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飛鳥揀起那只鳳釵的時候，心跳的很厲害。
藍飛鳥不知道這只鳳釵是一只老鼠從埋在地下的墳墓里盜出來的。老鼠盜洞的墳墓前，早年建的俄羅斯樓房也已經老舊。
陽光明媚的時候，黃老婆子坐在風中，目光呆滯地望著人來人往的路人，她是那麼的老，也許也只有她還記得王府沒落的點滴事情了，而且全部是從戲劇里得來的。那些美麗的女人化蝶而去的年代，永遠是她心情搖曳的最美好的記憶。
藍飛鳥向四周看了一眼，周圍沒有一個人，牆根的一團陽光里，黃老婆子打著盹，一條雪白的發辮，纏繞在枯瘦的脖子上。
藍飛鳥走過去，像一縷幽魂似的，沒有一點聲響。黃老婆子像有心靈感應似的，睜開眼楮。
藍飛鳥握著鳳釵的手指，像花瓣一樣展開，
黃老婆子棗核一般的干瘦臉上，先是皺紋層層疊疊堆起，接著，暗淡無光的眼楮倏地亮了起來，她認出來那是王妃生前戴過的飾物。
黃老婆子的嘴里發出一聲帶著污濁氣味的長長嘆息。
只有一個長袖輕舞的女子活了下來，那就是王妃，雖然她是王妃，可是，卻備受冷落，然而，也只有她目睹了所有爭奇斗艷的女子先她而死的場景。有時候，黃老婆子竟以為自己曾在繁華如煙的王府里生活過，她就是那個隨風而舞的王妃。可是，她分明生在王府坍塌的數百年之後。她老了，真的是糊涂了。
黃老婆子伸出鷹爪一樣的手指，從藍飛鳥的手心，用極快的動作，抓起那只鳳釵，骯髒的長長手指尖，劃傷藍飛鳥的手，藍飛鳥感到有一種以前不曾有過的刺疼，猛烈地襲入她的皮膚里。
自從四寶兒不見後，這個老女人大概就瘋了，而且，瘋了以後，沒有一人和她說過一句話，但是，她分明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四寶兒了。
四寶兒雖然不是她親生，卻是她活著的希望。沒有了四寶兒，也就沒有了一切。
藍飛鳥這樣想，一陣心酸。
就在這時，從一團卷著秋葉的旋風中，走來一個作古董生意的男人。他先是好奇地向這邊看了一會兒，然後，歪著身子，走到她們面前，他的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一小截。他的鼻腔里堵塞了無法排淨的鼻涕，這是一種很重的鼻炎。所以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好像有點口齒不清似的。說︰哦，一只鳳釵？誰的？
藍飛鳥不知可否地看著黃老婆子，黃老婆子的嘴里發出一聲怪異的嘎笑，說︰王妃的啊，是王妃最喜愛的一只鳳釵。
男人從兜里掏出錢夾，說︰我給你一千塊錢，賣給我。
黃老婆子仰起臉，混濁的眼仁，在陽光下，浮起一汪水，听了男人的話，她的嘴里發出一陣陰冷的干笑，說︰哼哼哼，你瘋了嘛？我看你是瘋了。一個死人東西你也敢要……王妃的東西，你是不能要的……
那是一個秋季的某一日，整個王府各屋和院子里的盆裁花木，一夜之間，只剩下幾片綠葉，所有的花兒都凋謝了，地上鋪了一層花瓣。
守門的打開王府大門一側的小門，銀店小伙計站在門外，他是來送王妃訂制的最新樣式的銀飾的，一只剛剛打好的鳳釵。
銀店小伙計一路踏著凌亂的花瓣，走進王妃的屋子。
王妃端坐在梳妝桌前，好像是在等銀店小伙計。
銀店小伙計是那麼年輕，他太年輕了，年輕的以至于有些放肆，他竟親手把鳳釵給王妃戴上，鳳釵戴在王妃頭上，襯著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蛋，不知有多好看。
王妃嬌羞起來，一只粉白的手指，放在面似桃花的頰上，對著梳妝台的鏡子，沖站在她身後的小伙計嫣然一笑。
小伙計像中了邪了似的，定在那兒，好久無法動彈。回去後，不久就得相思病死了。
王妃听說之後，丟了魂似地在王府里飄走，日日夜夜回想，也沒有想起來銀店小伙計的容貌。
因為這件事，這只鳳釵被擱置了多年，擱置了這麼多年……
黃老婆子眨動昏濁的眼眼，喃喃自語說道︰哦，哦，那年……那年，我不過是十六歲，十六歲，青春年少的歲數……哦，說起來，時間過的實在是太久了。當年，王爺雖然妻妾成群，可只有我是王妃……我是那麼美……那個銀店小伙計，想來我們是前世的夫妻吧，他竟然為我而死……一個王爺丟棄不要的美*女……
黃老婆子的話雖然語無倫次，用詞卻十分講究，一點也不像她這樣身份說出的話。這些事情不過是她在戲院里扮演花旦時，在戲台上演的曲目。可是，她已經把前世後生的故事混淆在一起了，她以為，她就是當年那個千嬌百媚的王妃。一個能記住幾十本劇本的戲子，即使沒讀過一天書，所扮演人物的靈魂，也足以已經影響了她的言行作派了。
黃老婆子漸漸明亮起來的眼楮襯著蒼白嘴唇里的長短不一的殘牙，有種陰森的恐怖。說著，她手指顫抖地把鳳釵插在白頭上。
藍飛鳥和男人听得一陣渾身發冷，抬腿向後一步一步退去。
黃老婆子頭戴鳳釵，就像一具死尸，動作僵硬地向他們伸出雙手。
他們轉身飛一般逃離而去，黃老婆子發出的一串烏鴉一樣難听的笑聲，跟隨在他們身後，一直追逐出很遠。
過了一天，藍飛鳥出門的時候，樓下站著一群人。
藍飛鳥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從他們的議論中，知道黃老婆子死了，這些人是來處理後事的。
昨天，黃老婆子回家上樓梯的時候，鳳釵從她的頭上掉到地上，她哈腰去揀，一頭栽下樓梯，死了。
那只碎成粉狀的鳳釵。在亂糟糟趕來的人們腳下，化為無有。