顧和小粽說話,白淳煥把秋棠帶來的玫瑰插進花瓶里,轉身對秋棠說︰「回家再鬧啊。」秋棠這才正經地跟著哥哥走到婉頤的病床前。白淳煥看著她輕輕喚了一聲︰「婉頤。」

「嗯?」她也微笑著輕聲回應。

「你還好嗎?」。白淳煥溫柔地看著她的眼楮。

「我沒事了。」不知為什麼,在白淳煥的身邊總是能讓她產生愉悅的感覺,此刻與白淳煥的一問一答,盡顯風和日暖,婉頤心中那只白色的小貓又開始慵懶地走了出來。

「嗯哼」秋棠清了一下嗓子,「別當我們這些人是透明的好不好。」

婉頤笑了笑,擰過頭對她說︰「秋棠姐姐,我回國以後都沒見著你,見到你我還是這副丑模樣,叫我情何以堪。」

「誰敢說你丑模樣了,你這樣說不定在某些人眼里堪比西施呢。」秋棠調皮地看了哥哥一眼。

「好了,你這丫頭,能不能安靜一點。」白淳煥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吧哥,你這就嫌棄我了,過河拆橋,好吧小粽,我們倆本來就是多余的,走吧,我們去外面抱頭痛哭去吧。」說著頭也不回地去拉小粽。

「哎,秋棠姐姐,我還沒說完呢,別拉我呀。」小粽還不明就里。

「傻小子,呆頭瓜,走吧」小粽更听得莫明其妙,秋棠不由分說連推帶拉把小粽弄出婉頤的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白淳煥和婉頤兩個人,房間里靜得能听見地上掉落的針。他們只是這樣默默地望著,一個眼波流轉仿佛就可以傳情達意。

良久,婉頤輕嘆了一口氣道︰「淳煥大哥,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傻瓜,誰說女孩子可以拿來用,女孩子是要拿來護的。」白淳煥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

「呵呵。」從來沒有听過眼前這個玩政治的人說出這樣兒女情長的話,婉頤有些怦然心動的感覺。

「你笑我嗎?你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為了幫秋棠出頭和私塾里一個男孩打架,你豁出去拼命的樣子,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當時你對秋棠說的就是這句話,你說女孩子就是拿來護的,說這話的時候好象你不算女孩子一樣。」白淳煥說著說著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氣勢凜然的女孩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次可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跟人打架了,」婉頤輕笑,「往後都有淳煥大哥你坐鎮,根本就不用我們動手。」

「你們兩個,尤其是秋棠,盡給我惹麻煩,害得我應戰都自顧不遐。想不到,秋棠平時看起來比你調皮,關鍵時候就手軟,真正敢下手的卻是你。」白淳煥的語調里透出一股輕快自然。

「哈哈——」想起兒時的事情,婉頤好象混然不覺自己受了傷,「你在人前總是一本正經地教育我們,誰知道你在背後還會替我們收拾爛攤子……」

走廊上,周院長陪著唐七在門口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七少爺,我們進去吧」周院長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猶豫不決的唐七,走到這個病房門口,他也陷入了是進還是退這個兩難境地。

唐七默然地搖了搖頭,病房里的婉頤笑得那樣開心,即使沒有看見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她那象貓一樣的眼楮差不多眯成了一條縫……

他把手中的百合交給周院長,轉身走了。周院長不解地望著他的背影,不失幽默地聞了聞花香,自嘲地笑了。

周院長捧著百合回到院長室,他讓人找了個大玻璃瓶插好放在辦公桌上,花開得正濃,把整個院長室裝點得非常溫馨。他坐在桌前拿起一本病歷細細查看起來。

「爸,該下班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周院長抬起頭,「是語諾啊,爸爸一會兒就好,你坐這兒等會兒。」周院長的女兒語諾剛從美國的密歇根大學畢業回國,現在也是這家醫院的外科醫生。

「哎,爸,這花是誰送的?您怎麼會有這樣的雅興」語諾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發現了辦公桌上的百合花。

周之末的視線還停留在手中的病歷上,「怎麼會有人給我這個老頭子送花。」

「喲還是西伯利亞百合,這麼名貴。」語諾用手輕輕托起了純淨的花瓣,「西伯利亞百合是品質最好的百合,在眾多百合中,它的白色最為純正,號稱西伯利亞的白雪,在國內很少見到。」

周之末听這了這話抬起頭笑了笑,「最名貴又怎樣?最純正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在我這老頭子的花瓶里」他收拾好病歷,月兌下白色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爸,瞧您說的,在您的花瓶里它也不委屈。」語諾笑著說。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我現在搞不懂嘍」周之末打趣地說。

「您說什麼呀,跟我有關系嗎?越听越糊涂」

「走吧,咱們回家。」父女倆關了院長室的門往家走去。

白淳煥和秋棠走後,婉頤吃了一些二娘送過來的燕窩粥,臉上也有了些紅潤。蘇啟盛又來看望了她一次,見到她整個人的精氣神有所恢復,對她身體的擔憂放下了不少。兩個人又略說了一會兒話,蘇啟盛直到看著她吃完了藥躺下後才走,最近商業協會在某些權力上的爭奪已經白熱化,商團也有些不受控制,經常發生一些擦槍走火的事件,他現在最需要盡快處理好婉頤的事情,再回過頭專心調解商業協會里的矛盾。

天黑了下來,婉頤躺在床上,由于周院長吩咐要靜養,所以她書也不能看,啥事兒也不能做。盡管病房里非常沉悶,婉頤倒也十分安心,因為她有對付這種環境的秘密武器。

一輪明月當空,在窗台上薄薄地撒了一層銀霜。婉頤的病床靠近窗口,躺在床上恰好可以仰望天空。婉頤靜靜地望著月亮,自我調侃地說︰「月亮啊月亮,現在只有你陪著我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吧你說你站那麼高,什麼都可以看得見,什麼都看見了,你開心嗎?你看見我了,你開心嗎?」。月亮在雲層里若隱若現,仿佛仔細聆听她的說話。她接著絮叨︰「睡在這兒總讓我胡思亂想,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現在光著腳丫去荔灣湖邊曬月光,唉——」她嘆了一口氣,「你為什麼要那麼美呢?難道是同情我受傷了嗎?」。她又玩起了自問自答。

「你受傷了也值得月亮同情,它老人家不是很沒空?」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唐七西裝筆挺地站在門口。

「哦?你怎麼來了?」婉頤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麼能偷听我和別人說話。」找一個假想者說話解悶本來就是一個只能跟自己玩的小把戲,婉頤沒想到會被人听見。

「偷听?誰規定我不能走到門口的時候被迫听到你的胡言亂語。」唐七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逐個破解她責難的借口,「別人?這兒還有別人,難道是在床底下?」他又作勢蹲下來看看。

「哎呀,你怎麼總是這樣,人家本來還想著要謝你的。」婉頤氣鼓鼓地說。

「你是該謝我,」唐七又恢復了他淡然的模樣,他走近插在床頭玻璃樽里的那束粉紅玫瑰,手指輕輕掠過花瓣,「你最好還要記得,你這條小命是我的。」

唐七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婉頤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驚喜,這個人已經在她的心里用某種說不清的形式打上了烙印。可後來听他說了幾句話後,反而覺得與其說他是來探病不如說他是來尋釁,字字句句針鋒相對,一點也不顧及她還是個需要靜養的病人。

「好吧,我這個人情是欠大發了,你想讓我怎樣謝你。」婉頤賭氣轉過頭不去看他。

唐七慢慢靠近床前,用一種听起來近乎邪惡的聲音說︰「你不覺得,你應該以身相許嗎?」。

「你要不要這麼可惡,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你——這人怎麼這樣。」婉頤差點就要從床上跳下來。

「這可不好,你是名門閨秀,要注意自己的儀態。」唐七好象並不想放過她。「以身相許是嚴重了點兒,不過你還未必能過唐家的那一關。」

婉頤幾乎要背過氣去了,怎麼就招他惹他了呢?好吧,這個家伙道行太高,只能用絕招了,婉頤腦子里飛快地想著對策。她突然用手捂著頭部,「哎喲,我的頭開始疼了,」只見她秀眉緊皺,面部表情十分痛苦,靠在床上不住地申吟。

「你……是真的嗎?」。他好象被她唬住了,語氣開始變得有些緊張。「婉頤,不要嚇我,你疼得厲害嗎?我去叫醫生。」

「很厲害。」婉頤心中竊喜,只要他會緊張就好,她又情不自禁地在申吟里加了些痛苦,痛苦里再加了些絕望。

「你先躺下,別激動。」唐七完全被她的演技迷惑,連忙扶著她的肩讓她平躺了下來。「沒事的,婉頤,你不會有事。」

「我沒事。」婉頤認為形勢完全有利于她的時候,便停止了層次豐富的面部表情和申吟聲,靜靜地望著他,作戲也要把握火候,不然就會過猶不及。

「你……干嘛要嚇我?」唐七看出了她的古怪,語氣開始變冷。

「你又干嘛要氣我?」婉頤抓住了這個話柄,坐起來直視著他的眼楮,「你不知道我是一個需要靜養的可憐的孤獨的病人嗎?

唐七被她連珠炮的發問逼得不知從何說起,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

唐七看著她的眼神漸漸由冷到怒,由怒到恨,直看得婉頤頭皮發毛,不由得心涼了半截︰完了完了,又徹底輸了,本來就不該自不量力去挑戰他的同情心,他是什麼性情自己還沒模清楚,犯了嚴重的冒進錯誤。

「我又沒錯。」情急之下,婉頤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唐七冷冷地發出了一個「哼」字,轉身走出了病房。白色的窗簾被他關門的時候帶出的風吹得晃動了幾下。

「咦——」婉頤憋著一口氣伏在被子上舉起拳頭一通亂捶,這種重拳打棉花的感覺就是她現在的心情。

唐府花園。唐七把車停好以後仍然坐在駕駛室里沉思,過了一會兒,只見他作了一個深呼吸,關上車燈,打開門從車里走了下來。花園里月色清淺,夜風徐徐,一陣陣白玉蘭花香撲面而來。他左手拎著黑色的公文夾,右手替自己松了松領帶,邁著堅實的步伐,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七哥。」一個溫婉的聲音從背後叫住了他。

唐七停下來,慢慢轉過身,「謹荷?你怎麼在這兒?」謹荷一襲寶蘭色的旗袍站在月色中。

「我和媽過來看四姨,」謹荷有些拘謹地回答。謹荷的四姨就是唐七的母親,唐七前幾天听母親說過要把茹夫人母女倆接過來住兩天,他這幾天忙,倒把這事給忘了。

「瞧我這記性,妹妹住得還習慣吧?府里的飯菜還合胃口嗎?」。唐七抱歉地問道。謹荷心思細膩,再加上有先天的心髒缺陷,唐七從小就對她特別關照。

「都還好吧,府里花了不少心思,今天吃了一道甜品就是我不曾嘗過的。」謹荷能彈一手好箏,也許是受古箏曲調的影響,她說話時韻律婉轉,聲音輕柔,極富美感。

「你喜歡就好。」唐七看到她穿得很單薄,不禁柔聲說︰「夜涼風冷,你還是快些回房吧」

「今晚月色這麼美,我想自個兒出來走走。」謹荷的手上拎了一個精致的小燈籠。

唐七聞言,抬頭看了看天上一塵不染的月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婉頤對月亮的自語,「草地,光腳丫,曬月光……不知道她的腦子里還藏了些什麼。」

「七哥,你在想什麼?」唐七有好一會兒不說話,謹荷小心奕奕地問。

「哦,沒什麼」他回過神。

「對了謹荷,七哥這幾天忙,你先陪我媽聊聊天,等過兩天我帶你去看電影。」他真心想補償對謹荷的待慢。

「真的,七哥你帶我去看電影?太好了,你說話算數。」謹荷的話音里透出不可抑制的興奮。

唐七似乎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到了,「當然算數。」

「那我們拉勾」,謹荷伸出了小尾指。

唐七笑了笑,「好,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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